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輛黑色的加長版林肯汽車從盡頭處出現, 緩慢地在玉寶樓門口停下。
穿著黑色西裝的司機把車停穩，立馬有人殷勤地上前拉開后座車門。
裡面的人卻沒有動。
夏雲揚覺得奇怪，看何遇的樣子, 似乎也不明白何盛天這是在幹什麼，但附近的所有人都沒有顯現出異樣，他們只能繼續不動聲色, 安靜地等待著。
大約有半分鐘的樣子, 夏雲揚想起什麼, 低頭看了眼腕錶，秒針與指針同時跳動，剛好變成八點過八分。
而何盛天，也終於紆尊降貴地，伸出了他被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 踩在鋪著紅毯的地面上。
周圍看戲的便衣警察們都齊齊地翻了個白眼, 說何盛天一句卡點王, 估計除了上班卡點的夏雲揚之外, 也沒有人能跟他爭個高下了。
夏雲揚似有所感, 掃了便衣警察們一眼, 所有人立馬心虛望天。
隨著距離縮短，何盛天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何盛天嘆氣，「這兩個孩子，到底是年輕，還有些調皮，不像『硝煙』那麼穩重。」
「大哥，這是我託人從波斯帶來的地毯，純手工做的，特別精細。」
這場面，要不是知道他們的身份，各個西裝革履的，還有點像是什麼上流人士的晚會現場。
紅脖子毒販說：「硝煙哥還在檢查安全部署。」
何盛天張嘴，紅脖子毒販立馬狗腿地把話筒遞到他嘴邊，何盛天帶著笑意的粗重嗓音在音響里響起，「謝謝、謝謝。」
這些禮物，要說有多麼稀奇，也沒有多麼稀奇，要說有多麼用心，也沒有多麼用心，貴就貴在何盛天上了年紀，這上了年紀的人啊，喜歡的可不就是這些招搖的奢侈品和實在的保健品嗎？整個送禮的過程，他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足以證明有多麼的開心。
紅脖子毒販就把他跟「硝煙」說過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程書鈺和熊漆二並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偶爾翻車都很正常，反正他們做得非常乾淨，並不需要任何人擔心他們會出不來，所以何盛天也沒有放在心上。
何盛天接過來，隨意看了一圈，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在喝茶的間隙，不動聲色地問道：「小程和老二呢？」
何盛天似乎想讓他把人叫過來，就見有人抬著東西過來送禮，便暫時作罷了。
傳聞中的大毒梟, 盤踞一方，卻沒有長出三頭六臂，也沒有長得奇形怪狀, 而是個頭髮花白、年事已高的老人家, 臉上的虛假笑容似乎想要表達出他的和藹可親, 卻因為過度維持而顯得異常僵硬，過於笨拙的模樣滿是人間煙火氣。
「這是我親自去台酒鎮拍賣的1939年老台酒，據說只要開了蓋，味兒香醇得半公里內都能聞見。」
仿若毒品, 人人都以為距離自己很遠，卻不知道其實近在你我身邊。
何盛天漫步走進玉寶樓，站在高山流水的壁畫前面，紅脖子毒販拿了話筒，鄭重而又多餘地介紹道：「今天是大哥的壽辰，讓我們在這裡，祝大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擺擺手，「都是自家人，別這麼拘束，坐吧。」
「我帶的千年人蔘和當季蟲草，雖然俗套了些，但它們是最實在的，那補身體的效果，簡直沒得說啊。」
底下的人齊聲道：「祝大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所有人應聲坐下。
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幸好有紅脖子毒販的提醒在先，夏雲揚才不至於被旁邊的人嚇到。
保鏢端起茶杯，先試了毒，確認沒有問題，才遞給何盛天。
他問：「『硝煙』呢？」
夏雲揚半倚在何遇身上，手裡搖晃盛著紅酒的高腳杯，目視這些人笑嘻嘻地上去獻禮，又笑嘻嘻地回到原位。
明明臉上已經戴了個面具，還要再給自己戴一個無形的面具，為了那些見不得人的利益，腆著臉去討好不該討好的人。
「到我了。」
何遇突然開口，夏雲揚以為他會帶自己一起去，他卻鬆開了摟著夏雲揚腰身的手。
「你就別去了。」何遇一邊拿起自己準備的禮物，一邊小聲說道，「老頭人老心不老，我這男女不忌的癖好可都是隨他，你也知道，你實在是過分漂亮，要是被他看上了，沒我這麼好說話是一碼事，怕是壽宴就得現場變Party了。」
他這話說得自然又真誠，彷彿只是在談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然而偽裝成侍者的顧驍遠聽見了，手裡的鐵托盤都已經被捏到變形了，完全不敢想像這對父子究竟荒唐到了什麼地步。
夏雲揚雖然沒想到何盛天還好這一口，但也不會想要給自己增加麻煩去證實這一點是否屬實，「那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何遇就上去了。
跟之前的人一樣，身為何盛天親兒子的他也戴上了虛假的面具，走到何盛天的面前，雙手遞上自己的禮物，「爸，這是我為您準備的壽禮。」
何盛天示意紅脖子毒販拿過來，還有些沉手，打開一看，原來是個純金打造的實心壽桃，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夠俗，夠豪，何盛天就夠喜歡。
何盛天樂道：「不愧是我兒子，越來越懂事了啊。」
何遇笑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多虧了您沒有放棄我，才能有我的現在。」
何盛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之間，有什麼放棄不放棄的？」
他們在上面聊得起勁，夏雲揚也沒有傻坐著。
他把一口都沒喝過的紅酒放在托盤上，低著頭，像是在挑選顧驍遠端著的糕點，輕聲道：「小顧啊，你這定力是不是需要好好鍛煉鍛煉了？」
「我的定力很好。」顧驍遠悶聲道，「只是不喜歡這些覬覦你的人。」
「那你應該高興才對啊。」夏雲揚拿起一盤糕點看了看，彷彿在詢問顧驍遠口味如何，「無論有多少人覬覦，我都是你的，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顧驍遠握緊鐵盤的手微微鬆開了些。
「任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挑選不了，但無論是在什麼時候，你都要記住一點。」夏雲揚抬眸，小白兔半臉面具下的桃花眼微揚，「不同於別人的逢場作戲，無論任務開始還是任務結束，我喜歡的人都是你，也只有你，所以你不需要吃任何人的醋，專心看著我就好，把它當作一場教學，認真學習我是怎麼做的，然後想辦法融入自己以後的任務之中，知道了嗎？」
顧驍遠心裡微動，「隊長……」
「啪啪啪啪啪——」
話沒說完，擂鼓般的掌聲驟然響起，夏雲揚猝不及防，下意識靠近顧驍遠，顧驍遠也下意識將他摟進懷裡。
他們倆很快意識到這樣的舉動過於自然，但這一次，顧驍遠的反應比夏雲揚還快，他的手直接從夏雲揚的後背滑到夏雲揚的挺翹，捏了下，又很快鬆手，明明白白的趁機揩油，讓人看不出有什麼端倪。
倒是夏雲揚臉色微紅，睫毛輕顫，「你學壞了啊，小顧。」
顧驍遠的耳朵都紅透了，「我只是照著隊長說的，將自己所見所聞融入任務之中。」
夏雲揚的手背輕抵唇角，掩著笑意，甚是風情，「嗯，我就當你是活學活用吧。」
掌聲很快平息，何盛天拿著紅脖子毒販遞來的話筒，「喂？喂？」幾聲，確認有聲音後，就開始說話了。
「今天請諸位來呢，不僅是因為我何某七十高壽，還因為我何某的兒子幹了兩件值得讚揚的好事兒。」何盛天拍了拍身旁何遇的肩膀，「一是前段時間家喻戶曉、人人自危的事情，二是最近不安分的幾個新人，稍微給了點兒教訓，也算是我兒子徹底踏進這條康庄大道的見面禮，希望諸位以後在生意場上，能夠多多照看我兒子。」
話筒交到何遇手裡，何遇也端著官腔，「何遇在這裡就先謝過各位叔叔伯伯了。」
「啪啪啪」的掌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洋溢的讚美，「原來那兩起是貴公子做的啊？」「後生可畏啊。」「我兒子到現在也沒個建樹，以後要是有機會，還要勞煩貴公子多提點提點。」……
這些毒販的三觀實在感人，夏雲揚作為親歷過那幾樁案子的承辦人，實在是無法苟同。
「你就是大哥他兒子最近包養的小情人？」
夏雲揚不想招惹無關人員，無關人員倒是主動過來招惹他了。
說話的人是個四十多歲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到夏雲揚的肩膀高，戴著個粉色的桃子半臉面具，留著兩撇小鬍子，怎麼看怎麼有些猥瑣。
顧驍遠站在夏雲揚的身旁，一瞬間，就感覺夏雲揚身上的氣場轉變了。
夏雲揚下巴微揚，目光輕佻，「什麼小情人？我跟那些不要臉的騷蹄子可不一樣。何哥都已經把我帶來見家長了，以後會是個什麼身份，難道還需要我再多解釋嗎？」
這要是不熟悉何遇的人，估計就被夏雲揚給唬住了，但小鬍子從夏雲揚進入玉寶樓之後，就一直盯著他，連何遇讓人跟他三飛的事情都聽見了，這要真是認真的關係，能捨得讓別的人碰嗎？更何況何遇壓根沒帶他去見何盛天，不過就是個自以為是的美人兒而已。
小鬍子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反駁他，伸手想摸夏雲揚，「你別看我這樣，濃縮都是精華，大哥他兒子會的花招，我只多不少，肯定能讓你……」
「嘩啦——」
小鬍子還沒碰到夏雲揚，紅酒和糕點就從他的頭頂傾瀉而下，把小鬍子的燕尾服西裝都變成了流浪漢同款，五顏六色的糕點敷了他一身。
而罪魁禍首顧驍遠連句道歉都沒有，依舊筆直地站在夏雲揚身旁，彷彿這件事情跟他無關，全是糕點和紅酒自己動的手。
去他的不需要吃醋！光是忍耐何遇一個人就足夠火大了，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覬覦他的人！
小鬍子半晌沒反應過來，「你……你幹什麼你？！」
「還用問嗎？」夏雲揚冷哼一聲，「連我都敢動，難道你不知道何哥讓他跟在我身邊，就是為了預防你們這種人嗎？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小鬍子看了看不苟言笑的顧驍遠，又看了看趾高氣揚的夏雲揚，正不知道他到底說的是真是假時，「啪啪」兩聲鼓掌就在身後響起。
何遇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了，誇道：「不愧是我的人，幹得就是漂亮。」
「何哥！」夏雲揚像個黏人的小妖精似的，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進何遇懷裡，「他想摸人家的手呢，真是討厭。」
「是嗎？」何遇摟著夏雲揚，對小鬍子道：「連我的人都敢動，看樣子，叔叔以後是不太想要跟我有生意上的往來了？」
小鬍子哪裡得罪得起何遇，連連道歉，「原來這是何公子的人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實在是眼拙得厲害，不小心冒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
何遇點點頭，「既然叔叔不是有意的，那就算了吧，嗯？寶貝兒？」
夏雲揚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還得裝作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嘟嘴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
何遇笑道：「寶貝兒真乖。」
說完，他看向小鬍子，「還不趕緊走，等著我送你？」
小鬍子連忙走遠了。
夏雲揚看著他的背影，路過門邊時，有個人走了進來，身形十分熟悉，瞬間就吸引了夏雲揚的視線。
何遇問他：「你在看什麼？」
「哦……沒什麼。」夏雲揚回過神，「『硝煙』在這裡嗎？」
「不在。」何遇說，「小程和老二不在，他還有得忙。」
夏雲揚「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何遇就讓服務員過來把地上打掃了。
壽宴里的人們來來往往，經過何盛天的介紹，何遇身邊更是火爆，為了避免有人認出夏雲揚，他便單獨去到了另一邊，也更方便關注何盛天的動靜。
顧驍遠問夏雲揚：「怎麼了？」
夏雲揚把聲音壓得很低，「我好像看見了徐前輩。」
顧驍遠微愣，「他也來了？」
「嗯。」夏雲揚藉助撩頭髮的假動作，用餘光瞥了一眼門邊，「但是現在又不見了。」
顧驍遠長得高看得遠，「他戴的是什麼面具？」
「我沒看見。」夏雲揚說，「但我可以嘗試去找找他。」
如果能夠獲得徐景明的幫助，對於他們來說肯定是件好事。
顧驍遠還沒開口，就見不遠處的何遇朝他們打了個手勢。
何盛天要回房間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