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真相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真相

*

遲江覺得今天的陳述像水鬼一樣。

沒開玩笑。

對方先是摔了個杯子,然後滿手水的走過來,滴滴嗒嗒的撒了一路不說,他還低著頭,臉色比陰雨天還暗沉,像是隨時要進行一場狂風驟雨。

他站在床頭看遲江,活像個來討債的。

「你剛剛說什麼?」他問。

遲江莫名有點緊張,他咽了咽口水,試探著重複:「把我的腦花炸了更好看……?」

陳述:「上一句。」

「啊。」遲江明白了什麼,「我明天要去相親?」

陳述語氣危險:「相、親?」

「啊。」遲江撓撓頭,「怎麼了嗎?」

因為沒吃過糖的孩子更容易被吸引。

陳述手裡還捏著剛撿起來的瓷片,他怔在那裡,突然在這一晚的鬧劇中想起了什麼——

他把「噁心」兩個字吞下去。

「遲江!」

至於那些打著相似標籤的帖子,描述的事情就更加千奇百怪了,什麼戀愛十年,一方到了年紀卻娶妻生子,要麼就是各種裝,騙取錢財。

這一點很容易區分。

他不僅渣,他還理直氣壯。

他的臉色真的很懵逼,不是裝的。

「這還需要猜?」陳述徹底崩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視:「遲江,你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

陳述從前對感情嗤之以鼻,後來到遲江這裡跌了跟頭,硬生生給自己掰彎,他對這方面沒有任何了解,網上搜索出來的結果似乎都不夠準確。

陳述下意識攥緊手指,又被刺痛驚醒。

「所以……你要去?」陳述咬住嘴裡的肉,無聲磨了磨牙。

可他真的好過分。

陳述慢慢覺得可怕起來,他想起早年看到的一則新聞。

他為什麼會犯這種幼稚的錯誤呢?

而且很荒唐。

他還不如小孩。

現在他有點信了。

這場鬧劇似乎很早就開始了……只不過今晚才是縞潮。

「在呢!」遲江納悶了,這人怎麼奇奇怪怪的發脾氣,「到底怎麼了?你說呀。」

私心裡他還是覺得這個詞語過於惡毒,不能用在遲江身上。

遲江:「?」

「有對象了還去相親,你覺得很好嗎?」

遲江甚至都不騙一騙他。

「去啊。」遲江嘆氣,「我還能造反不成。」

陳述試圖替他找理由,艱澀開口:「阿姨讓你去的?」

陳述覺得自己再跟他呆在一塊就要氣死了。

遲江從來沒說過喜歡他。

「遲江。」他終於平靜下來,像是被扎破了氣的氣球,整個人的疲憊都顯而易見,他把手裡的東西丟進垃圾桶,然後打開水龍頭,沖洗掉手上的零星血跡。

怎麼了?

陳述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渣的人。

遲江望著他背影,更納悶了,這怎麼還說一半跑了?

遲江跟過去,在他屁股後面念叨:「你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別吞吞吐吐的,讓我猜我也猜不出來啊。」

遲江差點氣樂了:「我幹什麼了?」

現在看來,他眼中的「關係」可能也並不存在。

也從來沒有承認過他們的關係。

但其實他們的成功率不高,童年跌宕的孩子們往往警惕性更強。

「嗯啊。」說起這個,遲江一百個不樂意,把自己往軟乎乎的床墊上一砸,說:「她就愛牽橋搭線。」

說是為什麼孤兒院附近的人販子更多呢。

他跑去吧台收拾摔碎的杯子,打算冷靜一下。

陳述對這些都不大信,也從來不覺得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陳述抿唇,換了個詞:「很不要臉。」

遲江:「我有對象了???我什麼時候有的,我怎麼不知道啊?」

遲江:「???」

做完這一切,陳述轉過身,背靠吧台。

並不刺眼的光芒中,他像遲江今晚做過無數次那樣,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問遲江:「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呢?」

這真是個讓人深思的問題。

遲江眉頭就沒鬆開過,聞言他思考幾秒,回答:「很好的朋友,家人,兄弟。怎麼了?」

實際上,他更多是把陳述當小朋友看待的。

但陳述看起來心情很不好,遲江只能挑中規中矩的答案來說。

「沒了嗎?」

「沒了。」

陳述沉默良久,點了頭:「我知道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在半山腰,實際上他從未踏足過遲江心裡那一畝三分地。

也難為遲江了,跟他一塊胡鬧這些天,牛頭不對馬嘴的,竟然還沒出岔子。

他現在只慶幸,還沒有跟遲江做過更親密的事情,要不然……怕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陳述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肩膀塌下一瞬,很快又恢複正常。

他擦乾淨手,去門口拿外套,留下低低的一句:「我先回去了。」

「?」

遲江那點瞌睡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他追上去:「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啊?」

回答他的是門板被拍上的聲音。

遲江:「?」

這小子是不是叛逆啊?

城郊不好打車,遲江還是擔心他,也套了個外套,再次追了上去。

跑了好半天,他終於追上陳述筆直的、透著倔強的背影。

年輕就是好啊,這是打算步行回去,還走的飛快。

遲江好一會兒才跑到他跟前,大口喘氣,實在走不動了。

他喘的說不出話,按住陳述的手,結果被甩開。

「你幹什麼?」陳述語氣有點差。

「……我還沒問你要幹什麼呢。」遲江不可置信的睜大眼,問他:「你是要造反么?大半夜的跑出來,連個車都打不到。」

「這是我的事。」陳述頓了頓,想起自己是在無理取鬧,遂軟下語氣,「我想自己呆一會兒,可以嗎?」

都是借口。

遲江曾經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對這一套熟悉的很。

「遲家那麼多空房間,哪個不夠你自己待一會兒的,非要來大道上呆嗎?」遲江眉頭緊鎖,能夾死蚊子那種,「你今晚到底怎麼了?相親是有點傳統,但你也不至於這麼不能接受吧?」

陳述不說話,面色陰陰沉沉。

「你有什麼想法不能直說嗎?要是不想我去那就不去了唄,又不是什麼大事。」遲江道。

在遲江這兒,肯定是朋友>愛情的,至於老媽,多哄哄就好了。

「不是什麼大事?」陳述冷嗤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還是遲江,只道:「我是你的誰呀,還能管你相不相親了?」

他是在不滿自己的身份。

遲江卻聽錯了重點。

「想管就管唄,想說就說啊,扭扭捏捏的幹什麼?」

幾個回合下來,遲江也快沒耐心了。

他不明白陳述突如其來的翻臉,正如不理解上一次陳述莫名奇妙的發火和離家出走一樣。

上次是有原因的,這回呢?

遲江不覺得陳述是會無理取鬧的人。

他正想仔細的再問幾句,卻見陳述伸手,替他拉好外套的拉鏈,低聲道:「回去吧,別讓阿姨著急,這幾天咱們都冷靜冷靜……正好阿姨也想你多住幾天。」

遲江:「?」

什麼意思?

這小子又想跑。

「陳述。」遲江眉目發沉,「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是啊……」

瑩潤的月光下,陳述微微仰頭,閉目又睜開,他似乎終於在夜風中冷靜了幾分,起碼不再滿身刺。

長長的眼睫投下一整片陰影,輕輕顫動。他望著遲江的目光有瞬間的凝固,其中的情緒寡淡無味,像是沖泡過無數次的茶,沒了甘甜沒了苦,只剩下澀意。

他好像在說給自己聽:「我也覺得我是瘋了。」

喜歡上一個男人。

明知道自己的感情在變質,還賴在人家家不肯走。

最後自我矇騙,漸漸上了癮,竟真覺得遲江這樣的人會喜歡他。

甚至真相大白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慚愧和自我反省,而是……不甘心。

特別特別特別不甘心。

陳述攥緊手指,吐出一句話:「讓我冷靜一下吧,就今晚,你明天再回來,行不行?」

遲江凝視他良久,應了:「行。」

遲江轉身就走。

說不生氣是假的,就也就是陳述了,但凡換個人,在他質問遲江的時候就要被攻擊了。

遲江往回走,路上踢飛無數小石子兒,憤憤不平。

小兔崽子!!!抽什麼風!!!

*

第二天。

傍晚。

遲江趴在雲芙葙的美人榻上。

呈安詳狀。

雲女士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正在看遲家的賬本,抬頭瞥了兒子一眼,催他:「你還不去相親?遲到了小心我抽你。」

「……」

遲江翻了個面,思緒還沉浸在昨晚和陳述的爭吵上,有氣無力道:「我還有什麼心情相親。」

雲芙葙對兩個孩子昨晚的事已經了解清楚了,聞言樂了:「你這氣性還挺大啊,人家小陳又沒說什麼過分的,別找借口啊,趕緊去相。」

也是喔。

他為什麼這麼氣?

而且越想越氣。

怎麼能被這小兔崽子耽誤相親呢,他還非要去了!

遲江猛的坐起來,看了看手錶,道:「那我要好好打扮一下。」

半小時後。

遲江西裝革履,相當正式的坐上了遲家的車。

市中心的高樓是煙花秀的最佳觀賞位置,他們約在十八樓。

遲江提前了十分鐘,走進來才發現人家姑娘已經到了。

遲江愣了半秒,然後笑著道歉:「不好意思啊,堵車,來晚了。」

「沒有,是我提前。」女生說,「最近我就住在樓上,所以下來的很快。」

好嘛,原來是這大樓老闆的女兒。

豪門啊。

遲江清了清嗓子,已經準備好自己是假少爺,配不上對方的措辭,卻聽女生又道:「遲先生看起來,是通情達理的人。」

這話一出來,遲江就知道穩了。

這姑娘肯定也是被逼著來相親的。

兩個人一拍即合,決定一起糊弄雙方家長,愉快的吃了頓飯,煙花秀開始的時候各自掏出手機拍照。

遲江很快和對方混成了好兄弟,從電梯出來時已經在討論遊戲新英雄強度如何了。

兩人道別,遲江回到車上。

猶豫片刻,還是對司機說了原主房子的地址。

總不能一直冷戰下去。

遲江自認是個大度的人!

他可以給那小子一個台階。

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遲江特意先去糕點鋪,排隊買了得陳述歡心的一款小蛋糕。

他開門進去時,陳述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的電腦亮著屏。

髮絲凌亂,睡衣穿的隨意,看起來是一天都沒出過門。

房間沒開燈,看不清他的表情。

遲江一頓,啪一下把燈拍開。

他明明說過很多次,關燈看電子屏幕對眼睛不好,這小崽子永遠記不住。

聽到動靜,陳述終於抬起頭。

男人正在彎腰找拖鞋,流暢的腰線被白色襯衫勾勒,起身時,胸`前有亮色一晃而過。

陳述定神一看,原來是銀色的領針,雕花精緻,是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從他進門開始,房間里便瀰漫出一股木質香水的味道,大抵是種小眾香,陳述從未聞到過。

就連之前在遲江本人身上,也沒有。

真是,為了一場相親打扮的如此精緻,也虧的他平時連洗面奶都懶得用。

他打量幾眼便收回目光,繼續敲他的鍵盤,只不過力氣稍微大了些,電腦被他敲的吱呀響。

遲江走進來,放下蛋糕,看到陳述冷冰冰的表情,忍不住懟他:「你屬憤怒的小鳥的嗎?氣性這麼大。」

陳述不理人。

他啞巴了片刻,硬邦邦問:「相親怎麼樣。」

問完他想替自己找補一句他才沒有很好奇,又覺得這樣太此地無銀三百兩,又憋回去了。

「挺好啊,大美女。」遲江幽幽嘆氣,說的像真的似的,「可惜沒看上我。」

陳述又不說話了。

遲江走到他旁邊,掃了眼他電腦上的內容,不出所料:「填志願呢。」

「嗯。」陳述沒有跟他多聊的意思。

「這滑鼠跟你有仇嗎?」都快按冒煙了。

「……」陳述鬆了爪子。

遲江有點輕微近視,很貼近屏幕才能看清上面的字,他湊近去看陳述的第一欄志願。

看清上面的大學名稱後,他保持那個姿勢三秒沒動。

陳述很聽話,這次沒選駱城本地的大學。

遲江先是欣慰的點點頭。

隨後想起這個大學位置在哪兒,臉色一變。

他在認真看屏幕時,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人也在認真觀察他的表情。

明明快到夏天,陳述的心臟卻在一點點下沉,直墜冰窟。

他看懂了遲江眼底的欣慰和開心。

沒有一點不舍或者別的情緒,一點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陳述垂下眼。

「你……」

遲江一巴掌呼過來,打斷了他的emo。

「你他媽打擊報復我呢?」遲江沒好氣,「這麼遠,你怎麼不幹脆一杆子把自己支去南極跟企鵝搶食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