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惟軒

正文卷

校園裡蟬鳴聲聲,茂密的枝丫上蜷縮著墨綠的樹葉,片片渺小而又耀眼,在金色的陽光下如同受傷的孩子般瑟縮成一團,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將斑駁的光點灑在青石路上,清淡的霧氣彷彿被漸漸曬乾,氤氳出了幻境般的水汽。

我沿著青石路朝校門口走去,身邊不斷經過穿著校服手捧書本的學生充滿畏懼地望著我,而我只是恍若無視,目光冰冷淡漠,彷彿是一尊從來不曾有過生命的玻璃娃娃,即使被陽光折射出了攝人心魄的瑰麗光華,卻始終是毫無感情地生存著,晶瑩易碎,寒徹心扉。

高大的榕樹下,冷傲的少女斜倚著棕色的樹榦,一個衣著時尚的少年一隻手撐住樹榦,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他的嘴角漾著壞壞的笑容,唇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我撇了撇嘴,不屑地瞅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一個高傲的女聲毫無意外地響起。

「米靜。」

我沒有理會,徑直朝前走去。

她迅速上前幾步,伸出手攔住了我的路。

青蔥般纖美的手指間還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煙霧如寒冬霜降,朦朦朧朧。

我停下腳步,略略偏了偏頭,看到一臉氣憤的冷可兒。

「我在叫你,你沒有聽到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樹上純美的花瓣如同月夜山谷中雪白雪白的蝴蝶般紛紛飄落,灑在我漆黑的長發上。

我淡淡看著她,語氣亦如目光一般冷漠。

「我不覺得我有聽到的義務。」

「你!」冷可兒暴怒無比,胸口因為氣憤而上下起伏,「你別囂張,總有一天……」

還不等她說完,我便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說這些,我想我可以走了。」

冷可兒的臉色變了變,卻終於沒有再發怒,她像是在強忍著憤恨,臉色漲得通紅,在我抬腿準備走的時候,她終於艱難地出聲。

「你和季惟軒……已經在一起了嗎?」

心口驀地一抽,我的手指竟不自覺地顫了顫。

「真的已經在一起了嗎?」

冷可兒期盼地望著我,目光閃爍如同撲火的飛蛾,抱著微弱的希望,尋找虛偽的寬慰。

不過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冷笑:「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冷可兒的腳步一個踉蹌,原本漲紅的臉色竟像是被瞬間抽幹了血液,蒼白如紙。

她的目光像是沒有焦距,空靈而迷濛。

我低下眸,纖長的睫毛將漆黑瞳眸中那抹轉瞬即逝的疼痛掩飾得毫無痕迹。

「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冷可兒的聲音夾雜了些凄迷與哀怨,接著又狂亂起來,「你不愛他!」

我抱起肩,冷冷地看著她。

「我愛不愛他,和你有什麼關係。」

清冷的語氣,如同雪後一枝殘梅,綻放著點點冰寒。

「可是我愛他,」冷可兒微藍的眼白里沁著一絲鮮紅的血絲,情緒竟有些失控,她忽而按住我的肩膀大聲說道,「米靜你明不明白,我愛他!」

尖銳的聲音劃破燥熱的空氣,聒鬧的蟬鳴一聲大過一聲。

周圍有人朝我們這裡看來。

我微微皺起眉,身子略一傾斜,甩開冷可兒的手。

「這句話你說過。」

我的聲音依舊淡漠如一汪無波無瀾的死水。

冷可兒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如風中一棵蒲柳,搖搖欲墜。

再沒有心情與她糾纏,我錯開腳步,從她身旁繞行,卻不料她突然箍住我的手腕,手勁極大,我感覺手背上的血管因為驟然間沒有血液的供給而有種想要爆裂開的疼痛。

我煩躁地蹙起眉,冷冷瞥了她一眼。

「米靜,我愛他……」

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像垂死的蝶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愛?」

我挑挑眉,目光淡淡朝剛才冷可兒倚過的榕樹看去,那裡站著一個少年正望著我們,見我回眸,立刻心虛地低下頭。

我冷笑。

「這就是你的愛?原來你的愛這麼渺小。」

冷可兒的臉色愈發蒼白,紅唇褪了血色,有種憔悴的美麗。

「我只是……想忘了他……」

我一把甩開她,嘲弄道:「你這套說辭還真是新鮮,三言兩語就為你的朝三暮四找到了開脫的借口。」

「我不是!」冷可兒似乎有些慌亂,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的心裡只有季惟軒,別人都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逢場作戲。

這四個字刺痛了我早已冰封的心。

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而傷害愛著自己的人。

就像母親,她付出畢生的氣力來愛霍宇,可是他還是為了別的女人而狠狠拋棄了她。也許在他心裡,從始至終都沒有把她的愛情當真過。也許,他在別人面前也是一臉厭惡地告訴他們,他對她,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就像現在冷可兒這樣對我說一樣。

心口痛得厲害,彷彿一顆傷痕纍纍的心臟早已不堪重負,每一次呼吸都在牽連著心口從未癒合的傷。

我的目光瞬間寒徹,像初冬的水面結了薄冰,寒至骨髓。

「這些話你留著給他說吧,我完全沒有興趣。」

冷可兒依舊不甘心地伸手攔我,我目光一沉,語氣冰冷。

「別逼我動手。」

冷可兒的身體一顫,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她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空洞的眼眸,木然的表情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我徑直朝前走去,頭也不回。

沒有人可以影響到我的決心,就算季惟軒也一樣。

其實今天Lady並沒有任何娛樂節目,我只是不想在那樣壓抑的地方再待下去,沿街漫無邊際地遊走,竟不知為何來到了霍氏。

高聳的建築直插雲霄,豪華如同一座縹緲的海市蜃樓。

「老師,你怎麼來了,今天好像沒有舞蹈課。」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點疑惑。

我轉過身,看到幾個Lady的模特。

我笑笑:「怎麼,不歡迎我來嗎?」

她們齊齊搖頭:「怎麼會呢。」

明媚的笑容如同百合花開,純美無瑕。

「老師,你的模特秀我們都看直播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笑嘻嘻地說道,「好漂亮啊,簡直是塵埃不染的天使。」

我的目光黯了一瞬,又淡淡微笑起來,仰起頭朝樓上看去。

整齊的藍色玻璃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彷彿將冰冷的色彩刺進我的眼底。

無緣由的,心底閃過一絲惆悵。

「老師,你在等霍懌傑嗎?」

輕快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微怔,良久,又搖了搖頭。

我想說不是,可是話一出口卻成了「不知道」。

這話連我自己都覺得詫異。

她們意味深長的「噢」了一聲,又大笑著四散跑開,我無奈地看著她們的身影,嘆口氣,朝家的方向走去。

似乎有無形的黑影扼住了我的生命,讓我離寂寞越來越近。

我不知道一旦失去賴以生存的友誼,還剩下什麼可以將我拖離這陰影。

可是,路是自己選擇的,再永恆的孤獨也是咎由自取。

很快到了學校一年一度的籃球賽,所有人都在操場上吶喊喝彩。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所有聲音都在呼喊一個名字。

「季惟軒!」

「季惟軒!」

「季惟軒!」

籃球場上,熟悉的身影奔跑著。陽光照耀在他墨玉般烏黑的頭髮上,將他包裹在一片奪目的光芒中。

所有女生都痴痴地望著他,狂熱的目光中流露出千絲萬縷的情感。

看著他,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幕唯美的場景,茂密的櫻花樹下,穿著雪白蕾絲裙子的小女孩趾高氣揚地宣布,我是你們的公主。所有的孩子都在拚命點頭,突然一個有著長長睫毛的小小少年怯怯地說:「公主,我可不可以做你的王子。」

女孩立刻嚴肅地打量起少年,黑寶石般耀眼的瞳眸,蝶羽般纖長的睫毛,細緻如瓷的肌膚在陽光下通透如晶瑩剔透的美玉,映襯著他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可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王子。

良久,女孩猶豫地說道:「嗯,那我可要先考慮考慮。」

少年的唇邊漾起淡淡微笑,如同美麗優雅的天使,在漫天紛飛的純白櫻花里融化。

那時的我們,單純如一汪清泉,沒有摻雜絲毫塵埃。

可是,我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身後響起輕緩的腳步聲,我轉過身,看到夏詩清純得無懈可擊的面孔。

她的眼眸如湖泊般澄凈,卻似蘊涵著無限哀傷。

我挑挑眉,斜靠在高台上。

「米靜姐,你……喜歡季惟軒嗎?」

她像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氣。

「這和你有關嗎。」

我將目光移向遠處,高聳的樓宇沒入雲端,霧氣森冷。

「我……」夏詩的聲音在風中微微顫慄,「我想求你離開季惟軒。」

她的話在我意料之中。

我的視線跟著天際翱翔的鳥兒遊離,彷彿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米靜姐,」夏詩按住我的肩膀,眼中淚水汪汪,「我求你,離開他好不好。」

我後退一步,皺起眉看她。

「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麼多人喜歡你,讓著你,還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你擁有所有,我卻只有季惟軒而已,失去他,我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淚水順著她清純的臉龐滑落,楚楚憐人。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沒有說話。

我沒有資格將季惟軒讓給她,因為,季惟軒本就不屬於我。

夏詩顫悠悠掏出一把刀,橫在手腕上。

銀白的光芒迎著太陽,噴薄出耀眼的絕望。

「如果你不答應我,那我寧願去死。」

洶湧的烏雲漫過天際,將陽光徹底遮掩。

空氣中突然生出潮濕的霧氣,如暗夜裡的鬼魅,悄無聲息。

我冷冷看她,聲音霧氣般陰暗。

「你以為,你的死活對我來說重要嗎?」

夏詩怔住。

「你太高估自己了。」

我斜斜瞥她一眼,轉過身準備離開。

身後突然傳來異樣的喘息聲,我回過頭,看到夏詩弓起身子,呼吸急促。

她捂著胸口,眼淚大滴地落在地上,痛苦而無助。

記起霍懌傑曾對我說過她患有心臟病。

我輕嘆口氣,回身走向她。

即使討厭被人威脅,但看著她柔弱的模樣還是心生不忍。

我俯下身扶她,還沒開口,突然一道銀光逼了過來,冰冷的觸感驀然刺入肌膚。

那把刀,霍然頂在我的脖子上。

我慢慢直起身子,嘴角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你真的很卑鄙,和我料想的一樣,很好。」

夏詩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鋒利的刀刃劃傷了我的皮膚,似乎有黏稠而腥甜的氣味瞬間瀰漫在空氣里。

她臉色蒼白,空洞的瞳孔里包含著無限的恐懼。

我輕笑道:「你沒有見過血吧。」

她看著我,目光震驚而惶恐,像是看著一個魔鬼。

我的身體微微前傾,顫抖的刀刃一下挑進我的傷口,夏詩驚呼一聲,將刀離我遠了些。

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你以為你傷了我,你活的可能有多少。」

夏詩略一遲疑,又拚命地搖頭。

「我得不到他,我也不會讓你得到!」

她將冰冷的刀背在我臉頰上輕輕劃過。

「如果……如果你不再擁有絕世的容貌,季惟軒一定不會再喜歡你!」

夏詩的眼中有種光芒,在絕望中迸發。

「哦?」我淡淡地笑,「那你可以試試。」

風輕輕吹起我的長發,在潮濕的霧氣中恍如頹敗的黑菊,詭異而幽暗。

夏詩緊咬住嘴唇,臉色蒼白如紙。

她看著我,卻遲遲沒有動手,冷風掠過,她幽黑的睫毛輕輕顫抖,像脆弱美麗的花絲,而眼神里微弱的光芒也逐漸化為純粹的絕望。

「既然你這麼猶豫,不妨和我做個交易。」

我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將身體輕輕靠在牆上。

「什麼交易?」

夏詩臉上的淚痕已漸風乾,依舊是看似單純簡單的少女。

這樣滴水不漏的表演,才是最讓人難以防備的。

「你知道嗎,霍氏國際的董事長霍宇有一個女兒,十幾年前他們失散了,聽說霍宇一直在找她。」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夏詩不解地望著我。

「你在十一歲的時候被夏家收養,兩年前,飛機失事,你的養父母去世,」我仰起臉看她,「所以,非常巧,你的檔案完全符合。」

她驚訝極了:「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我打斷她的話。

她震驚地望著我,眉頭蹙得緊緊的。

「霍宇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霍懌傑想儘力彌補他的遺憾,可是,那個女孩在幾年前就死了,我不想讓霍懌傑失望,所以才希望你幫我。」

我看著她,目光清冷。

其實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圈套,而我利用了季惟軒,也利用了霍懌傑。

我這樣的女人,怕是永遠也不可能擁有愛情了吧。

莫可名狀的痛楚刺入骨髓,將麻木的身體烙上印記。

夏詩驚訝地看著我,良久,又謹慎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聽到這樣的話,我就知道我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挑了挑眉,輕笑道。

「你現在除了相信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夏詩的目光驀地黯淡無光。

她已經沒有退路。

「不過,」我用一隻手輕輕撩起長發,「如果你要證據,我可以給你。」

我的後頸赫然刺著一個字——傑。

夏詩愣在原地,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彷彿世間萬物突然顛倒黑白。

「你……」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愛霍懌傑。」

我的語氣淡漠,這樣的謊言從我口中說出竟是那麼坦然。

我甚至開始鄙視自己了。

夏詩緊緊咬住嘴唇,蒼白的臉上暈上淡淡的緋紅。

風吹動她微微捲曲的長發,帶動裙角的蕾絲,恍惚如詩如畫。

這樣看似清純秀美的女孩,若是毫無心計,該是多麼招人憐愛。

夏詩的手顫抖起來,刀光連連閃動。

空氣被冷酷的刀光割裂,碎成殘片。

我輕輕將她手中的刀撥開。

「如果不是我給你機會,憑你的能力,怎麼可能傷到我。」

她打了個哆嗦,惶恐地看著我。

只是,既然招惹了魔鬼,就再無退路。

我甩甩長發,拍拍夏詩的肩膀。

「和我合作,不但可以擁有財富,地位,還可以得到你愛的人,好好考慮。」

說罷,我轉過身朝出口走去。

頃刻間狂風大作,我迎著風,目光冰冷倨傲。

頸間隱隱作痛,我的手指掠過傷口,鮮紅的血液凝在指尖,猙獰舞動。

我用舌尖輕輕舔了舔,腥甜殘忍的氣味頓時瀰漫開來。

呵,我不由佩服起畫師爐火純青的高超技藝。

那個所謂的刺青,僅僅是用了幾分鐘勾勒出的一個畫記而已。

這是一個早有預謀的圈套,而她竟毫不懷疑輕易地踏了進來。

從這一刻起,她便再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我勾勾唇角,一抹淡漠的笑緩緩綻開,傾國傾城。

我不知道我是天使,還是魔鬼,抑或什麼都不是。

我只知道,我背負著仇恨,那是我今生不能忘卻的恥辱。

陰沉的烏雲漸漸散去,萬丈光芒如同金色絲線飄浮在空氣中,折射出水晶般璀璨的華澤。

穿過藤蔓糾纏的長廊,我走上操場,球賽剛剛結束,季惟軒坐在水泥台階上,額頭的汗水滑過他完美的臉頰,如同一道燦爛的光點從他的下巴滴落。

陽光下,他恍若澄凈通澈的天使。

剎那間萬籟無聲。

我的腳步頓了頓,竟有些猶豫是否該走過去破壞這畫卷般靜謐的場景。

四周痴痴觀望著季惟軒的女生見我過來,紛紛躲開很遠,我攏了攏長發,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坐在季惟軒身旁。

季惟軒轉過身,愣了愣,微笑道:「是你啊。」

「怎麼,」我反問,「見到是我很失望嗎?」

「不是,」他搖頭,嘴角的笑容如同暗夜煙花般瑰麗絢爛,「我只是有些受寵若驚而已。」

我笑了笑,低下頭。

漆黑的長發遮住了我的臉,將眼裡那抹愧疚徹底掩蓋。

很短的沉默後,我突然問道:「季惟軒,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像里的那樣,你會不會厭惡我?」

突兀的問題讓季惟軒有些怔滯,他愣愣地望著我,良久,輕聲說:「我愛的不是想像里的你,我愛的,是那個真實的米靜。」

僅僅一句話,已經讓我心如刀割。

衣袖下的手掌緊握成拳,骨節微微刺痛。

我抬起頭,唇角又泛起淺淺的笑容,鑽石般美麗的笑容,卻無論如何都傳遞不到眼底。

「謝謝你。」

平淡的語氣,如同波瀾不驚的河流。

季惟軒皺起眉,用疑惑探詢的目光看著我,我甩了甩頭髮,眸光淡淡望向遠處,夏詩站在那棵過了花期的櫻花樹下,臉頰蒼白如紙。

我偏了偏頭,很自然地靠在季惟軒的肩膀上,他的身體僵了一下,又刻意地斜了斜,好讓我靠得更加舒服。

我依舊面無表情,目光穿透一切,靜靜地射向夏詩。

我等待她給我一個答覆。

終於,她輕輕點了點頭,眼中糾纏著猶豫卻又義無反顧的矛盾情感。

我淡淡地笑了。

原來,愛情真的是牽制一個人最好的手段。

思緒無意識地飄忽,不知何時眼前的視線被陰影擋住,我微抬起頭,看到站在面前的霍懌傑。

微風吹亂了他的頭髮,稜角分明的臉龐在陽光下耀目得如同神話。

「霍懌傑?」

我微怔。

霍懌傑皺著眉,將一個厚厚的信封甩給季惟軒。

「我想知道這個你怎麼解釋。」

信封摔在地上,幾張照片被甩了出來,我伸手撿起來,一張張看。

每一張照片都是在酒店門口,冷可兒醉眼迷離地抱著季惟軒,淚水哭花了眼睛上煙熏的妝容,楚楚可憐。季惟軒背對著鏡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輕輕抱著冷可兒,讓她在自己肩上哭泣。

直到看到最後一張,他們一起走進酒店的電梯,我顫抖的手再也控制不住,照片從指間散落一地。

季惟軒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仰起頭看著霍懌傑,淡淡道:「我什麼也沒有做過。」

霍懌傑一把扯住季惟軒的領口,怒聲道:「你要我怎麼相信!」

季惟軒斜睨霍懌傑,嘴角忽而綻開一絲嘲弄的笑容,那一瞬,我的心痛不欲生。

他若無其事地說:「我沒必要讓你相信。」

霍懌傑突然一拳打在季惟軒的臉上,鮮紅的血絲從口中溢出,周圍有女生驚懼地尖叫起來,我卻只是怔怔地望著季惟軒,神情木然。

「我真是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情,口口聲聲說愛她,卻與別的女生糾纏不清,如果這就是你的愛,那你真是太讓我鄙視了!」

季惟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費力地坐起身,他沒有回答霍懌傑,也沒有看他一眼,他的神情淡靜得彷彿周圍一切都不存在。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輕聲問道:「米靜,你不相信我嗎?」

風一般飄忽的聲音,如利刃般刺進我的心底。

我怎麼會不相信他,那天是我親眼看著冷可兒喝醉了酒緊緊抱著季惟軒不放,冷御唯靠在牆邊一言不發,將冷可兒送上樓後僅僅幾分鐘季惟軒就離開了,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超乎想像的關係。只是這些照片拍得太有技巧,不但將冷御唯排除在鏡頭外,更迎合著夜幕下燈紅酒綠的霓虹,顯得萬分曖昧。

我低下眸,不敢正視季惟軒深邃的目光。

因為是我導演了這一幕,我又如何能夠掩飾自己的心虛。

季惟軒依舊固執地看著我,淤青的嘴角如同一塊印記,狠狠地提醒著我的卑鄙。

我的血液彷彿瞬間逆流,漲得心臟一陣疼痛。

沉默,唯有沉默。

霍懌傑緊緊抿著嘴,朝我伸出手。

我聽到季惟軒再度出聲:「你不相信我嗎?」

彷彿有無形的手重重擊打著我的心臟,一下一下,麻痹了我的靈魂。

我緊緊咬著唇,沒有說話。

我在想我是應該裝作氣憤的樣子甩給季惟軒一巴掌,還是什麼都不要說,從他的視線里遠遠走開。

我在想究竟要怎樣做才比較真實。

季惟軒輕輕伸出手,手心朝上滯於空中,那一刻,突然有種難以抑制的疼痛侵入我的身體,如颶風般席捲了我的整個世界。

我的眼睛有些酸酸的,朦朧的水霧覆上眼珠,將所有景物徹底模糊。

季惟軒依舊執拗地伸著手,眼裡盛著小小的希冀,那希冀越來越遙遠,漸漸幻化為濃濃的失落,漸漸,接近絕望。

可他還是伸著手,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

終於,我抬起手,拉住了霍懌傑的手。

那一瞬間,我彷彿聽到如同玻璃破裂般銳利的心碎聲。

眼前驀地浮現出那個王子般優雅的少年,清澈的眼眸,靦腆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問,公主,我可不可以做你的王子。

心口劇痛如絞,我的動作停頓了一剎,突然有尖銳的聲音打碎了眼前肥皂泡般脆弱的幻影。

「這種生活我已經過膩了,離婚是遲早的事情,不如現在。」

「我已經找到了我要的東西,別耽誤我的前程。」

是的,我不能忘記,我曾經發誓要報復霍宇。

即使傷害再多人都在所不惜。

我站起身,隨著霍懌傑離開偌大的操場。

經過櫻花樹的時候,我瞥了眼夏詩,略略挑了挑眉。

夏詩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點點頭,衝上操場。

我跟在霍懌傑身後,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劇痛無比。

我知道夏詩會答應我的條件,但我沒有借口離開季惟軒,我也沒有勇氣。

無論怎麼做都是我的錯。

我只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