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眼淚
*
遲江回過神想攔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男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兩手空空，也沒回頭。
遲江張了張嘴，有些茫然的跟遲君易對視幾秒，喃喃道：「我沒那個意思……大哥你幹嘛老是嚇唬他。」
說完，遲江起身下床。
「？」
遲君易眼疾手快握住他胳膊：「想幹什麼，不會是要追他吧？」
心事被拆穿，遲江也不藏著掖著，小聲道：「那我總不能讓他這麼誤會著吧，太過分了。」
「過分嗎？」遲君易神色淡淡，「比你裝不記得人家還過分嗎。」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嗎……
遲江抿抿唇，知道大哥這是要「管教」他，老實坐著不動了：「我也不想這樣。」
「那你說說。」遲君易極具耐心，「怎麼想的？」
自從上次他們醫院一別，已經兩三天沒見過了，陳述沒來找他，他也沒叫對方。
大抵是他說這話時眼底有太多情緒，遲江觀察片刻，合理推測：「大哥，你是不是想路謙了？」
他認錯態度良好，遲君易也不是真的生氣，便抬手敲了下他額頭，壓根沒用力，嘆息似的道：「你啊，看中了就試試，媽和我又不會幹涉，怕什麼。現在這樣拖著，只會讓你們都很累。」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遲江問。
他也清楚，這只是一點小事。
燈火闌珊，高樓林立。
「遲哥……」幾分鐘後，他終於憋不住了，開口問：「你跟陳哥怎麼回事啊？」
他當然沒睡著，只是……
「拖有用嗎？」
遲江搖搖頭。
他意識到自己對陳述的佔有慾有些過了，但他覺得自己可以勉強改改。
遲江盯著他背影，幾秒後轉身，拍拍手，召喚房間里的其他人。
他以前也不是沒被表白過，他能擋就擋能躲就躲，實在推不掉的，他拒絕的比誰都快，大刀砍白菜似的，一點不手軟。
對於病號，大家都很客氣配合。
但在沒有確定這份感情的實質前，他不想打擾陳述。
方晏知跑去買夜宵了。
他說：「沒有人會一直追在你身後的，喜歡就珍惜點。」
就只有簡單一張圖，遲江卻覺得他很不開心。
是漏跳一拍的心臟，還是見一面就滿足的歡喜？
他不明白。
他其實也很想有個人能回答他。
但對方好像……已經不太開心了。
那是陳述在某個社交平台發的動態，時間是今天凌晨四點多，他不知道住在哪家酒店的高層，陽台上可以俯瞰整個駱城。
陳述為什麼是例外……他自己也不明白。
遲江刷的睜開眼。
「我們有手有腳……可以點外賣，用不著你。」
「？」方晏知第一個不同意，「那不成啊，我們兄弟幾個好久沒見了，我們得聚聚，你走吧。」
他怕自己做不好，會讓陳述不開心。
遲君易轉身就走。
什麼是喜歡呢。
遲江被他們七嘴八舌吵的頭疼，黑著臉一指大門：「趕緊，都走。」
他拍的夜景很美。
遲江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內容，陷入沉思。
「你們聚著，我還能給你們做飯呢，不耽誤事。」
陳述2號瞥了芩魚一眼，理所當然道：「我留下來照顧你吧，我最閑了，咱們還能聊聊食譜什麼的。」
說沒有過心動肯定是假的，大部分時候，他的目光都只被陳述所吸引。
留下李梁蹲在牆邊，做賊似的，偶爾還偷偷瞄遲江一眼。
還不忘帶上他的電腦包。
「沒怎麼。」他敷衍的答道，「一點點小矛盾，很快就好。」
陳述2號被芩魚帶走了。
「我想拖過這個假期，等他開學……」遲江很誠實。
四點還不睡么。
最近降溫，陽台上很冷吧，有沒有多穿衣服呢。
遲江慢慢捏緊手機。
生巧有護士來查房，遲江放下手機，嘴特甜：「小姐姐，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呀？醫生說基本上可以排除腦震蕩後遺症風險了。」
「你……我幫你叫醫生過來看看吧。」
「好。」遲江盤起腿。
有電話打進來，遲翻過手機，見是李梁。
「遲哥，陳述去你那兒了嗎？」對方問。
「沒有啊。」聽到這個名字，遲江臉側的骨骼動了動，表情幾番變化，不知是何感想，「他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李梁說，「昨天我去酒店找他玩，看到他接了個電話，好像是約他出去……這怎麼赴約還關機呢。」
「赴約？」遲江慢慢蹙起眉，「誰的約，安全么。」
如果一點問題都沒有，李梁也不會說起。
「不太確定，好像是什麼什麼海的，不過我看陳哥的表情很奇怪，就覺得不對。」
什麼海？
遲江在大腦緊急搜索。
想起一個名字。
「林金海？」
「好像是！」
*
「哎呀，不知不覺你都上大學了，這時間過的真快，小述你沒變多少。」
「嗯。」
陳述放下攪拌棒，沒什麼表情：「您倒是變了不少。」
老了，邋遢了，不再趾高氣揚了。
「哈哈，當然，歲數大了都這樣。」林金海面露尷尬，喝了口咖啡做掩飾，套近乎道：「小述上了哪所大學？聽說你高三時成績很好，是爸爸的驕傲。」
「與你無關。」陳述神色古井無波，撩了撩眼皮，「有事直說。」
林金海面上的假笑快要維持不住了。
他咧了咧嘴：「小述真聰明，爸爸確實有件事要求你……」
陳述靜靜的聽著他說完林家的慘狀。
面部表情從頭到尾就沒有變化過。
聽完了，他挑眉：「所以呢？」
關他什麼事呢？
「小述……」林金海捂了捂臉，似是無顏面對，卻不知道掌下是何表情，他說：「你王姨前段日子看到你從遲家老宅出來，你是不是住在那裡啊？」
「不是，不熟。」陳述說，「就算有什麼關係，也和你無關，我不可能幫你。」
「小述！我是爸爸啊……」
「我媽的耳環為什麼會流到拍賣會上？」
「我……你聽我說……」
「真噁心。」陳述扯了扯嘴角。
「陳述，你什麼意思？」林金海拉下臉，厚厚的嘴唇蠕動著，不知在小聲辱罵些什麼，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是不是就不想幫？？」
陳述還沒說話，眼睛捕捉到一抹亮色。
等林金海朝他衝過來時，他才反應過來，那是餐刀的刀刃在反光。
*
遲江剛踏進咖啡廳，就看到了這讓人血脈噴張的一幕。
陳述反應很快，已經站起身往右邊躲了。
不過那邊擺著一排做隔斷的書架，有些狹窄，很大的限制了他的動作。
遲江沒有猶豫，身體反應快過了腦子——
他拎起手邊的一把空椅子，砸了過去。
那幾秒世界是安靜的。
他們都聽不到任何聲音。
周圍人的嘴巴張張合合，慌裡慌張。
空氣中飄起血腥味，有店員衝過來，抖著手報警，沒敢靠太近。
「哥，哥！」陳述去拉遲江，「我沒事！你別打了……！」
他拉不住。
遲江發起火來，什麼素養形象社會影響都得靠邊站。
陳述最後扯了下遲江的衣服，發現遲江壓根不看他後破罐子破摔，喊了句：「遲江，我手疼！」
幾個字，短暫的喚回遲江的理智。
他丟開椅子，轉頭去抓陳述的手。
掌心有一道紅痕，是搶椅子搶的，沒出血。
再晚看幾秒，可能都要癒合了。
「……」
遲江認真看了會兒，沒鬆開他的手，皺眉：「其他地方受傷沒。」
陳述瞥了眼在地上掙扎著起不來的林金海，默然一瞬，說：「我好像沒那個機會……」
遲江沒跟他貧嘴，扭頭就踹了林金海一腳，力氣用了十成十，差點把人從咖啡廳踹出去。
他指著林金海：「我說沒說過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你哪來的臉找他……」
「哥哥哥哥哥……」陳述在後面拽著他。
「我很冷靜。」遲江回頭看他，說：「這幾下死不了，這兒有監控。」
「他不配。」陳述飛快說，「我餓了。」
遲江總算放棄了再揍一會兒的打算。
他拍拍手上的灰塵，有點嫌棄，又在桌上抽了兩張紙擦。
警笛聲由遠及近，遲江哼笑一聲，懶懶散散的把紙巾丟到垃圾桶，說：「走吧，不是餓了？去警察叔叔那裡喝茶。」
陳述：「……」
*
晚上，他們回到遲家老宅。
吃過了飯，陳述終於想起白天對話的不對勁。
他思考兩秒，問遲江：「哥，你是想起來了么？」
遲江一頓，含糊的應：「嗯……是吧。」
陳述還想問些什麼，卻被吸引住視線，他仔細看了看，說：「哥，你這裡劃傷了，我給你消下毒。」
那是下巴偏右的位置，也不知道在哪刮到的，不嚴重。
遲江也沒拒絕。
人的思維總會慢半拍。
陳述舉著棉簽，猛的回神。
遲江都想起來了，那……
「哥。」陳述穩了穩心神，問他：「你今天怎麼會去那裡？」
「猜的，李梁說你去赴約。」遲江說，「你平常就喜歡那家咖啡，還離酒店近。」
「謝謝哥。」陳述說。
他繼續動作，棉簽輕輕貼在傷口上，冰冰涼涼。
兩人靠的很近。
遲江下意識屏住呼吸，偷偷低下眼，看向陳述的臉。「哥，你不生氣么，我騙了你。」
遲江覺得良心有點痛。
想了想，他說出真相：「不生氣，因為我……沒失憶，抱歉啊，我，腦子一抽。」
棉簽停在傷處邊緣，不動了。
遲江閉了閉眼，又睜開。
「我沒覺得你讓我不舒服，我就是……」
遲江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
他看到了陳述的眼淚。
一滴又一滴，好像砸到了他心尖上，每一下都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