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天命

正文卷

靈羽離開濟川城的時候,城中下了一場大雨。

她深知天下分合是凡人命數,諸侯割據幾百年,便會王朝一統幾百年。

一座城池是否傾覆不是她該管的事情,但她偏偏又鬼使神差走到了當戶關。

這裡是南北門戶,也是逐鹿天下的必爭之地。

插了七面殷紅三角旗的斥候正朝此處奔襲,他身上帶著發現了濟川城的消息。

靈羽在雲端拉弓,對準了他身下馬匹的胸膛,一箭發出便能將消息攔下。

她看著這匹馬孤孤單單地馳騁在廣袤的平原上,身後揚起一線塵土。

過了許久許久,她都沒有鬆開弓弦。

腦海里的一個念頭困住了她:我在做什麼?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攔下消息是為什麼,早一日或者遲一日,濟川城都是保不住的。

但若有更多的時間,也許可以降低傷亡人數。

這樣的思路放在別人身上再正常不過,但她這樣一個殺孽重重的存在,竟然生出惻隱之心,就不怎麼尋常了。

斥候離當戶關越來越近,城頭的守衛已經看見了他,正揮舞旗幟下達放他入城的命令。

當戶關如今被威武侯的兵馬佔據,這是一支因以殺止殺而出名的軍隊。

弓在手中,箭在弦上,天光破雲時,城頭的守衛於剎那間看見了站在雲端的靈羽。

熾烈的陽光從她背後照拂到凡人的臉龐,人群中有三三兩兩的修道者也望向了她。

靈羽忽然收了弓箭,任由斥候策馬入城。

一隻箭從城頭朝靈羽射過來,她看向了出手的人。

寒鐵割破空氣和低空的雲朵,靈羽對這種程度的威脅絲毫不在意,她覺得這個凡人還挺有膽識的。

底下這幫修道者就差朝她跪下了,他竟然還敢拿箭射她。

靈羽抬手,將鐵箭定在半空,然後翻轉手腕令它調轉了方向。

看他的衣著打扮,這個人應該就是威武侯。

本來她並不是十分確定,但從這些士兵和術士護衛他的反應來看,靈羽猜得應該八九不離十。

威武侯的身前有血肉之軀為他築成盾牌,再往前就是術士們為他撐起的脆弱法陣。

靈羽張開手掌,一支箭化作了百支,繼而又化作了千萬支。

她略微有些懶散地抬手,輕輕一點便萬箭齊發。

不論是現在還是以前,她都挺不喜歡別人拿武器對著她的。

這樣做的人,多半也都死了。

有的不知道輪迴過了多少世,更多的是魂飛魄散。

她從不手下留情。

箭矢輕輕鬆鬆地擊破了陣法,等飛到士兵面前時,卻又停滯了下來。

斥候的情報已經送了上去,靈羽和威武侯遙遙對望。

這個年輕的侯爺也算是泰山崩於前而臨危不亂,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空打開情報仔細看看。

靈羽握住手掌,幻化出的箭矢瞬間盡數消散。

只留下了一根正對著威武侯的箭,這也是他朝靈羽射出的一箭。

威武侯看完了情報,抬頭去看靈羽。

帶著寒光的箭在此刻勢如破竹地朝他飛過去,離他五步遠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隨即鐵箭噹啷落地,眾人懸著的心終於也跟著落了地。

沒想到下一刻,他們死命相護的侯爺竟然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副將和術士皆大驚失色,趴在城牆上往下看。

好在威武侯並非自尋死路,而是落在了馬背上,朝著那個雲端的神仙策馬過去。

「這……」有位副將覺得這也太過荒唐,便想要跟上去阻攔威武侯。

但他卻被自己家的軍師伸手攔了下來:「讓他去吧。」

軍師的手中拿著那張至關重要的情報,裡面所描述的城池,少則供他們軍備二十年。

多,則能令威武侯取天子之位如探囊取物。

這個好消息是跟著天上那位神仙一起來的,不怪威武侯如此失態。

就連他這個向來穩重的軍師,也想下去打馬繞著當戶關奔跑幾圈。

不過靈羽可沒功夫注意這麼多,她下定決心不干涉人間朝代更迭的命數後,便放出了玄弋,坐在它背上轉頭離開。

她該回明凈山了。

離開明凈山時本沒有過多想法,如今要回去,她卻有些踟躕。

文靜禪說那裡是她的家,她本不覺得世上有什麼地方是可以當做家的。

可在那裡,夜夜難以安眠時都有千金難求的息山木助她入睡。

還有個聒噪的小公主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拉著她的手和她談天說地。

靈羽第一次有一種,既害怕,卻又期待回到明凈山的感覺。

她心裡有事,就沒空注意身後的凡塵之中,有匹插著孔雀翎的白馬一路跟隨她疾馳。

只是普通的馬怎麼可能追得上玄弋,就像那個馬上的凡人怎麼可能追得上神仙一樣。

少年帝王此時還只是一方王侯,他駐守當戶關思考自己的前路時,熾烈的陽光穿透濃雲,照耀在了他染血的鎧甲上。

隨後斥候為他帶來了絕頂的好消息,雲端那個神仙似是有意垂憐他,他本不信神佛,此時此刻卻變成了虔誠的信徒。

威武侯追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一人一馬停留在了天拓河邊,黃褐色的河水從陡峭的河道里滾滾向前,如雷的水聲捶擊著他的胸口。

河邊的古樹上有個布衣道士在睡覺,他的腰上掛了一塊雷擊桃木做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一個舒字。

道士察覺有人看他,便懶懶散散坐了起來,抻了一個舒適的懶腰後低頭去看大名鼎鼎的威武侯。

這一趟他就是來尋這位侯爺的,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李妄舒捏著那塊侯爺緊盯不放的木牌,拿在手裡晃了晃後沖他笑道:「在下李妄舒,久聞威武侯大名。」

威武侯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一下,他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道士,腦海里卻儘是剛剛那個神仙的身影。

數十年後,結束戰亂達成一統的君王垂垂老矣,他在病榻之上還時常回憶起今日。

他對史官說:「見仙人垂首,便知去路何處。」

「天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