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鑽心的疼痛

正文卷

即使之前猜測過千萬種可能,但聽他親口說出,還是令我震驚到無法言語。

「那個時候霍宇還只是霍氏國際的一個小職員,能得到白琳薇的垂青對於別人來說是多麼珍貴的機會,他卻幾次三番地拒絕,直到白琳薇惱羞成怒居然威脅霍宇如果不和諾晨離婚,她會讓他永遠失去諾晨。霍宇怕諾晨知道了會擔心,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只是悄悄寫了辭職信準備離開,但接連發生了很多意外,矛頭都直指諾晨,他這才慌了神。」

杜禹綺的瞳人中閃過一絲渾濁的光芒,竟是種無法言喻的哀傷。

我愣愣地望著他,渾身的血液像是被凍住了,連同空虛的身體,僵硬,冰冷,半點動彈不得。

杜禹綺彷彿沉浸在了往事中,他的語氣低沉,字字如刀,劃得我鮮血淋漓。

「白琳薇向霍宇攤牌,承認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也開了條件,只要霍宇和她在一起,她絕不會再傷害諾晨。」

他抬起頭看我,目光中滿含痛惜:「試想,誰可以眼睜睜看著別人去傷害自己深愛的女人,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為了她的幸福,他不得不負了她。這也是他一輩子的痛。」

我渾身僵冷,手掌緊握,指甲幾乎要深深嵌進手心,卻感覺不到痛。

杜禹綺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繼續說道:

「諾晨去世後,霍宇三天都沒有吃飯,他只是獃獃地看她的照片,看著看著就會流淚。他想念她,想念他們的女兒。那種痛心疾首,誰又能體會?」

「他們的女兒……」我喃喃自語。

「是的,他們的女兒。」杜禹綺長嘆一口氣,「他曾四處打聽她的消息,卻怎麼也找不到。直到前段時間她來找霍宇,當時那麼多記者在場,他居然默認了她的身份。他只是怕,再一次失去自己心愛的女兒。」

鑽心的疼痛。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或許,再說一個字,我的聲音就會哽咽。

我只能強迫自己壓住錐心刺骨的劇痛。

我只能淡然靜默地聽完這折磨我數十年的真相。

任憑淚水在心底流淌成河。

「嗬,不知不覺和你說了這麼多,聽說你是諾晨的學生,總覺得很親切。」

杜禹綺眼神中的痛惜已漸漸褪去,他看著我,笑容和藹。

我對他粲然一笑,輕聲道:「謝謝您給我講這麼多老師的事,我想老師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會理解的。」

杜禹綺的目光有些暗淡,我低下頭看了看錶,遺憾地說道:「不好意思,我這還有點事,不打擾您了。」

他仰起臉,笑道:「好,考慮清楚記得給我電話,相信我的眼光,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

走出酒吧,我嘴角的笑容已然崩潰。

愛之一物,情深蝕骨。

縱使傷痕纍纍,卻止不住飛蛾撲火。

而我,便是這段感情的犧牲品。

多年來的心結似乎解開了,可我依然恨霍宇。

我恨他為什麼不將真相告訴母親,我恨他讓她日日哭泣,鬱郁寡終。

他親手將她推進絕望的深淵,卻還對別人訴說著他的無奈他的愛。

多麼荒誕。

我低嘆口氣,心底百味雜陳。

如果母親知道霍宇的苦衷,她一定會理解他,因為她深愛著他。

而我,又有什麼理由傷她的心。

罷了,自此以後,我還是米靜,那個與霍宇毫無關係的陌路女子。

抬眼看看天,該是臨近黎明了。

沿著牆角,我默默向醫院的方向走去。

「回家嗎?」

調笑聲自身後響起。

我停住腳步,沒有說話。

身後閃出幾個裝扮誇張的男生。

「這麼晚了,很危險的。」

為首的男生濃眉大眼,小麥色的皮膚看上去很健康,只是他的笑容里總帶著些不正經的味道,讓我非常反感。

「要不要我們送你?」

我眯起眼,看著這張陌生的面孔。

他正想說什麼,突然有人輕輕扯他的衣角。

我聽到他身後有人小聲說道:「她好像是公主。」

然後是盡量壓低的議論聲。

「你有沒有看錯?」

「我……我……我就是以前在遠處看過一眼,不是很清楚。」

我倚在牆上,冷冷地看著他們。

「頭兒,我見過公主,」一個男生一邊上下打量我,一邊說道,「公主看上去清純得像個天使,絕對是兩個人。」

他們在一旁竊竊私語,讓我本就低郁的心情更加煩躁。

我繞開他們,徑自朝前走去。

「怎麼這麼急著走啊?」

一隻手擋在我面前。

緊接著,一張曖昧的笑臉在我面前放大。

「要去哪兒我陪你。」

我站在原地,只覺一陣胸悶。

「或者……」他走到我身側,「你陪我……」

不等他說完,我已揚起手。

骨頭破碎的聲音。

寂靜里分外刺耳。

他捂著鼻子痛苦而震驚地望著我。

猩紅的液體從指縫中洶湧而出,路燈下顯得那麼猙獰。

「滾開。」

我依舊面無表情,眼眸中的光芒清冷而無情。

「真的是公主!」

有人驚呼,隨即扶起他四散逃開。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重重敲擊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原地,聲音雪山般清遠。

「我還正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出來。」

他在我身旁停下,我偏著臉,只能看到一個側影。

隨意的休閑裝,衣領豎起,微微遮住下巴。

他抿著嘴,神情淡然,眼睛卻亮得像黑夜裡的星星。

「你已經恢復記憶了,對不對?」

淡若花開的聲音,悠悠然,在黎明中綻放。

我轉過身,直視季惟軒。

「就算我說不對,你會相信嗎?」

季惟軒蹙起眉,眸心流淌著深深的痛惜。

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驀地被我打斷。

「不要問我為什麼。」

一字一頓,清清冷冷。

季惟軒看著我,目光陌生而複雜。

良久,他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和霍懌傑在一起嗎?」

我的表情霎時僵硬。

「他只是同情你的失憶,如果當他發現一切都只是一個騙局,他會怎麼想?」

季惟軒嘲弄地看著我。

「他還會原諒你嗎?」

他的話如同鋒利的荊棘毫不留情刺進我的心口,彷彿有種冰冷的疼痛在肆虐噴涌。

我仰起頭看他,眼中有笑意,笑得嘲弄。

「季惟軒,我真的沒有想過你也會這麼卑鄙。」

他沒有說話,眸光忽明忽暗,像是氳著淡淡的水汽。

「你要我怎麼做?」我冷睨他。

「很簡單,」季惟軒的目光深邃無邊,「下月我的演唱會,你做我的搭檔。」

「然後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卻怎麼也看不透,儘管他距離我咫尺,我卻感覺遠在天邊。

季惟軒輕笑道:「我可以為你保守秘密。」

我一咬牙,點頭道:「好。」

季惟軒勾勾唇,嘴角輕揚起魅惑的淺笑。

「二十一日,希望那天你沒什麼事。」

聽了他的話,我的脊背頓時僵硬如冰塊。

一月二十一日,那天是霍懌傑訂婚的日子。

我緊咬住嘴唇,沉默良久,乾涸的喉嚨發出艱難的音節。

「好。」

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權利要求什麼了。

因為我輸不起。

距離季惟軒的演唱會越來越近,剛拍完宣傳海報就開始了排練。

每天其實很輕鬆,我只需要坐在道具上保持著微笑,像一場童話中唯美的裝飾品。

季惟軒天籟般的歌聲回蕩在舞台上,恍如五彩瑰麗的煙花,綻放著最華麗的容顏。

霍宇並沒有太多時間關心這場演唱會,夏詩的出走對於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他找遍整個城市,卻始終找不到她。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孤獨的世界。

寂寞銘心刻骨。

巨大的海報懸浮在空中,畫面美得恍若幻境。

凝靜的雪季,樹木彷彿在漫天飛雪的絕色光芒中沉睡了,皚皚雪地中,一個少年背靠在樹上,月光皎潔,星輝灑滿他俊美的臉龐,點亮他幽黑的眸,滑過他櫻花般絕美的唇,在積雪中映出澄澈的影像。令人窒息的美瞬間扼住所有人的呼吸。他望著蒼藍的天穹,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淡如落雪,迷離著與世無雙的王子氣質。

柔黃的彎月在天邊輕漾,一個少女側身坐在月亮上,月光中,她身後薄如蟬翼的藍色翅膀晶瑩清透,輕輕的,柔柔的,彷彿在一波一波靈動扇舞,美得驚心動魄。

微風輕揚,雪色靜寞。

白紗如霧,飄舞若虹。

她淺淺地笑著,燦若繁星的眸子瑩瑩閃耀著,傾國傾城。

萬籟俱靜,時間彷彿剎那停止在了無聲的雪界中,恍惚間滄海桑田。

下方用極淡的月藍色的線條勾勒出端正的字體:

人氣偶像季惟軒年度專輯:《季·靜》

不計其數的歌迷擁擠著,尖叫著,呼喊著。

人頭攢動。

大門剛一打開,所有人都擁向場中。

狂呼聲持久不息。

我站在幕後獃獃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心頭突然浮現一股不安的預感。

今天是季惟軒的首次演唱會,也是……霍懌傑訂婚的日子。

整整一天我都無法抑制地想他。

他在做什麼?

是面帶微笑向賓客承認自己對司琪的情意,還是牽著她的手說著天長地久的誓言。

嗬,我了解霍懌傑,這次的訂婚並非他的意願,他是對我徹底死心了吧,否則以他的個性怎麼可能接受這種家族聯姻。

只是,他什麼時候可以明白,我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他。

在他為我默默付出的時候,有一種叫做|愛的感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埋進我的心底,生根發芽。

可是,我還是傷害了他,決定殘忍的那一刻,我已經明白,是我自己將對他的感情生生扼殺。

從今以後,我只有心痛的資格,卻沒有再愛的勇氣。

「米靜,該準備了。」

我低下頭,走回後台。

銀色舞台緩緩升起,光線朦朧,如月下的城堡。

驟然間,燈光齊齊打開,閃耀著,絢爛著,在所有人的吶喊聲中,盛放著最璀璨的光芒。

舞台上,櫻花若舞,季惟軒站在中央,白衣勝雪,淺笑怡然,柔和的燈光灑在他天使般的面龐上,將他烏黑的發籠上月華般的光澤,恍惚似夢境般迷離。

音樂輕輕奏起,清揚如秋泉流淌,明澈如百花綻放。

無數落雪紛紛揚揚,翩躚飛舞。

舞台上彷彿一片寂靜的雪之國度。

明亮的燈光聚在舞台斜上方,一彎柔黃的月亮緩緩下降,我側身坐在上面,白紗如霧,微笑若泓。

身後水藍色的翅膀恍似優雅的蝴蝶精靈,一波一波展動著,長長的裙擺在風中飄舞,那麼柔軟,那麼輕盈,燈光下,美得驚心動魄。

瑩白的雪花落上我的長發,縈繞出一陣清香。

台下漆黑一片,望不到盡頭,只能聽到瘋狂的尖叫聲,還有綠色的熒光在狂亂揮舞。

「Long Long Ago」

季惟軒的聲音如草間露珠,清雅,幽柔,蠱惑了所有人心。

台下頓時悄無聲息。

熒光整齊地晃動,氣氛如詩若畫。

遇見天使的瞬間

花朵停止了呼吸

陽光失去了光芒

萬籟俱靜

她睜開眼

容貌絕美傾城

她抿起唇

笑容純美無瑕

風在寂靜中輕吟

雪在寂靜中翩躚

她在寂靜中綻放

我在寂靜中痴迷

這是天使的季節

這是寂靜的愛戀

澄澈的聲音悠然流動,像一幅美好的畫卷,山林、綠草、柔風、旭日。

彷彿帶著花香,在山水間靈動。

整個世界瞬間洗盡鉛華。

音樂繽紛若櫻,飄忽著萬種柔情。

季惟軒走向我,唇角的笑如血色薔薇,那麼不易捉摸。

我怔怔地望著他,有些愣神。

季惟軒依舊輕柔歌唱著,台下所有人都沉迷在他的歌聲中,沒有人注意到他走出了銀色舞台,走向僅作為陪襯的我。

沒有人知道,這一幕在排練中是沒有的。

季惟軒在我身旁站定,卻沒有看我,他依然望著台下,笑容風輕雲淡。

我仰起頭望向季惟軒,他櫻花般的臉龐在燈光中流淌著絕代光華。一種足以扼殺生命的美麗在季惟軒笑容間悄然盈動。

音樂瑰麗流轉,台下的氣氛一浪高過一浪。

我低下眸,心緒有些亂。

就在那一剎那,有溫熱的東西封住我的唇。

柔軟,溫存,像一瓣蒼白頹落的櫻花,將生命盡數綻放。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季惟軒俯著身,雙手按住我的肩膀,他的吻是那麼落寞,那麼迷茫。我想推開他,卻驀然發現,他的眼裡流淌的竟是一種悲哀,一種絕望。

台下尖叫聲此起彼伏,氣氛混亂得不受控制。

季惟軒沒有理會台下的喧鬧,他閉上眼,肆意地吻著我,像是要將一生所有的回憶都印在這個吻上,深深地烙在我的身體里。

我獃獃地看著季惟軒,他的肌膚蒼白如池塘里出塵不染的荷花,凋敗著一地的憂傷。

燈光驟然間熄滅,漆黑一片。

季惟軒輕輕地放開我,像是放開了自己僅有的幸福,那樣不舍,那樣留戀,卻是那樣毅然決然。

台下漸漸靜了下來。

「Long Long Ago」

悠揚明澈的聲音緩緩響起。

燈光由暗到明,再度輝煌起來。

還是瑩白的雪花,還是璀璨的光華,舞台上的少年還是如櫻花般美麗,天使般驚艷,只是,他嘴角那一抹妖精般魅惑的笑,卻像是凝結了無限悲傷。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愛過一個天使

她是陽光的傾思

她是上帝的賞賜

她是我心裡

最甜美的城池

可是幸福剎那湮逝

我的心隨著她的離去

恍然迷失

十二年後的城市

我重新遇到我的天使

她的容顏清純如始

卻不再是當初的天使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讓我的天使忘了笑的樣子

讓她在每個深夜

孩子般蜷縮在角落

傾瀉成河的寂寞

瞬間魄散了歡樂

我想我的愛太微薄

不能夠讓她忘記難過

我恨我沒有資格

讓她找回快樂

也許放手才是真愛

也許回憶才是溫暖

也許失去才是永恆

也許祝福才能相見

再見我的愛

我願意放棄回報

來換回你的微笑

再見我的愛

我可以選擇離開

只要你不再悲哀

乾淨的清唱,沒有音樂,聲音純得像水。

所有人沉溺在憂傷的情緒中。甚至有人流出了淚。

季惟軒站在台上,如同最絢美的風景,閃耀出絕色光芒。

所有人都痴痴地望著他,他的目光卻在我身上,長久的,像是忘記了時間,眼角,晶瑩若淚。

我緩緩地走向舞台中央,我想要質問,想要怒斥,卻在看到季惟軒下一個動作的時候徹底驚呆在原地。

他彎下腰,對著我深深鞠了一躬。

燈光將他柔軟的發籠上了月光般的暈澤,朦朧得不可思議。

「我愛你……」

季惟軒的聲音像一泓波光瀲灧的湖泊,澄澈而憂傷。

「……所以放你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台下尖叫聲連成一片,保安費力地維持著現場秩序。

我驚詫地站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季惟軒直起腰,嘴角含著欣慰的笑容,睫毛間卻有晶瑩閃動。

「米靜,你知道嗎,對於我來說,你的幸福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快樂,我可以容忍自己失去你,卻不能容忍你不快樂。」

他凝視我,目光中漾著點點漣漪。

燈光漸漸幻化成金色,如春後的暖陽,照耀在輝煌的天堂上。

季惟軒在聖潔的光芒中抱住我,輕聲說:「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原諒我的自私,我只是想最後一次擁有你。」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花瓣悠然飄落,徘徊著,彷徨著,觸人心痛。

彷彿有東西破裂的聲音劃過心臟,瘋湧出莫名的哀傷。

「去找他吧,只有他……才能給你想要的幸福。」

他推開我,指節修長的手在燈光中微微顫抖。

他的目光迷茫如同失去了方向的寂寞水汽,一點一滴湮逝。

心口隱隱作痛。

在我失憶的時候季惟軒無微不至地呵護著我,那些有他的日日夜夜早已定格在我的生命里。

即使我最後選擇離開他,他依然是我心底清風朗月般的神話。

轉過身,我朝後門走去,毅然決然。

脫下昂貴的紗裙,我換上便裝,來不及卸妝便衝出門外。

路上行人驚詫地望著我,我卻全然不在意。

我只想早點看到霍懌傑,讓他明白我的心意。

霍氏別墅的宴會廳中燈火通明,無數賓客喧嘩談笑,氣氛熱烈而高亢。

沒有人在意到我的出現,所有的目光都注視著今天的主角——司琪。

她穿著一襲香檳色鏤肩婚紗,下擺的薄紗拖在地上,宛如雪蓮綻放,白皙的臉龐暈上了淡淡緋紅,卻依然笑得燦爛,她烏黑的髮絲上沾著璀璨的金粉,那些晶瑩的色彩在她的鎖骨上閃爍,幾乎要灼傷我的眼。

我咬緊嘴唇,穿過無數身影直直地走向那個角落。霍懌傑靠在牆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他的頭髮有些凌亂,蒼白的臉龐無比憔悴,幾名保鏢護著他,讓那些記者無法接近他。

「霍懌傑……」我輕輕喊他的名字。

霍懌傑將臉轉向我,他的臉頰被酒氣暈上微熏的潮|紅,眼裡布滿疲憊的血絲,看到我,他的表情有一剎那的獃滯。

「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的聲音不大,卻還是驚動了其他人,轉眼間我就被一片震驚的目光所包圍。

司琪咬緊嘴唇看著我,她的眼裡全是悲傷纏繞的疼痛。我知道這樣會傷害她,可我不得不這樣。因為我同樣愛霍懌傑,我無法大方地將他送給別人。我想要最後一次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

我避開司琪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晚了?」

「你想說什麼?」

霍懌傑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裡剎那閃過驚喜、遲疑、期待、猶豫、矛盾,無數情感如同星光般耀眼。

「我只是想知道,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是不是認真的?」

我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問。

輕如羽毛的聲音微微顫抖,明明無比懼怕失去,卻又想要刻意偽裝成堅強的樣子。

「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霍懌傑的目光中閃爍著至高信仰般的虔誠,他一字一頓,像是在說著最珍貴的承諾。

空氣里混合著紅酒香甜優雅的氣味,讓人有些意亂情迷。

「那麼,你現在快樂嗎?」

我的話讓他有些怔滯,他的目光直直穿透我,彷彿在看著遙遠的回憶。

「沒有你,我又怎麼會快樂?」

喃喃的自語,像是夢囈般茫然。

恍惚一陣銘心的疼痛刺入骨髓,讓我無力承受,我用力按住心口,壓抑著突如其來的劇痛。

曾經我一直以為只有離開我霍懌傑才會快樂,因為我沒有能力給予任何人承諾,我的心裡沒有愛,只有恨。

在這深刻的恨意中我學會了冷漠,不相信人,不愛人。

很多東西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我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童年,我習慣這樣不斷地失去,我不再與命運抗爭,心如止水。然而在失去霍懌傑的時候,我才開始明白自己心底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依舊望著霍懌傑,固執地開口:「那你不要訂婚好不好?」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嘴角卻還帶著笑,就算這笑容是強迫給自己的偽裝,我也要偽裝下去,因為我不能讓霍懌傑看到我的脆弱。

可是,為什麼無論我如何強迫自己將淚水咽下去,淚水都更加洶湧地流淌成河。

我的臉上全是冰涼的液體,我突然想起來,在很小的時候我失去了一切,夜很黑,風很涼,我蜷縮在角落裡一遍一遍流淚,冰冷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像驚濤駭浪將我淹沒。那個時候的我臉上全是這種冰涼的液體,絕望的,疼痛的液體。

「為什麼……不希望我訂婚?」

霍懌傑有些迷茫地看著我,眼裡似乎帶著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卻又不相信。

霍懌傑突然緊緊擁住我。

「傻瓜……」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好聽得如同燦爛的陽光,瞬間溫暖了我冰冷的心。

「好不好?」

我埋在他的懷裡,毫不在意四周聒噪的議論聲。

「好,」他立刻答應了我,可是,又猶豫起來,「可你喜歡的是季惟軒……」

季惟軒?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驀地一顫。

我喜歡季惟軒嗎?

不!我不喜歡!

我只是把他當朋友,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不去思考為什麼聽到季惟軒的名字時心中會微微地痛,我只想把即將失去的挽回身邊,霍懌傑是即將失去的,而季惟軒卻是總在原地守候的那一個,無論我走多遠,回到原地,還是會看到季惟軒靜靜地等待著我。

像是怕霍懌傑不相信,我慌忙解釋道:「我喜歡的是你。」

雖然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無限迷茫,卻努力地讓自己遺忘那份不確定的迷惘,我一再對自己說,我喜歡的是霍懌傑,是霍懌傑,說得多了,我便堅信我喜歡的是霍懌傑。而季惟軒,只是在我失落的時候給予我溫暖的路人。

霍懌傑擁緊我,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彷彿是擁有了最寶貴的東西,再不忍放開,他的懷抱溫暖得像金色的太陽,那一剎那我告訴自己,為了這個懷抱,我可以忘記所有過往,忘記所有心痛,專心守護在他的身邊,只要這一個瞬間就好。

人群嘈雜起來,有記者擁進來,閃光燈噼里啪啦閃個不停。

霍懌傑將我護在身後,吩咐保鏢驅散記者,然而突然間大廳中巨大的液晶屏幕亮了起來,一個女主持人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報道:「今天是當紅偶像歌手季惟軒的首次演唱會,數以萬計的歌迷前來觀看,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會出現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插曲。」

鏡頭拉近,燈光迷離的舞台上,一個穿著白紗的少女坐在金黃的月亮道具中,她純美如同玲瓏剔透的水晶公主,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晶瑩的光芒,那象牙般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下閃耀著迷人的蜜色光澤,美得不可思議。

她的身後戴著一對輕盈舞動的水藍色翅膀,襯得她彷彿一隻通透易碎的蝴蝶。

此刻的她正驚怔地睜著眼,眼裡滿是震駭,而她的面前,一個絕美的少年正深深地吻著她。

驟然間,燈光熄滅了,場內一片混亂。

我獃獃地看著屏幕,驀然間,有種絕望的預感倏忽掠過。果然,在下一刻霍懌傑便鬆開了我。

他的目光有些空濛,彷彿暈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他看著我,眼裡漸漸升起冷冷的嘲弄。

「你已經恢復記憶了。」

他的聲音冷如冰霜,眼神中毫無感情,彷彿我是一件再也普通不過的器物。

我愣愣地望著他,心口驀然被他的冷漠刺傷,大片的疼痛混合著血腥湧出心臟,靈魂仿若在一點一點飄離。

「你該記起,你喜歡的是季惟軒。」

我百口莫辯,只是喃喃自語,不是的。

微弱的聲音恍如失魂的飛蛾,蒼白無力地朝著火光飛翔著,一次又一次,直到粉身碎骨。

「不是?」霍懌傑冷笑一聲,既而向我咆哮道,「不是你會和他在演唱會上擁吻嗎?你騙我一次又一次,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有晶瑩的液體從他眼角滑落,掠起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地上。

「我不愛你了還不行嗎,忘不掉你,我可以試著祝福你,可是為什麼你連我祝福的權利都不給我,為什麼你要給我希望,再狠狠掐斷我的希望!」

他的聲音像一把把尖銳的匕首將我刺得遍體鱗傷,我淚流滿面地望著他,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是我太自私,是我幻想傷害他以後還能夠讓他無條件接受我,我沒有資格得到霍懌傑的愛。

「既然你已經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就該知道曾經的你是如何地不喜歡我,你說你只把我當做最好的朋友,你說你給予不了我愛情,而你現在居然對我說你喜歡的是我,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他的話是鋒利的刀子,將我的愛狠狠剜成碎屑。

我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擦拭他眼角的淚水,冰涼的液體灼痛了我的指尖,更灼傷了我的心。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

霍懌傑甩開我的手,後退了一步。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他的目光里不再有感情,只有讓我心寒的譏誚與厭惡,「我不計較你傷害我,我只要能無條件守護著你便心滿意足,可是你一再讓我失望,我知道我的愛對你來說只是負擔,那麼我訂婚,不好嗎?我對你徹底死心,不好嗎?為什麼連放棄,你也不允許。」

霍懌傑漆黑的眼眸閃過剎那的迷茫,接著,他又笑了,冷冷的,讓我心痛。

「米靜,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知道我高攀不起,從今以後我不會在你的生命中出現,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的幸福。」

他說,干涉他的幸福。

嗬,原來,我只是在干涉他的幸福。

我的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疼痛,臉色瞬間驟白。

指尖冰涼,剎那傳遞了整個身體。

霍懌傑轉過身,頭也不回。

我看到他輕輕牽起司琪的手,十指相扣。

彷彿在哪裡見到過同樣的場景,如此熟悉,然而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回想了。

我像個獃滯的紙偶,昏昏沉沉地穿過閃光燈,走出大門。

看不到街角的紅燈,看不到穿行的車流,就這樣木然地走著,街口的剎車聲尖銳而刺耳,震得我耳膜生痛,可是怎樣突如其來的聲響都不能將我的靈魂揪回現實,我已經分不清是靈魂隨著軀殼飄浮,還是軀殼隨著靈魂遊離。

明明不屑用流淚來揭示自己的脆弱,然而冰涼的淚水還是無可自抑地湧出了眼眶,即使驕傲如我,也無法避免失去霍懌傑時的那種徹骨疼痛。

我知道他從來都不是屬於我的,可是我卻自私地想要他時刻守護在我身邊,就像曾經每一天陪在我身旁一樣,忽視他的感情,做最好的朋友。

我忘記了,我們怎麼可能永遠是朋友,在他無條件為我付出的時候,在他對我說「米靜,我要你幸福」的時候,那種感情就已經鐫刻進了心裡。友誼的面具是那樣單薄,一旦被揭開,便會發現有那麼多隱忍的愛情如暗涌波濤已經開始迫不及待。

我忘不掉母親臨死前的目光,她是那麼渴望父親來看她一眼,即使是同情的,憐憫的,抑或是鄙夷的神色,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靜悄悄的病房,氤氳著死亡般的純白,冷冷清清。

終於,母親徹底絕望了,她的嘴角泛起無望而凄涼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怨恨,沒有不甘,只有無盡的悔恨。

嗬,那段曾經刻骨銘心的感情帶給她的竟只有悔恨,沒有留戀。

既然是這樣,愛一個人又有什麼意義?

逃避,唯有逃避。

我逃避著任何一個有可能出現在我生活中,打亂我平淡軌道的男人。

霍懌傑是。

季惟軒也是。

可是再怎樣的心如止水,也逃脫不了千篇一律的惡俗結局,被始終守候在身邊的那個人感動,直至愛上,再被傷害。

我茫然地走著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臉頰的淚痕已經乾涸,心口卻依舊痛得抽搐,就連什麼時候被閃光燈包圍的都不知道,層層記者擠成扇形堵住我,問題全部圍繞著演唱會上的那一幕和霍懌傑訂婚宴的突發事件。

我抿著唇,不說話,耳朵里嗡嗡作響,眼睛裡看到的影像似乎成了重影。

頭暈目眩。

「米靜小姐,您能否就今天在季惟軒演唱會上擁吻一事作出回應?」

「為什麼您會在霍家訂婚宴上來找霍少爺?」

「您剛離開霍少爺就宣布訂婚儀式取消,對此事您有什麼看法?」

無數問題像炸彈般朝我丟來,我低著頭,不作任何回應,我心裡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剛才遭受到的打擊讓我心情極度低落,根本沒有精力顧及這些八卦新聞,甚至連經紀人一再強調的形象問題我都懶得保持,如果這些記者還不滾開的話,我不保證我會說出什麼令他們難堪的話來。

在我的耐心達到盡頭即將爆發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如暖陽般溫煦的聲音輕輕響起:「請讓一讓。」

接著,我被一個溫暖的身體擁住,熟悉的氣息讓我驀地有種想要掉淚的衝動。

我差點忘了,在我最難過的時候都會有季惟軒默默出現在我身邊,為我遮風擋雨,他就像是我的陽光,將所有的陰影驅趕掉。

「對於剛才演唱會上的事情……」

記者的話未說完,季惟軒便回答道:「那是我們的一個惡作劇而已。」

「惡作劇?」

我吃驚地抬起頭看他,記者們也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季惟軒抱歉地笑了笑,不急不緩地說道:「是這樣的,我們和霍懌傑的關係一向很好,可是他訂婚居然沒有通知我們,這實在不太講義氣,所以我們設計這個惡作劇,嗬,如果知道會鬧這麼大,也不至於……」

季惟軒的笑容風輕雲淡,眼裡的光芒少了些平日的傲氣,卻多了份靦腆,似乎是真的因為這個惡作劇而感到抱歉,他的演技始終是這麼優秀。

記者們有些半信半疑了,他們在一旁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季惟軒無視還在拍攝中的機器,微低下頭體貼地將我的衣領豎起來,埋怨道:「其實也可以等霍懌傑訂婚後我們再訂,不必一定和他一天啊,我們在同一天結婚就好,對不對?」

聽到這話,記者們又瘋狂起來。

「你們要訂婚了嗎?」

「什麼時候?」

季惟軒成功地岔開了話題,有板有眼地回答起記者的問題,他的答案完美得無懈可擊,彷彿我們曾商討過無數次似的。

我靠在他懷中,頭埋得很低,我知道此時的自己狼狽不堪,我連抬起頭看季惟軒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低著頭,像鴕鳥一樣藏起自己的懦弱,我就可以維持我與生俱來的驕傲,依舊做那個外表光鮮亮麗的公主。

不知是什麼時候坐在了這裡,遠處的旋轉木馬還在幸福地轉動著,安靜的摩天輪緩慢降落,彷彿跨越了天空的距離。

夜已經徹底黑了下去,我仰著頭看夜幕中零落的星星,它們在朦朧淚光中漸漸模糊。

「米靜。」

一張完美到極致的面孔擋住了我的視線,那雙漆黑的瞳眸閃耀著和星星一樣璀璨的光芒。

我目光迷濛地望著他,心口突然一陣劇痛,我的身子突然一斜,就要倒在地上。

季惟軒連忙扶住我,眼裡的痛惜愈發深沉。

「他不要我了。」

我縮在季惟軒懷中,瑟瑟發抖。

「你還有我,」他的聲音如春風般溫暖,卻顫抖著,彷彿細小的鋒芒將我的心瞬間割裂,「如果你願意,我會娶你,愛你一輩子。」

「可是……」我的聲音恍恍惚惚。

「可是什麼,可是你不愛我,是嗎?」季惟軒打斷我的話,「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不想看到你冷漠的樣子,更不想看到你哭泣,你不要忘了,你是公主,是堅強的公主。」

「堅強?嗬,」我笑了,笑得無奈,笑得悲哀,「我不堅強,我真的不堅強,我只是用冷漠來偽裝我的脆弱,一旦真的受傷,便會潰不成軍。」

季惟軒緊緊地抱著我:「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脆弱,你的痛苦,你拒絕愛情,是因為你害怕受傷,別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不會讓你受傷,即使自己遍體鱗傷,也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我仰起臉看季惟軒,他俊美的面龐被月光籠上輕柔的華澤,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他依然是小時候那個驕傲的王子,只是為了他心中的公主放棄了自己的驕傲。

我想起在失憶的時候季惟軒陪著我,我們一起坐在孤兒院的石椅上,他輕輕哼著童謠,我摟著佳佳,我們三個人的景色就像一幅畫。

那些有他的日子已經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海,無法忘懷。

我對季惟軒,真的沒有愛嗎?

也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