翌日。
天變臉很快。
剛到外高橋工地沒幾分鐘，天公便忽然轟隆，把考察的俱樂部幾人逼到了活動板房裡，就著屋外還沒有逃走的貨車行動聲和逐漸清晰的淅瀝聲，還有塵煙漸散的空氣，坐在幾張動則咿呀作響的爛板凳上，聊了起來。
屋內自然沒有原來略帶點腳氣的主人們，那些人都被趕去了其他的活動板房。
但卻多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錢才看著窗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個經典命題：如何不用一個水和雨字，形容雨下得很大？
「倪老，你們做這個大樓的前期規劃，應該比較麻煩把？用了多久的時間？」
在工地上只聽了幾分鐘介紹，便對研究院一號樓設計深感複雜的馬芸率先開口道。
倪光楠推了推眼鏡，有些贊同地笑著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後道。
「中芯那邊給了很大的支持。還好，董事長找對了人，他們剛做過一座晶圓廠，在基建方面的人才很多，張如京也是個實幹家，他們動作很快，要不很多基礎建設方面，我們現在可能還在招聘階段。」
「中芯？」年輕一些的小馬哥眉頭皺了皺，坐在一顆極矮的地板凳上同樣推了推眼鏡，昂頭開口問道。
「中芯是什麼單位？你們中科院也出手幫忙了嗎？」
不知者無畏。
粵省人民對於政治中心的職能部門劃分，還處在一個初級階段，小馬哥一聽是中字頭，頓時把所有功勞推到了一個幾乎不屬於它的地方。
這屋裡六個人，有一半笑了。
錢才，童世才，倪光楠。
童世才拍著小馬哥的肩膀道。
「小馬，院士不止中科院有的，還有工程院，倪老是工程院的院士，中芯全名中芯國際集成電路製造有限公司，是一家外資企業，並不是國家單位，張如京也是美國歸國的愛國人士，中芯國際的董事長。」
這下除了小馬哥，另外兩個有些懵懂的也明白了。
錢纔則笑道：「小馬哥，倪老可不是國家給我發的，是我自己去挖來的，這裡的一切，只有這塊地是國家給我的，其他都是我自己搞的，要不你還能在這裡看到一個負責監督的項目辦公室。」
童世才聽罷，亦笑著看向錢才，道。
「市府對你已經不錯了，外高橋……你知道如果這塊地皮給了有心之人，能換取多大的利潤嗎？假如給我無限制的使用，不出三年，中國的首富就是我，進口材料免稅，國家已經算是給你投錢了，這算一種另類的補償吧，首先對你的個人作風和行為底線有很高的信任，否則你一旦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市裡就要為你背鍋。」
童世才幾乎在來的路上聽錢才介紹著，就一直在思考，在落足外高橋的那一刻，便已想通關鍵，同時內心有些震動。
市裡對這小子真是夠好的。
也很是重視了。
錢才嘆了口氣，卻搖著頭，臉上有些莫名地說了一句壓抑許久的真心話。
「童總，你可不曉得我為了這些，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得罪了多少人，以後我的身家，可就至少有一半要和這片土地連在一起了，說實話，我現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這個項目恨上了我，我至今都不敢往北方發展，以你以為我是財力不足？」
倪光楠聽得眼光閃動，回憶起他和胡道遠來找自己的一幕幕，忽然感覺到這個年輕董事長心底承受的壓力。
「董事長，這個項目會有成效的，只要按照我們的規劃發展，我告訴過你，科學只要基於一個諾大的實驗基底，其實並不算是一個偶然的學科。」
錢才點了點頭。
其他人不明覺厲。
童世才像想起了什麼，側頭一邊回憶一邊開口道。
「對了，你得罪那個周……是因為你老丈人家？現在怎麼樣了，還在找你嗎？」
童世才說得謹慎，又看了看馬芸和李殊福。
小馬他還是比較放心的，接觸也有這麼久了，這娃在政治方面，幾與老百姓等同。
錢才笑了笑，覺得此時藏著掖著意義也不大，擺手道。
「那都是私事，解不開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他們家老五搞了個集團，正在對我進行抵制，不過效果不大，現在我身上背的光環越來越多，也不是輕易能被誰拿捏的，估計那個周老五現在正在想法設法的對付我呢。
生意做到這個地步，誰不惹兩個人？
他要是正常出招，我接著就是了，只是這首富不好當，你是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託人給我放過信號，想拉我入夥，實則我也清楚，入夥，無非就是拿錢換一時的囂張罷了。
其中也有些聽說我與周家的齟齬，聲稱要保我平安的，那些人，不過是另外一個周家，甚至有的跟周老五在一個鍋里吃飯，仗著家裡有幾分能力，大放厥詞，我懶得與之為伍，遲早要完。」
錢才隨口說著一些幾人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合不合適聽的秘辛，一邊講，又一邊看了幾人一眼。
童世才要沉穩一些，並不會說什麼他兌現不了的承諾，只是和錢才對視了一眼。
小馬哥和李殊福都是一副認真聽講的表情。
倪老則是在思考什麼的神色。
唯有老馬，從小受武俠洗禮，是個江湖義氣挺重的人，聽到這些私人恩怨，一對上錢才看過來的眼神，當即覺得這是個真正入夥上梁山的信號，深覺手裡就差了個窯瓷土碗讓他摔杯為號，拍了拍大腿，有些熱血道。
「放心吧，錢總，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哈哈哈……」錢才大笑，模仿著老馬的腔調道：「放心吧，馬總，沒你想像的那些事，也就是有的人盯上了我的錢，我的錢在滬上還是挺安全的，而且這是一條連通世界的港口，北方生意大不了就不做罷了，納斯達克和紐交所的錢，也不是花不掉嘛！」
「那……」倪光楠有些猶豫道。
「上次開會，我聽說咱們集團還在京城……」
「哦？倪老你說超市是吧？那邊讓馬總他們去試試而已，小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沒事，目前來看，反響還不錯，我們平價賣掉了手裡的物資，我看網上的京城網民對我們的評價也挺好的，還在催促我們趕緊開業，我也沒多大野心，在那邊開個旗艦店，增長一下品牌知名度而已。」錢才自然地說道。
但內心的真實想法，卻沒這麼自然。
他也在試探，周家到底還會不會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去阻撓他。
京城的店，應作一個風向標吧，而且錢才覺得在那裡開店，如果能做成一個地標，遭到的阻撓的可能性還會小一些。
而且京城今年是外資超市大規模開店的一年，國際商業巨頭幾乎是排著隊在京開設大賣場。沃爾瑪、華潤萬佳、英國百安居、法國歐尚、泰國易初蓮花等全新亮相，日益呈現出繁榮的景象。
在那裡培養一批適應跟外資超市對抗的未來管理人才，是個不錯的方向。
要實在不行……就撤唄。
「你們的店都開到京城去了？」馬芸有些驚奇道：「最近你們的超市在杭州開了好幾家，我還跟員工說呢，以後就到蔚來去買東西！日常採購什麼的，也在你們那！」
錢才笑了起來，以老馬的尿性，肯定不是這麼說的，大概率是什麼「這是我們公司股東的產業」之類提振信心的話。
「Jack，蔚來超市的動作可不止這麼一點。」覺得有了發言權的Tony馬開口道：「他們這次在京和粵省售賣平價物資，當地老百姓對蔚來的評價都很好，這次錢總做得很低調，雖然沒有什麼記者報道，但我們本地的人都知道。」
倪光楠默默點了點頭，在座的，他應該是最清楚的，時不時的高層會議，也在討論這些情況。
倪光楠可不是像集團高層評價的那種一心投在研究院的人，他會經常參加一些集團的會議，聽一聽公司的發展情況，實際上在一系列高管中，他是最單純希望集團發展能夠大展宏圖的人，他心裡十分清楚，唯有資金狀況良好的集團，才能提供他的研究所需要的支持。
童世才有些感慨地拍了拍錢才的肩膀道：「錢才，我是一步一步看著你從Z市走到現在的，不錯，當初還有些稚嫩，現在真的是個有擔當的企業家了。」
錢才嘴角抽了抽。
我當初那叫稚嫩？那叫窮好不好！
達則兼顧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沒聽說過？
錢才動了動，轉頭看著童世才道：「童總，別說我了，剛才我都明著點你了，你也不給個態度？這個常春藤資本，你到底是來不來啊？給個明話唄！」
童總倒也光棍，嘴裡蹦出就倆字兒。
「沒錢！」
「沒錢好……」錢才說著，忽然止住。
沒錢你說個der。
算了，不帶你玩。
「你們這種投資機構，就沒個融資渠道？最近我看上好幾家有潛力的公司，就怕資金不夠，還準備跟你們合作呢！資金一人一半……收益我七你三！我的眼光，你應該是知道的！」
錢才咂了咂嘴，又不斷誘惑道。
他也是沒辦法，葛偉東的資金已經到位，他也試探了幾家銀行，想把建行的貸款先還了，找家銀行借一筆大的，把資金鏈先盤起來，做點大事，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最近資金壓力比較大，恐怕拿不出這麼多貸款。
錢才也感覺到了壓力，如今可沒有後世這麼多小銀行，他的資金需求，基本也只有五大行能夠滿足，到諾大一個滬上，他竟然沒有找到一家能給他確切答案的銀行。
童世才聽著翻了個白眼：「我們就是個VC，你以為能有多大能力？要是還有融資能力，還會等你來講？而且你這套分成方案，投決會的口水仗都夠我打的。」
「嗨，得，咱們各過各的，有錢江湖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