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極致的自我
傅調推開門站在音樂廳後台的走廊上，周圍滿是工作人員。
其中很多人都是負責比賽流程的，剩下來的一些則是各個地方的攝影師，以及採訪的人員。
第一位選手已經從舞台上走下，還沒有休息便被工作人員拉到了一邊進行比賽後的採訪，詢問他一些比賽上的內容。
就如同那些奧運會，或者一些綜藝頻道一樣。
畢竟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更多的是一個跳板，一個將選手從一名默默無名之人，推向全世界的跳板。
他們這些負責採訪的人自然而然也需要更認真一些，不能隨便應付了事。
而那位站在他之前的東瀛人，也在主持人報幕結束後，走上了舞台。
邊上工作人員那邊放著許多的屏幕，屏幕上是那位東瀛選手的演奏，傅調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繼續盯著，而是將身體靠在牆邊，默默等待著自己的輪次。
舞台上那人的演奏似乎還行，不過總感覺差了一點點的味道，周圍的工作人員已經採訪完第一位選手，正在隨意嬉笑。
傅調就這麼站在那邊，等待上一位選手演奏的結束。
當……
舞台上最後一顆音落下，掌聲響起，不過似乎並不熱烈。
「傅！麻煩您在這個地方就位！」
舞台門口的工作人員對著傅調揮手，讓他站在舞台的台階下。
上一位的選手剛好也在這個時候從舞台上下來，她看著傅調，不由得微微一笑，對著傅調輕輕點頭鞠躬。
「加油！」
「多謝。」
那人從傅調的身邊走過，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不過她走路的姿勢好像有一點難受。
可能是自己的發揮並沒有達到自己所想要的上限。
傅調不由得搖頭，這一切和自己都沒有什麼關係。
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而是應該完全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對手不是其他人，而是他自己。
只有他戰勝了他自己，那麼他才能勉強算得上是成功。
彈鋼琴本來就是孤獨的，不管你的演奏有多麼激動，多麼讓人震撼，你都應該讓自己保持冷靜。
即使與台下的觀眾互動，你的大腦也應該一直保持冷靜，不能因為任何一點點小事而讓自己的情緒產生波動。
就如同置身事外一般。
讓身體操控著情緒進行演奏，而並非讓情緒操控著自己的身體。
傅調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讓自己的情緒變得更為的放鬆一些。
「下一位選手，迪奧·傅！中國，請各位評委老師注意，選手編號為13，鋼琴選擇：施坦威D274」
「作品選擇：肖邦夜曲37-1。
肖邦練習曲Op10，No4.
肖邦練習曲Op25，No12
肖邦諧謔曲Op52」
嘩！
掌聲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舞台邊緣的入口，等待著傅調從舞台下方的台階上走出。
「傅調選手，可以上台了，鋼琴已經挪到指定的位置上了。」
「好的！」
傅調點頭，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笑著對著眾人微微點頭後，邁步踏上舞台，走到舞台的中央。
音樂廳無比的安靜，周圍的燈光有一點暗淡，從舞台上看向舞台下則是帶著一絲絲的昏暗，讓人沒有沒有辦法看清楚舞台下那些人的臉。
感覺所有人都是模糊的一片，並不清爽。
但是能夠看到的，便是舞台下已經坐滿了人，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傅調，等待著他的演奏。
傅調看著舞台的一切，一時間有點恍惚，他將自己的手放在鋼琴的邊緣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眾人無比優雅地鞠了一躬。
嘩！
掌聲再次響起，傅調坐在鋼琴之上，將自己腹部前方的紐扣解開，讓衣服不再束縛著自己的身體後，眼睛緩緩閉起，雙手放在鋼琴之上，凝固在半空中。
音樂廳無比的安靜，伱甚至聽不到舞台下的呼吸聲。
你此時此刻能夠聽到的，只有你自己的心跳，以及頭頂熾熱燈光的照耀。
在你坐在琴凳上之時，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了你自己，除了你之外，再無他人。
不過在傅調的世界之中，他還有音樂。
自己的第一首音樂，是什麼來著？
傅調一時間有點恍惚，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大船上。
腳下不再是那無比平坦的大地，而是帶著一絲絲搖晃的大海。
肖邦在海中的小島上度假，遇到的暴雨傾盆。
而自己……呢？
自己的音樂之中所存在的，究竟是什麼？
或許，大海也是一座孤島。
暴雨，顛簸，潮濕，煩悶，抑鬱。
他的心中真的只是非常的煩躁嗎？
他用音樂抒發的，也只是煩躁的情緒嗎？
如果是自己，那麼自己應該怎麼做？
或許……自己應該會來到船上的音樂廳，將船上鋼琴上的固定器給拆開，讓自己跟隨著船的晃動，一起迴轉。
就如同……在大海的搖籃之中。
傅調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直凝固在半空中的手抬起，隨後無比輕柔的落下。
當……
此時此刻，遠處華國觀眾席。
網路上並不是跟音樂廳那樣，在選手演奏的時候是不能夠說話的。
因此他們在聽音樂的時候，經常會開始評價。
依舊是法奧的直播間，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直播並不是他一個人在那個地方對著屏幕誇誇聊，而是拉了另外一些人。
大概有三四個人組在一起，坐在法奧家裡的沙發前，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對著肖邦國際鋼琴比賽聊天。
華沙的晚上五點多六點，已經是華國這邊的十一二點。
很多的學生在這個時候都已經睡去，只有為數不多的古典音樂愛好者還在這個時候守在他們的頻道前看著他們銳評。
當傅調剛剛走上舞台的時候，直播間的幾個人實際上並沒有特別在意。
按照他們之前根據肖邦國際鋼琴比賽預選賽時候的分析，傅調能夠通過第一輪的幾率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過由於他是華國人，再加上他是純粹的華國教育培養出來的。
因此，直播間的這些人對於傅調是非常的在意。
「欸，我就說了，雖然說傅調今年應該不會通過第一輪吧，但是聽聽看我們華國選手這邊的平均水平還是不錯的，你們怎麼想的？」
「我之前好像聽說過傅調，之前他在附中的時候，在華國的金琴獎上拿到了前幾名吧，不過並不是特別的出名。」
「話說我連傅調他怎麼進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正賽的都不知道，雖然他在預選賽的時候專業水平很強，音樂美感也很足，但是有一說一啊，他音樂之中的肖邦真的是不夠。」
「對，他音樂之中的肖邦肯定是不夠的，按照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目前的方向，再加上只有半年的時間繼續改進，不管怎麼想傅調他都不可能將肖邦給演奏出花來吧？如果他半年能夠達到這種地步，那麼他還練啥啊？直接刷獎得了。」
「就是！」
那些人每一個都對傅調並不是特別的看好，畢竟也很正常，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姜芮佳那種可以近距離觀察傅調的人。
他們對於傅調的所有認知，全部都是從傅調之前的比賽，還有一些其他人最近給他的評論之中得到的。
他們對傅調完全不了解，打足了知道一點傅調好像跟著何深一起去演奏，然後在各家音樂學院都有交流，在每個有音樂學院的城市都開過音樂會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清楚。
畢竟何深音樂會的票，是真的難搶，除非他們花幾倍的錢去聽，不然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而此時此刻傅調上場的畫面也從屏幕中出現，隨之而來的，便是傅調他本人的信息。
相比較其他選手一頁紙幾乎寫不下的榮譽，傅調的經歷就少的可憐，就只是一行很簡單的出生經歷，一些小比賽的冠軍，以及海城音樂學院的學生。
僅此而已。
「嘖，傅調他怎麼不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之前刷一下獎呢？這個簡歷相比較其他人真的是少的可憐啊，你看現在這個簡歷又弱，實力又一般般的，這個也太路人了吧？」
「確實是有點路人，不過音樂比賽最終聽的還是音樂，我覺得這個簡歷差其實影響並不是那麼大。」
「嗯，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簡歷差對於肖邦國際鋼琴比賽而言並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看這一場比賽之中選手的表現吧，畢竟如果你沒有辦法進入決賽，前面這麼一點點小的曝光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欸，你們說，李迪雲他有沒有可能因為傅調他是華國人，給傅調一點點的幫助？幫他把分數給提一提？」
「不可能，李迪雲沒有給傅調評分的資格！」
話語落下，其他人沒有說話，彈幕卻炸了，無數人在詢問為什麼李迪雲沒有給傅調評分的資格。
幾個正磕著瓜子看傅調走上舞台的人不由得將自己的視線看向主位的法奧，法奧聳了聳肩，對著眾人道。
「其實沒有什麼大問題啊，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為了公平啊。」
「為了公平，所有跟選手同國籍的人不得打分，跟選手有過接觸的打分有限制，給選手上過大師課的打分有限制，跟選手為師生關係或者親朋好友關係的打分有限制。」
「簡單來說，就是能夠給選手打分的，必須是跟選手一點點關係扯不上的那種，比如說我跟阿格里奇，我認識阿格里奇但是她不認識我這種，我們甚至連面都沒有碰過！這樣的關係才能夠打分。」
「如果你跟選手碰面了說自己沒有碰面，回頭還被其他人給找到舉報，那麼不僅僅你之前的打分全部無效，還會有相對應的懲罰。」
「雖然還是有可能有作弊的嫌疑，但是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這個框架下作弊，已經非常非常的困難，困難到了有點得不償失的地步……」
「即使我們可以看到，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歷史上出現作弊的次數幾乎為0，更多的是對於選手成績的不同意見，但是最近對於評委的限制也是越來越嚴格，甚至還有人傳言之後可能要查手機，看看這些評委有沒有跟某些選手練習。」
「當然啊，我覺得這個查手機應該不太現實，歐洲那邊對於個人隱私的保護和我們有點不一樣，你要知道在歐洲外面是沒有攝像頭的，就是為了保護隱私，如果你有攝像頭甚至對著外面，路人看到了是可以向政府舉報你，並且要求你賠款的，而你放置攝像頭也必須在周圍同樣放置提醒標語，告訴其他人這個地方有攝像頭，否則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你的犯罪證據被拿到了，罪犯同樣也可以向政府投訴你，告你侵犯隱私。」
「聽上去有點怪怪的，甚至感覺不符合我們這邊的邏輯，不過人家那邊有那邊的文化，這樣做也很正常，我感覺後面對於評委的限制就算越來越嚴格，也不會嚴格到特別奇葩的層次，不然那些評委幹嘛用那麼大的力氣過來聽比賽呢？」
正當眾人說著的時候，傅調已經在舞台上坐好，將她的手抬起，放在鋼琴之上。
在傅調的視角里，他在舞台上沉思了有非常長的一陣時間，思考的東西也很多。
但是在他們這些外人的視角之中，傅調的手放在鋼琴之上並沒有多久，大約也就是三四秒的時間，很正常的一個情緒轉化的時間。
傅調的手在空中緩緩晃動了幾下後，他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鍵盤之上，按下鋼琴上的琴鍵。
鋼琴的聲音順著法奧他家裡經過特別定製的音響，用儘可能保真的設備傳出來後，眾人頓時長舒一口氣，剛想笑著吐槽一下傅調演奏的普通。
可是當傅調後面的聲音湧出來之後，眾人的身體卻不由得有那麼一點點的僵硬。
他們遲疑地轉頭看著面前的大屏幕，目光中充滿了無比的疑惑。
等等？剛剛那個露出來的音是什麼？
剛剛演奏的……是他們之前討論的傅調？
鋼琴聲響起，一個無比平靜的聲音湧出，聽上去似乎非常的普通，音樂之中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著，只是無比的淡然。
但是隨著後面的音樂跟著流淌而出，眾人頓時驚了。
平靜且厚重，帶著一股磅礴的力量隱藏在鋼琴之下。
就如同深夜的大海一般，周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黑暗之下卻籠罩著一股危險。
而傅調音樂之中的那一股平淡，並不是真正的平淡。
明明好像變化並不大，甚至音量的高低也沒有特別的區別。
但是……在傅調的演奏之下，這個並不大的對比，卻擁有著極為強大的張力。
輕巧的裝飾音響起，似乎帶著一點點調皮，可是在音樂之下，完全沒有辦法遮掩音樂之中所籠罩的那一股迷茫與憂鬱。
這樣的演奏，這樣的開頭，直接驚艷了無數人。
傅調的音樂之中獨屬於肖邦的表演，並沒有多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極少，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殼子在那邊，讓你聽到了他的音樂，你就知道這個是一首肖邦的作品，作品之中有著肖邦的味道。
但是如果你真正的體味過去，你就會發現……
音樂之中的那種肖邦的味道並不是特別的濃烈，他的肖邦並不是肖邦，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殼子。
而在這肖邦的殼子之下，便是傅調他這個人。
他無比濃郁的個人風格通過肖邦的外殼向著眾人奔涌而出，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忽略掉他的存在。
與之前的趙成珍完全不同，趙成珍是希望別人忽略掉他的存在，而傅調則是不一樣，他是不讓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這樣的演奏，這樣的詮釋，這樣的美感。
同樣幾乎達到了極致。
這一切都讓人看著傅調情緒不由得產生一絲絲的變化。
從原來的不在乎，逐漸變成無比認真，開始認認真真地思考著傅調在音樂之中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其中一些比較偏向於肖邦的評委在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思考，開始思考起自己究竟應該給傅調一個什麼樣的分數。
畢竟傅調他的演奏是真的漂亮，雖然跟他所期待的並不是完全相符，可給一個很高的分數，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只有那些特別專註於肖邦的評委這個時候才猛地皺眉，他們無比的糾結。
就傅調開頭的這個演奏，似乎沒有任何的錯誤，可是這一切根本不是他們想要聽到的內容。
「不行，我聽不下去了，他的音樂之中肖邦就是一個擺設！我不允許……」
「要不……再看看？」其中的一位準備給傅調低分的時候，邊上的評委突然開口道，對著他微微搖頭，指著傅調錶情怪異。
「要不，再聽聽看吧，不著急。」
「……」
那人沉默，將原本想要給傅調打低分的手拿起，放在一邊，輕輕嘆了一口氣。
「好。」
之前的幾位也是有幾人在肖邦之上表達了自己對於肖邦的感覺，但是那些評委並沒有為之動容。
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們的音樂並沒有足夠強大到讓他們開始質疑。
他們連分界線都沒有達到，音樂之中所表達的一切還沒有達到完美的境界。
他們拿什麼去選擇分支？
就好像你打遊戲，人家選擇職業選擇分支都是從十級才開始，你一個五六級的選手就開始想分支了，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而傅調很明顯已經達到了十級，這，也便是為什麼這些評委開始皺眉的原因。
傅調，已經開始讓他們頭疼了。
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根，究竟是極致的肖邦，又或者是……
極致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