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毒藥
當從對面的口中聽到「永恆」二字的一剎那，葉銘有點走神，隨後他便陷入了一種略微有些詭異的長久沉默。
見葉銘沉默思索，麗安娜也不著急，靜靜地等待著。
至於房間中的另外一位……
何沫正夾起一筷子麵條，但卻沒有放進嘴裡，而是保持著姿勢，震驚地看著通訊器的方向。
在這一瞬，她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個念頭，以至於整個思維都變成了一團亂麻。
實現生命永恆的技術？
永恆的技術！
——她為什麼最近熱衷於看修仙小說？或者說……為什麼最近的修仙小說大為流行，以至於全世界的影視作品都被各類仙俠故事霸屏。
歸根到底，還是在科技爆發之下，人類已經在事實上實現了物質生活的滿足，開始嚮往更進一步的追求……
在「善終」的情況下，沒有人能夠抵擋住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的誘惑。
但……
何沫用力地屏著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葉銘。
她作為葉銘的「開山大弟子」，這麼多年來亦師亦友的關係，她自然也知道，葉銘對於所謂的永恆，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
以至於，當初搞得沸沸揚揚的基於「數字意識」的「天堂計畫」，最終在葉銘的反對下偃旗息鼓，無疾而終。
沉默中，葉銘的眼神突然閃了一下，片刻後，一抹笑意出現在他的嘴角。
「麗安娜女士，其實我很難以想像……就算到了現在的局面，你們依然在用一種傲慢的心態來和我們打交道。」葉銘凝視著麗安娜：「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們還有另外的、可以打敗我們的技術？」
葉銘的回答讓麗安娜略微怔了一下，她眉頭微皺看了過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現在代表著一個存在了萬年的古老而強大的文明。」
「嗯……我能理解。」葉銘閉上眼睛，但一瞬之後便又睜開：「雖然我很想用伱的語氣和句式來提醒你——我現在代表著這個宇宙最強大和先進的文明。」
「但那樣的針鋒相對與我們的交流沒有任何的好處。」
麗安娜的表情瞬間凝固。
然後，她抬頭看了一眼通訊器的後方。
……
卡桑星，32號基地。
麗安娜從站在對面的辛多雷軍團長和克林先知的身上收回視線。
葉銘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自己老師和辛多雷軍團長的心，也讓她抑制不住地握緊了拳頭。
對面的聲音繼續。
「所以，如果你真的為了和平而來，那麼就先要告訴我，怎麼實現和平，還有……所謂永恒生命，又指的是什麼？」
麗安娜鬆開手，再次看了自己的老師一眼，在看到老師點頭後，她緩緩呼氣，沉聲道：「如字面意思的永恆。」
在這一刻，她看到葉銘的臉上升起一抹有點說不出詭異的笑。
「譬如……成為你們的先祖？」
麗安娜聽懂了在人類語境中這句話的罵人雙關，但她並沒有介意，而是閉上了眼睛，沉默幾秒後緩緩點頭。
「是的，我們會傳授你們通往天堂的技術。」
「不應該叫樂土嗎？」
「你也可以叫樂土，天堂，伊甸，什麼都可以。」
「技術，是工程技術，還是理論技術？」
「抱歉，在人類答應我們的條件之前，我不能透露。」麗安娜凝視著葉銘：「我想，你應該對我們的先祖有所耳聞了。」
「嗯，確實。」葉銘依舊微笑的看了過來：「看來是一個很不錯的條件，但為什麼……你們又會突然大舉興兵呢？按照常理，你們應該等待我們的回答才會體現在軍事上。」
「首席先知先生。」麗安娜身軀坐直，嚴肅中帶著一抹傲然：「人類有人類的依仗，我們也有我們的驕傲，你們的力量獲得了我們的認可和尊重，但不表示，我們就會完全地放棄戰爭的選項。」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談不攏，我們就要開戰，對吧？」
「你可以這麼理解。」
「很好，期待下次與你聯繫。」
看著對方點頭致意後果斷切斷了通訊，麗安娜用力地深吸了幾口氣，胸膛不斷起伏著，她站起身來，望向老師和軍團長。
「老師……」但只喊了一聲，她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於人類……她的心情特別的複雜。
她可以算是整個人類崛起的見證者，親眼看到人類從只能靠幾十艘無論是主炮火力還是速度都比不上帝國的一個普通星際文明，在短短的幾年內便成長成為軍團乃至整個帝國的心腹大患……
而現在，對方毫不客氣地自稱人類是這個宇宙最強大和先進的文明……
這讓她，無論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背後，是真的站著一個統治著數十個超級星域的古老文明啊！
克林老師微微點頭，思索片刻後望向辛多雷：「你怎麼看？人類是否會上鉤？」
「我不知道，我們對人類的了解太少。」辛多雷軍團長謹慎地答道：「但……追尋永恆的生命，一定是一個強大文明和種族所必須經歷的。」
「我也這麼認為。」克林老師再次點頭，緩緩道：「人類能夠從短短的數年內便將文明等級提高到如此的程度，除了技術的螺旋上升之外，對科學，對未知的追求也是必然的。」
「好奇心，是推動科學進步的第一原動力。他們的科技發展越快，好奇心便越強。」克林先知說完後望向麗安娜：「你準備一下，不要輕易地告訴他們連入樂土的細節，而是要擬定一套完整的談判程序……談判越是繁瑣和堅持，他們便越會意識到永恆技術的珍貴。」
麗安娜深深吸氣，重重點頭：「還有呢？」
「其餘的……就不用你負責了。」
克林先知抬步走向房門，在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對了，提醒你一下，記得要回霍爾他們。」
麗安娜一怔，不自主地望向了文件櫃。
霍爾母親交給她的桂花糕，她還一口都沒有吃……
*
*
何沫關上攝像機，將已經冷了的泡麵放到一旁，靜靜地看著猶在思索中的葉銘。
注意到何沫的目光，葉銘眼神一閃，回過神來：「怎麼不吃了？」
「已經沒胃口了。」何沫重重地呼吸了幾下，眼神中升起了幾分焦灼和不知所措，她咬了咬唇，指著攝像機：「要……上報嗎？」
她下意識地認為，帝國人拋出的橄欖枝。
對於他們這些年輕人……還好一些。
但對於……某些人，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以前的天堂計畫之所以會被擱淺，一方面是葉銘的反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實現的路徑……再加上當時整個地球都前途未卜，是以領導層也就一笑而過了。
但現在……
就算不留戀權利，留戀生命，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她不知道這個該不該上報。
「當然要。」葉銘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何沫的心思，當下便微微一笑，同時表情也慢慢嚴肅起來：「何沫，我發現了個不好的現象。」
「什麼現象？」
「不要把我當神，更不要覺得我的所有決策和意見都是對的。」葉銘想到了之前楊文志的那番話，眉頭皺了一皺：「我只是一個科學家，我有我自己的追求和理想。」
何沫立刻屏住呼吸，用力眨了眨眼，將眼中的星光散去，片刻後，她重重點頭。
但隨即，她又長呼了一口氣，眼睛在一瞬間笑出了彎月：「那你還反對天堂計畫嗎？」
「我從始至終都反對。」
「那你這個意見……是對的還是錯的？」何沫托起了下巴，笑吟吟地看著他。
葉銘：「……我什麼時候教你抬杠了？」
何沫：「……」
「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上面看了對面的要求，有可能會因為抵擋不住某種誘惑而答應，對吧？」
「是的。」
「放心吧，上面是不會答應的。」
「為什麼？」
「因為我和艾雯的一篇關於樂土的研究論文即將完成，如果所謂的永恆的生命是變成樂土中的先祖形態，那麼我想沒有任何人會答應的。」
何沫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哦……那是什麼形態？」
「……準確地說，是集體意識形態，嗯……我很難給你進行準確的表述。」葉銘微眯著眼睛，輕聲道：「還是拿修仙來舉例，就是……有那麼一群人，為了追求永恆，然後以獻祭了自我的意識創造了『全知全能』的『神明』，並成為了『神明』。」
「從表面上看，這個無所不能的神，可以化身出每個獨立的個體，但實際上……獨立和自由的意志卻是消失了的。」
何沫：「……我CPU不怎麼夠了。」
「不夠就不夠，只需要知道，我是絕對反對這種集體數字飛升的。」
說完後，葉銘站起身來，他閉上眼睛，隨後睜開，嘴角掛了一抹冷笑：「而且我打賭，他們的真實想法，必然不是想讓我們實現所謂是的永恆，而是一劑毒藥。」
「人類之所以能夠在科技上碾壓他們，不是靠什麼永恆的先祖，更不是靠什麼所謂的智腦，而是靠的我們自己，靠的我們一個個獨立的個體，自由的靈魂！」
「就連幾個帝國俘虜都知道，樂土是他們的桎梏，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又怎麼可能安好心？」
「所以……等著看他們表演就行了。」
說完後，葉銘大步走向門口。
「對了，帶我去看看歌莉婭的父親，我順便來做個家訪。」
……
在艾拉星簡單的安頓下後，第二天，葉銘便在何沫的陪同下啟程前往了地面。
在歌莉婭的屋子中，他如約對如今暫代歌莉婭的職務履行城主職責的海多蘭進行了一番「家訪」——其實主要還是打聽一下目前的整個星球的狀況。
從海多蘭這裡，他聽到的就遠比在歌莉婭嘴裡聽到的詳實多了，也證實了上面人類各個統計部門的數據的真實性。
「那現在的主要問題還是溫飽問題，對吧？」葉銘毫不避諱地坐在簡陋的椅子上，拿起放在桌上餐盤中被切成塊的蘋果一邊吃著一邊問道。
「是的。」海多蘭坐在他的對面，身軀筆直，顯然比葉銘高大了許多，這又讓他有些局促起來：「還好的是，我們的族人在大禮司和聯盟的支持下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接下來的工作主要就是恢複生產的同時恢複教育，進行掃盲這些了。」
「嗯，掃盲特別重要。」葉銘點頭表示認可：「我所在的文明，在一個世紀之前的文盲率也特別高……但隨著掃盲，隨著義務教育的普及，只是短短的幾十年，便成為了引領世界的存在。」
「那您肯定在中間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海多蘭說著便是一怔，馬上一拍額頭，嘿嘿地自嘲一笑。
葉銘哈哈大笑。
他是義務教育的受益者，今年才三十幾歲，可不敢當年的貪天之功。
「歌莉婭現在的學習……還用功吧？」為了掩飾尷尬，海多蘭咳了一聲，問起了女兒。
「挺好，她就是太用功了。」說到歌莉婭，葉銘嘴角便浮出一抹笑意：「她將來一定會是個合格的大禮司。」
聽到從葉銘嘴裡親自說出這句話，海多蘭瞬間屏住了呼吸，繼而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他張了張嘴，最終站起身來，對著葉銘深深地鞠躬。
「快別……」葉銘連忙攔住海多蘭，笑著打趣道：「大禮司，那可不是個好工作啊。」
就在這時，一旁的何沫突然起身，隨後從公文包中取出通訊器看了一眼。
葉銘見狀便朝著海多蘭微微點頭告辭，繼而大步走向停在門口的登陸艇。
視頻接通，麗安娜的表情依舊。
「葉銘閣下，你們的意見呢？」
葉銘微微點頭。
昨天的通訊早已被上報了給了高層。
不出他所料，對於帝國人的這種要求，領導們的意見出奇一致——那就是，看帝國人的葫蘆里賣什麼葯。
或者乾脆說，賣的什麼毒藥！
「技術方案怎麼給？」
「我們成立一個談判小組。」麗安娜表情不變，凝望著葉銘：「在一個安全的星域，我們當面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