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桑桑,你等我回來

正文卷

01

葉襲桑不是妖,她原本是人,只是後來變成了妖。

而林修也不是魔,他遇見葉襲桑的時候,還是一個跟著師父四處閒遊的渾小子,而他師父是個捉妖的。

那年他十一二歲,來這個村子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葉襲桑。哦,那個時候她名字還挺難念的,叫葉隰桑。

他不屑地俯視她:「你叫什麼來著?」

她也不甘示弱,說:「隰桑有阿你知道嗎?我就叫葉隰桑。」

林修自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問:「那你知不知道我和師父為什麼要來你們村子?」

「因為我們村子好看。」

「才不是!」林修駁回,「因為你們村子有妖!」

葉襲桑才不承認,神秘兮兮地指著村口那棵大樹,說:「你們肯定知道了,那可是一棵神樹,自女媧開天闢地的時候就有了,很多人想來砍了那棵樹,都砍不了。怎麼樣都砍不了,因為裡面住著一個神仙。」

林修始終覺得,那個時候的葉襲桑和現在的木萄挺像的,喜歡胡鬧,上躥下跳,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

後來,他師父有重要的事情,就把他一個人暫時放在這個村子裡了。

這一放就是七年。

七年他都跟葉襲桑在一起,知道她家就在村口的第七間屋子,父母都是頂普通的人,還有個姐姐叫白華,比她溫柔比她恬靜,那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而葉襲桑不是給他講隔壁的張大爺、賣豬肉的劉大嬸以及各種鄉里鄉親的故事,就是每天拉著他去山裡抓狐狸、湖裡抓魚蝦,又或者逼他帶她去捉妖。

可是那個時候林修還沒出師呢,手裡拿著幾本師父的秘籍,偷偷看完了就來給葉襲桑顯擺,很多次都是半生不熟虛晃幾招後就被妖怪追著跑。

一直跑到村口,那個時候他扶著那棵樹喘氣,大概終於相信,這棵樹還真不一般,至少在山裡到處都是妖氣的時候,這個村子卻乾淨得不真實,一塵不染像個世外桃源。

葉襲桑得意揚揚,說:「怎麼樣,你先妥協承認我們這裡的樹了不起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弟。」

「可我比你大!」

「那又怎樣?」葉襲桑說,「你還不是被妖怪追著跑來著。」

「比你大就不能叫小弟。」

「那叫什麼,小兄弟?小兄兄?可都沒有小弟好聽呢!」

這幾個稱呼可把林修給急紅了臉。偏偏葉襲桑看都不看他,壓根不聽反駁,朝著村口的白華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問:「姐姐,晚飯吃什麼?」

「你就愛吃。」林修嘀咕,對上白華的視線,聽她說:「林修也來我們家吃飯吧,爹娘做了好多菜呢。」

林修垂眸不好意思的時候,葉襲桑回頭看了一會兒,說:「姐姐,我覺得林修眼角向下的樣子也很好看。」

林修聽見了。

可是他並不知道,女孩子在一起的主要話題就是議論男孩子了,特別是到了白華這種快要出嫁的年紀。

而白華從小身體就不好,童年的時候大病一場,能活著就已經是上天眷顧了。所以她只能每天等葉襲桑回來,然後讓葉襲桑跟她講講,林修又帶著她幹什麼了,玩了什麼好玩的。

葉襲桑講得很認真,白華聽得也認真,聽完了問:「桑桑,你喜歡林修嗎?」

「啊?」十四歲的葉襲桑第一次臉紅,連連擺手,「我不喜歡他,我才不喜歡他,他煩死了。」

白華笑:「那你肯定是喜歡他了。」

「為什麼?」

「因為你說起他的時候,眼睛特別好看。」

「那是因為我好看,怎麼樣都好看。」葉襲桑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其實我覺得他也好看,怎樣都好看。」

後來林修為了擺脫葉襲桑每天村前村後的「小兄兄」這個稱呼,終於開始潛心修鍊了,好歹是天賦異稟,過了兩年不到就可以捉小妖精來嚇唬葉襲桑了。

不過也就最開始幾次,葉襲桑還被嚇哭了好幾回,後來就不會了,漫山遍野地追著林修跑:「你老吃我們家飯你還嚇唬我,你把我們家米給還給我。」

可是跑累了她也只能靠著林修喘氣,問:「晚上吃什麼?」

然後林修給她在山上生火烤了野味,葉襲桑覺得比他們家做的菜還好吃。

不過吃著吃著就覺得不對勁了,林修也覺得不對勁,說:「這一次真不是我找來的。」

兩人久違地被山上的妖怪一路追著跑,後來葉襲桑跑不動了,吃了那麼多還跑不動,腳還扭了。

林修就把身上師父留給他的所有保命的東西都給了她,把她藏在山洞裡,交代:「你不要出來,我待會兒來找你。」

「你要去哪裡?」葉襲桑的聲音帶著哭腔。

林修看著她,眼神堅定地說:「我哪裡也不會去。」

那一刻葉襲桑忽然覺得,林修已經長大了,大到她可以喜歡他了。

後來林修回來的時候傷痕纍纍的,走路都有些不穩了,他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葉襲桑哭著爬過去,卻見林修笑嘻嘻地又坐起來:「嚇到你了吧,我裝的。」

才不是裝的!葉襲桑扶著他坐起來,給他處理傷口,邊哭邊問:「你為什麼要管我,你明明可以自己跑的?」

林修疼得忍不住「嘶」了一聲:「我不管你,你被吃掉了怎麼辦?」

「我被吃掉了,你一個人可得高興壞了。」

「才不會,」林修想了一下,「我一個人不會高興壞了,和你在一起才會高興壞了。」

「為什麼?」

「因為……」林修不說了,問她,「你覺得為什麼?」

葉襲桑停下手裡的動作,吸了吸鼻子,說:「因為我好看。」

「嗯,你好看。」林修看著她,問,「還有呢?」

「還因為……因為,我喜歡你。」葉襲桑眼眶紅紅的,臉也紅紅的,說完急忙畫蛇添足地說,「我有爹娘有姐姐,還有村子裡的人,他們都喜歡我。可是你師父走了,就只有我來喜歡你了。所以就這麼一個喜歡你的人,還這麼好看,你可不能讓妖怪被吃了。」

葉襲桑很認真很認真地說著這段話,說完看著一言不發的林修,看了半天,問:「你為什麼不臉紅?」

「我為什麼要臉……」

葉襲桑第一次學著怎麼吻一個人。

流氓耍完了,她滿意地看著林修紅透的耳根,完全忘了自己剛剛被嚇哭的事,說:「因為我臉紅了,我臉紅你就得跟著我臉紅……」

晚上回去的時候,葉襲桑表現得格外忸怩。

白華問了她才說出來,眼角都是笑意。說完之後白華看了她很久,才說:「桑桑,我的親事定下來了。」

「什麼?」

「就是賣豬肉的劉大嬸的兒子,他上門提親,娘就答應了,說我也不小了。」

葉襲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問:「姐姐,你喜歡他嗎?」

「桑桑,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遇到喜歡的人。」

02

白華出嫁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林修那一天都不見人影,葉襲桑忙著喜事也沒放在心上。晚上去找他的時候,在他的屋子裡看到了一隻紅色的小蝴蝶。

林修神秘兮兮地說:「我剛捉到的,送給你吧。」

「是妖精嗎?」

「是的,但是不害人的。」

葉襲桑覺得特別開心:「既然送給了我,那我就養著它,我還要給它取個名字,就叫……」她想了很久,一拍大腿,「就叫冥蝶吧!」

白華嫁過去之後葉襲桑就很少見她了,連白華懷孕的事她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娘托她去給白華送東西的時候,她才恍然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白華,更沒有像小時候一樣跟她縮在同一床被子里說話的機會了。

而那一天好像也下著很大的雨,葉襲桑抱著娘準備好的布包,從村頭一路走到村尾。

本來想偷偷嚇一嚇白華的,可是她沒有在屋子裡看到白華,卻在劉大嬸家裡的柴房裡看到了白華。

臉上都是瘀青,嘴角還有沒幹的血跡,她蜷縮在地上,捂著肚子。而那個男人站在旁邊,語氣不耐,說趕緊起來收拾收拾,要是你家裡人問起來你敢胡說試試。

葉襲桑只覺得血氣上涌,她一腳踢開木門,眼看著拳頭就要照著那男人打下去的時候,卻被白華攔住了。

白華抱住她的腿,喊:「桑桑,住手!」

葉襲桑急忙去扶,聲音哽咽:「姐姐,他……他……」

「他沒有。」白華笑著,站起來的時候似乎依舊是以前那個站在村口等她吃飯的姑娘,「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他的事。」

男人氣急敗壞,出去的時候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的,他的眼神昭告著白華接下來會面臨什麼。

葉襲桑哭:「姐姐,你告訴我吧!他是不是欺負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白華扶著腰坐下來,眼神空洞:「桑桑,我有分寸。」

「可是這樣……」

「不要告訴爹娘,我年紀不小了就不要再讓他們擔心了。」

「姐姐!」

「這樣我還能活下來,苟活也是活,否則我只有死了。」白華看著自己的肚子,輕撫,「我還有個盼頭。」

葉襲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白華受這種委屈的。

她把事情告訴了林修,明裡暗裡裝神弄鬼整了那個男人不少次,林修也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事情,只能跟著葉襲桑胡鬧。

而且那個時候他的師父回來了,帶著很重要的秘密回來,讓他趕緊回家。

走的那一天是六月十五,林修說:「桑桑你等我回來。」

「我為什麼要等你回來?」

林修:「等我回來娶你啊,帶你回家吃我的米,我養著你。」

葉襲桑臉紅了,驕傲地仰著下巴:「那好啊,我吃得可多了,你可不能嫌棄我。」

「我不嫌棄你。」

可是最後葉襲桑才發現,在她覺得幸福得無以復加的時候,白華正因為她自以為是的小聰明,承受著那個男人所有尖銳而惡毒的怨氣。

白華說:「桑桑,求你,不要再管我了。」

葉襲桑走投無路,說:「姐姐,我帶你逃吧!我帶你逃出去,林修說他家在北方很遠的一個城裡,我帶你去那裡好不好?」

她說:「林修在那裡,他一定會幫我們的。」

03

那一天是七月初七。

葉襲桑把白華帶出來,劉大嬸很快帶人追上來了,她們藏在林修上次藏她的那個洞里。後來藏不住了,葉襲桑說自己先出去引開他們,她還說自己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她沒有回來。

白華一個人在那個又冷又濕的山洞裡,肚子疼得厲害,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她全部的希望。他在動啊,他要出來幫幫她。

可是後來呢?

白華一個人把孩子生出來了,她還聽得見他響亮的啼哭,可是那聲音沒有持續多久。

山裡妖怪多,葉襲桑不會不知道,可她還是就這麼把白華放在這裡,也許只是大意了。可就是這一瞬間的大意,白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被山間的妖怪一點點吃掉。

根本就沒有人幫她啊……

她自己一個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日子了。

白華回了劉家,挨打挨罵隨意了。

後來,村子裡來了妖怪,他們家是第一戶受害的,二位老人屍骨無存。他們家活下來的只有她和葉襲桑了,不對,只有葉襲桑。

葉襲桑來找她的時候,眼淚還沒擦乾。

她哭:「姐姐。」

白華笑:「桑桑,你也不小了,該嫁人了。我給你定了門親事,我們家出事的時候你不在,爹娘的後事都是隔壁張叔幫忙打理的,張嬸死得早,張叔幾十年也沒續弦,你就嫁給他吧。」

葉襲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白華已經不是以前的白華了,她只能反反覆復地喊:「姐姐……他……他四十歲了啊……」

白華彷彿沒聽見,說:「爹娘從小就教你受人滴水之恩就當湧泉相報,我們家已經山窮水盡了,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你年輕又好看,張叔應該不嫌棄。我是家裡的長女,如今我說的話也算是父母之命了。」

葉襲桑沒有答應,她要去找林修。

可是想逃的那一天,白華卻帶著人早早地攔在了那裡,她問:「桑桑,我還在這裡,你要去哪裡呢?你哪裡也不準去。」

葉襲桑在心裡喊:林修,你快來啊,你快來啊。

她偷偷地把冥蝶放了出去找林修,可是沒有看到,冥蝶轉身便化成了人形,她站在白華面前,哪裡也沒去。

後來村裡妖怪盛行,許多戶都遭到殘害。

葉襲桑被逼嫁給隔壁老張家的時候,張叔說:「我就當個玩笑了,我女兒要是活著,跟你差不多大吧。所以他們逼你,我不逼你,你就住在這裡吧。」

後來沒多久張叔死了。

他是死在葉襲桑面前的,妖怪進了屋子,張叔為了護住葉襲桑自己拖住了那妖怪。葉襲桑看見張叔的身體在自己眼前被撕裂,趁著這個空當她從窗子跑了出去。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能離開這個地方的通道全部被封了,她只能躲在那個山洞裡。

後來的事情……

村裡的人找到了她,說她就是妖怪,把她抓起來要燒了她。

於是,葉襲桑就這麼被綁在村口的那棵大樹上,葉襲桑看見白華站在人群前面,她的眼神、她嘴角的笑意都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白華了。

葉襲桑喊她:「姐姐。」

她說:「你是妖,不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早就被你給吃了。你殺了我爹娘,還殺了張叔,去山上的人都死了,就你沒有事,大家怎麼會相信你呢?」

她哭:「我不是妖。」

白華說:「馬上就是了。」

葉襲桑咬著嘴唇,喊林修。那是她喊的最後一個名字了,可是當天晚上冥蝶卻來告訴她,林修娶親了。

你騙人。

後來,葉襲桑被綁了七天七夜,回過神來的時候是一個初七的上弦月。

白華出現在葉襲桑面前,她放幹了葉襲桑所有的血,又把從山上捉來的七七四十九隻惡妖的血融在一起注入葉襲桑體內。

除了痛不欲生,葉襲桑感覺不到任何事情,無形無態的妖血流動在她的身體里。葉襲桑說:「你不是白華。」

她當然不是白華,白華在那個山洞裡已經死了,她是當時絕望的白華召喚出來的所有怨氣和惡靈凝聚而成的另外一個白華。

林修被召回去的主要原因就是妖王現世,而他們卻沒有想到,妖王就在這個村裡。

所以也許白華沒有那麼狠毒,可是有妖王在,所有的怨氣和仇恨都會放大百倍。

第二天,村裡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裡了,他們點燃葉襲桑腳下的木柴,燒了整整七天。

明明肉體已經成灰了,可是靈魂依舊被困在那裡受著火燒的折磨,白華說:這火什麼時候會停呢?

等到村裡的人不再添柴的時候。是的,每一天都有曾經無比熟悉的人背著一捆柴過來,他們可以忘了吃飯,卻不會忘記這火得一直燒下去。

燒滿七天就夠了。

……

等到第七天的時候,葉襲桑終於看到了林修。

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看見他跪在自己面前,眼睛血紅,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白華用了她親生爹娘的心頭血和經脈製成的封印,將她埋在那棵樹下,不死不滅,直至百年。

而她不知道的是,林修回去渡了一身修為,妖王再世,他師父力不從心,所以只能他來了。

可是既然作為捉妖的人,心裡是容不下那麼大的恨意的。

葉襲桑死了,他恨所有的人。

在與那個時候的白華對抗的時候,他殺了整個村子裡的人。怎麼說呢,其實這個村子裡的人都已經不是人了,所有人都因為心底的惡意被無限放大,從而被妖怪吞噬。

就像他一樣。

可是他殺了那些妖,同時也是殺了那些人。

那些人理應被超度的,可是他沒有。他想,誰來超度她?

林修自此淪為魔道,他師父氣急,還好當初留了一手,這個時候有能力將他封印起來。而在此之前,林修用了餘下的所有的修為將葉襲桑的肉身重新凝回來。

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想,葉襲桑,不管千年百年,這一次我一定會來找你。

04

林修想,不論是他還是葉襲桑,都已經不是原來的他們了。

所以,他經常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這個有點孤僻又有點冷傲的女孩子,她會不會還在記恨那個時候始終都不在她身邊的他?

所以這一次,他一步都不願意離開了。

白華說:「林修,你知不知道,當時的白華是喜歡你的。可是所有人眼裡都只有葉襲桑,就連白華當年的丈夫,本意也是想娶葉襲桑的,可是她的好爹娘捨不得葉襲桑受這個委屈,就把當時的白華給送過去了。」

「真是……」白華笑起來,「真是太完美了,白華的怨恨對我來說,真的是太完美了。」

她說:「你妄想和她一起活下來,怎麼可能?!你是魔,她是妖,你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林修,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這麼被欺負的?」懶散的聲音沒什麼溫度。

木葡的眼神漸漸凌厲起來,她看著林修身後的葉襲桑,眼睛裡燃起紅色的光,又嬌俏著聲音說:「桑桑……姐。」

葉襲桑眼底有一絲轉瞬即逝的遲疑,隨後又歸於平靜。

她不是木萄,她是白華。葉襲桑走到林修前面:「白華,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小弟只有我能欺負,別人哪怕多說一個字我都覺得生氣。」

白華笑起來:「你還記著他是你小弟呢,那你可能也能記得他當年對你的死是怎樣束手無策,你們逃不了的。」

「誰說我要逃的。」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幾乎沒有人看見兩人是怎樣行動的,葉襲桑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誰都不會停在原地,她也不會是當年那個只能等死的女孩子了。

白華招招都襲向葉襲桑的心口,那裡有林修的心。

葉襲桑不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因為兩人要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每個妖都有屬於自己的妖靈,兩個妖靈是不能共存的。一大一小便是以大吞小,旗鼓相當就是玉石俱焚。

白華將自己的妖靈放到葉襲桑的心頭,要麼吞噬她,要麼就一起死。畢竟葉襲桑是她造出來的妖,而她是妖王,葉襲桑從始至終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不過她還有一手,木萄這具非同尋常的身體可以護住她,也就是說她和葉襲桑都死了之後,木萄的身體在短時間內可以幫她複原。

所以哪怕這裡還有一個沉睡千年的魔王,她也有路可退。

兩人交手中,白華忽然用儘力氣,彷彿爆炸帶來的巨大的震顫,周圍的房屋開始塌陷,葉襲桑就這麼被彈出很遠。她冷笑一聲,人類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衝擊,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折斷的手又被自己強行擰回來,內臟應該是因為衝擊開始出血。

可是此時,煙霧濃濃的廢墟之中,林修抱著葉襲桑緩緩走出來,毫髮無損。

……

不可能的,除非是林修在短時間內為葉襲桑處理過,不然她身上的傷損根本不能這麼快好。

既然如此,林修自己也只是虛有完整的空殼而已。

林修將葉襲桑放在地上,眼神溫柔,語氣輕緩:「桑桑……」

「我等你回來嗎?」葉襲桑已經動不了了,之前和顧時溯他們一起受的傷並不是完完全全好了,而是像在腐爛的蘋果上面套了一個精美的包裝,如今所有的傷都疊加在一起,金玉其外就再也擋不住其中的敗絮了。

唯一支撐她的是林修的半顆心。否則她會急遽衰老,無法動彈,成為一具乾涸的軀體,再次歸於土地。

所以白華根本沒必要非要殺她,只用消耗她就可以了。

葉襲桑說:「林修,沒有人會那麼傻的,等了一次就不會再等第二次。」

林修握著她的手,給她輸送靈氣,笑:「那就不用等了,不用等我,你自己活下去。」他站起來,沒有再看葉襲桑。

「呵呵……」葉襲桑笑了一聲,看著林修的背影,咬著牙喊,「好啊,我嫁給顧時溯,我和他白頭到老。」

白華捂著心口,剛剛似乎有一瞬間的眩暈,彷彿是木萄的意識在自己身體里蘇醒了一般,不過立馬被她壓了回去。

她看著緩緩走過來的林修。

他說:「為什麼要殺她?」

白華笑:「你可能誤會了,我並沒有針對她。我殺了那麼多人害了那麼多人才能走到現在,只不過今天想殺的,剛好是你在意的而已。」

下一刻,林修飛身上來,步步緊逼,招招致命,白華只能以退為進。

她的確是打不過林修的,更何況林修身上蘊藏著巨大的仇恨。

白華忽然改變主意了,葉襲桑的死讓他恨著所有的人,如果帶著這腔恨意到如今,可以說是陳年佳釀了,要是能吞噬他該多好。

她放棄掙扎了,這麼一瞬間,林修的手已經掐上了她的脖子,彷彿下一刻就會人首異處了。

「林修哥……」木萄淚眼汪汪地看著林修,「林修哥,救……救命啊。我……我……」

林修遲疑了,這是木萄。

就在此時,白華趁機反擊,她迅猛地將自己的手插|進林修的胸膛。可就是這麼一瞬間,她的手不見了……彷彿被腐蝕了一樣,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林修笑:「白華,你不該用木萄來牽制我,就像你錯以為我這麼多年來只有恨一樣。我來到這裡,是因為我愛她,不是因為我恨你。」

「哼!」白華已經不能冷靜了,如果林修心底是恨的話,剛剛她可以吞噬他或者融為一體的,不斷地用恨意來餵飽自己,這就是這麼多年來她能活下來的原因。

可是她大意了,為了防止自己繼續被反噬,她奮力地抽出了手。

林修皺了一下眉,卻見白華的嘴角的笑意不斷地擴大,她說:「林修,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這麼傻吧?」

忽然,這片已經淪為廢墟的小區的四面八方湧現出許多紅光,隨即匯聚成一道血紅色的光直衝雲層,這一塊竟然就這麼燃起熊熊的火焰,幾乎要吞噬所有人的大火。

白華說:「既然得不到你倆的靈魂,就把你們永遠地封在這裡就好了啊。」

她張狂地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木萄在這裡安的攝像頭,你以為真是攝像頭?」

那上面的紅色的蝴蝶印記是下過魂咒的,所以現在就算所有的建築已經塌方,在八方還是有屹立不倒的裝了攝像頭的燈柱,那是封印陣的陣腳。

路燈、攝像頭……原來很早很早以前,白華就開始布局了,以怨魂為咒,八方為陣,從而畫出這個封印陣。

「哈哈哈哈哈……」火勢漸漸逼近,白華仰著頭笑起來,整個人都開始散發著血紅色的光。葉襲桑曾經被火燒了七天七夜,她有多怕火可想而知,她越害怕白華就越開心。

白華看著不遠處一動不動像是死掉了的葉襲桑,說:「我就是最後一個陣腳啊。不僅封了葉襲桑,還要化成火,永生永世在她的身體里燃燒!」

林修不是沒有辦法,他只要迅速用自己的身體化成另外一道封印封住白華這個陣腳就好了,亂了陣腳不成陣形,一切就都是徒勞的。

況且,他原本就是想用自己來封印白華的,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是就在他凝神念咒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向他撲過來,是葉襲桑,她雙眼血紅,眼角還有點濕意,她的頭髮已經開始變白了。

不過還是晚了,林修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化為封印的咒語,像是繩索一般,朝著地上的白華捆去。

葉襲桑看著林修的眼睛,說:「林修,你憑什麼管我?」

沉默良久,這是林修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桑桑,憑你答應過要嫁我。」

「可是你已經不打算娶我了,是不是?」她說,「林修,我說等了一次就不會再等第二次了,這一次我就等了你千年,等你來娶我,你既然來了,為什麼還不娶我?」

「桑桑……」

「你死了,拿什麼娶我?」

葉襲桑沒有聽林修說完,她後退幾步,一個閃身,將白華壓在地上。

05

葉襲桑怕火、怕黑,可是這麼多年了,對於她來說克服恐懼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扔到更深的恐懼里。

她怕等不到林修來娶她,更怕林修來了卻沒有娶她。

如今她無所畏懼,她一點都不怕。

白華已經無法動彈了,她知道葉襲桑想做什麼,她笑:「葉襲桑,你這樣林修就封印不了我了。」

「那我們就一起被封印在這裡。」葉襲桑神色淡淡,「反正我已經睡了幾千年了,以前想著有人要娶我,所以拚命地想醒過來,現在他不娶我了,我就繼續睡。」

葉襲桑手裡舉著刀,她的妖靈化成的刀,只要砍下白華的頭,用她的妖靈吞噬白華一半的妖靈,那麼剩下的白華就是一個不完整的妖了,不完整就沒有辦法封印的。

可是哪怕是白華一半的妖靈,對於她這個被造出來的小妖來說,也需要同歸於盡了。更何況,砍下來的頭,是屬於木萄的。

一個沒有頭的人,是沒有辦法活下來的。

手起,刀落。

那麼一瞬間,木萄說:「桑桑姐,桑桑姐……不要殺我啊,我是木萄啊……」

木萄……

「葉襲桑!」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咆哮,是顧時溯的聲音,「葉襲桑,你在幹什麼?那是木萄啊!你想做什麼?」

顧時溯是走到一半覺得心裡很是不安,這是他第一次相信自己的感覺,一種主觀的思維。

所以他幾乎立馬就趕回來了。

於是他就看到了這倒塌的房屋,還有漫天的大火,以及火光里的一切:木萄被葉襲桑壓在地上,而葉襲桑手裡的刀,尖銳而鋒利。

「葉襲桑!我求你,你住手啊!」

顧時溯拚命地朝著這邊跑過來,哪怕是火已經燒著他的衣角,他爬也想爬過去,他喊:「葉襲桑,她是木萄啊!」

木萄啊……

儘管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可是在顧時溯喊出木萄的時候,葉襲桑似乎看到了那個倔強的小姑娘,她曾經趴在桌子上,眼睛彎彎的,像一座橋,對自己說:「桑桑姐,我可喜歡可喜歡你了。」

木萄說:「想要你活著,拿什麼換都可以。」

木萄緊緊地抱住她說:「你不準動我桑桑姐!」

最後所有的明亮的眼睛,化成刀刃下這一雙哭紅的眼睛,木萄說:「桑桑姐,你殺了我,你殺了我,你不要死。」

你永遠不要死,我來生再來找你。

葉襲桑回過頭:「顧時溯,對不起,我是妖。」

冰涼的刀刃劃過木萄的脖頸,顧時溯癱軟在地,彷彿看見了那個蹦蹦跳跳朝他跑過來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喊他:石頭哥哥。

「桑桑。」林修的封印被打斷,所以他的身體正在慢慢複原,而葉襲桑的身體卻在一點一點消失。

火海的中央,彷彿有一隻火眼,與世隔絕,林修抱著葉襲桑,喊她:「桑桑。」

葉襲桑笑,像是以前那樣朝著他笑,她說:「林修,我不記得了,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可是見到你的時候,我好像覺得,我曾經很愛很愛你,愛了這麼多年之後,心還是有點疼的。」

她說:「林修,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了,但是現在覺得,現在心裡這點疼和窒息的感覺,就是喜歡了吧。」

「木萄是,顧時溯也是。」她停了一下,「這種感覺真糟糕。」

她說:「林修,你說你可以把曾經感動過我的事拿出來再感動我一次,其實不用,你光是站在這裡,我就感動壞了。」

在這漫長的時光里,日月交替,斗轉星移。山不是原來的山,水不是當年的水,唯有你啊,裹挾著早已經被遺忘的愛意席捲而來,站在這裡。

而我從未忘記我有多愛你。

葉襲桑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消失了,而飄浮的靈魂終於可以解脫的時候,有一雙手拉住了她的手,溫熱的、骨骼分明的,她明明可以掙開,卻貪圖這一秒鐘的溫度。

於是林修便有機可乘,微微用力,她又重新回到那個懷抱里。

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了,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開了。

林修說:「葉襲桑,我也愛你。」

你從來沒有來得及對我說出口的我愛你,答案是我也愛你。

所以不管去哪裡,我都跟你去。

而火光外的顧時溯,跪在地上拚命地捶著旁邊的路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對不對!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的!又或者只是木萄的姑姑在給他催眠,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怎麼可能有妖,怎麼可能?!

就算有,葉襲桑怎麼可能是妖?

就算葉襲桑是妖,她怎麼可能殺了木萄?

「嘭」的一聲,什麼東西掉下來,顧時溯撿起來,是攝像頭,他忽然想起那個時候木萄認真安攝像頭的樣子,她每次都說:「顧時溯,我來保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動你的!」

可是我該怎麼保護你?還有葉襲桑,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我還沒還給你……

「啊……」顧時溯仰天狂叫,他將手裡的東西扔進火里,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似乎看見了紅色的火光里兩道緊緊靠在一起的身影。

葉襲桑、木萄,還有林修。

顧時溯站起來,毫不猶豫地、踉踉蹌蹌地,走進了火光里。

一瞬間,火勢漫天,連著那棵活了幾千年的樹,都被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