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芸高考考上理想的大學，盛爸爸獎勵她一趟歐洲旅行。
到巴黎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三天行程了，歐洲行各地的嚮導都是盛爸爸給盛芸找的，但盛芸喜歡自由行，所以她瞞著父親悄悄拒絕了希臘、西班牙、瑞士和義大利幾個國家的地陪。
到巴黎的時候，盛芸也打算像之前一樣。
不過這個嚮導的架子有些大。
他並沒有接過盛芸的電話，連她長篇大論拒絕他做地陪的簡訊他也沒回。在她正打算不管他，自己獨自出行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裡面的男聲清冷低沉：「盛芸？」
盛芸愣了愣，回答：「我是。」
「我是沈自橫，你巴黎自由行的嚮導，我現在在你住的酒店大廳。」
盛芸又愣了愣，有一會兒沒答話，她正在醞釀怎麼告訴他自己不需要嚮導。
「十分鐘夠嗎？」
「啊？」
「約好的時間是九點，還有十分鐘。」
盛芸思維回歸，道：「沈先生是嗎？您好，很抱歉地告訴您，巴黎我想自由行，我做了攻略，就不麻煩您了。我父親付給你的酬勞你可以保留，我們都不告訴我父親好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聲音再度響起：「你今年十七歲。」
盛芸沒想到他會提到這個，就「嗯」了一句。
「我在樓下等你，見面談。」沈自橫說。
盛芸知道他對自己不放心，十七歲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個太稚嫩的年紀，畢竟還算是未成年。
她很快到達樓下大廳，沙發上零星坐著幾個正在交談的外國人，那個穿白T恤、側臉看著特別秀氣的男生是此處唯一的黃種人。
盛芸有些意外，走近他時輕輕喊了句：「沈先生？」
沙發上的人微微抬起頭看她，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和波瀾，盛芸卻彷彿被這眼神燙住一般，整顆心都跳了起來。
「請坐。」他對她說。
盛芸突然變得膽小起來，總覺得連抬頭看他都需要勇氣。
「你說你做了攻略，你的行程是什麼？」
盛芸有些結巴：「凡爾賽宮、巴黎聖母院、盧浮宮、埃菲爾鐵塔、楓丹白露之類吧……」
沈自橫很認真地聽完她的講述，點評道：「都是人多的地方。」
「因為都是景點。」
「巴黎彙集了世界各地的小偷，我不認為你具備保證自己安全的能力。不過如果你堅持不需要嚮導，我尊重你。」
「不，我想我需要。」盛芸搶著說，彷彿錯過一秒就會失去什麼似的。
2
沈自橫的講解非常專業，盛芸的名勝之游一路都非常盡興，盡興到她甚至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第二天的行程是巴黎市區的景點游，沈自橫建議她早上去盧浮宮，因為裡面人總是很多，看完全館幾乎不可能。
盛芸選擇了歐洲名畫館，這一片區，沈自橫的講解不僅專業而且仔細，盛芸一路看著他，覺得他是個神秘而又豐富的人。
「前面人最多的地方是《蒙娜麗莎》。」沈自橫指著遠處人群聚集處對盛芸說。
盛芸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卻先看到一夥坐在地上的外國年輕人，他們手上都捧著畫板，似乎都在作畫。盛芸之所以會先看到他們，是因為當中有一位金髮碧眼的姑娘正朝自己的方向揮手，她聽見對方喊：「沈！」
隨後那姑娘從地上站了起來，邊上有一位男生替她接過了畫板，然後她徑直朝盛芸和沈自橫的方向走來。
女孩是一頭鬈髮，眼睛非常大，視線里只有沈自橫，直到走到兩人面前，那姑娘才微微掃過一眼盛芸，並不是特別友好，但也是對盛芸微微笑了笑，用法語打了個禮貌的招呼。
盛芸學了簡單的交際法語，也對她打了招呼。偏頭去看沈自橫，他的表情並沒什麼變化，女孩似乎問了他幾個問題，他的回答也十分簡略。盛芸一直是個家教很好的人，在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她微微走出去了幾步，自顧欣賞起兩邊的畫來。
沈自橫和鬈髮姑娘的交談並沒有持續很久，而他卻根本沒有和盛芸交代任何一句關於那姑娘的話。
對於這點，盛芸心裡有些失落。
她會是他的女朋友嗎？
下午，盛芸又要求看中國館，沈自橫一路陪同講解，其實途中盛芸很想問一些——關於他本人的事情，可她最終沒有。
晚上，沈自橫帶盛芸吃了一頓豐盛的法國大餐，作為出生在海邊的青島人，盛芸以前並不知道很多海產品可以生吃。吃青口的時候，沈自橫替她擠了檸檬汁，盛芸半信半疑地照他的辦法吃下去一個，味道太陌生也不是她喜歡的感受，她愣是被憋得一臉通紅。
原本覺得很尷尬很丟臉，抬頭卻見沈自橫一臉柔和的表情，他的嘴角甚至帶起了微笑。
盛芸不懂他的眼神，但她確實被那種眼神引得心臟狂跳。
後來過了很久盛芸才明白，沈自橫的表情並不是對她，如果她當時的情感經歷稍微豐富一些就該知道，他只是透過自己想起了其他人。
那天晚上，盛芸喝了些紅酒，走出餐廳的時候整個人都暈暈的，巴黎的風涼涼的，吹在臉上很舒服。她問：「沈導，我們現在的行程是什麼？」
「去前面打車，送你回酒店。」
盛芸很想說她並不想這麼早回去，可是沈自橫身上疏離的感覺很明顯，她最終沒有開口。
小巷子里突然走出三四個高大的外國人，有黑人也有白人，他們身上酒味很重，盛芸有些怕，往牆邊走去。
也不知道那伙人是怎麼看到她的，他們都說法語，三兩步就逼近到她身邊。盛芸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嚇得立即尖叫起來。
沈自橫一把拉過她，用法語對那伙男人說了些什麼，盛芸站在他身後，聽得不是很明白。對方聽完卻突然變得很兇，他們相互交談之後釀蹌著步子走了過來，邊走還邊大聲說著什麼，沈自橫就在這時突然回頭對盛芸說：「跑。」
那一剎的感受其實一片空白，沈自橫拉著她跑得飛快，後面的幾個人也不知是為什麼，一路追他們。
幸運的是，他們剛跑到主道上，一輛計程車就停在了他們面前。沈自橫眼明手快地打開了車門，先把盛芸推了進去，後來直到車子開走，那伙人也沒有再追上來。
沈自橫坐在副駕駛，盛芸坐在後座，兩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正常呼吸。沈自橫對司機說了地址之後，司機和他交談了幾句，後來直到抵達酒店，兩人都沒有再交談。
沈自橫把盛芸送進酒店房間，就在房間門口，盛芸突然大起膽子，轉身抱住了沈自橫，她心跳極快，說的話卻很正常：「謝謝你。」
沈自橫很禮貌地將她推拒開來，他的聲音清冷而低沉：「巴黎並不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知道這點就好。」
盛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了出來，自顧自地擦了半天淚才弱弱地說了句：「嗯。」
「早點休息，我走了。」
3
行程的最後一天是蒙馬特，盛芸之前看攻略就知道這裡是個藝人的集散地，她和沈自橫提出去這裡的時候，沈自橫也說：「地方不錯。」
為了多耽誤沈自橫一些時間，盛芸在酒店下載了詳細的遊玩攻略，一路拉著他步行，連計程車都不許搭。
蒙馬特下面有條熱鬧的小街，盛芸的目的地原本是不遠處的聖心大教堂，怎奈還沒到達目的地，就聽見一個渾厚的聲音大喊：「沈！」
盛芸回頭去看，喊他的是個鬍子花白的老爺爺，他戴著眼鏡，滿臉慈祥的笑容。盛芸偏頭去看沈自橫，竟發覺他也在對老爺爺微笑。
「前面就是大教堂，你可以自己去看看，我在這裡等你。」
盛芸不是不講理的人，看他和老爺爺熟絡的樣子，她點點頭說了句「好」，又對老爺爺用法語問了句好。老爺爺看起來特別友善，張口對她說了兩個音節，盛芸不太確定，但她聽到的是「小蟲」兩個字。
她偏頭去看沈自橫，發覺他的眼神里瞬間排山倒海，只是還未等她看仔細，他已迅速恢復好，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清冷：「不走嗎？」
盛芸抬腳離開。
走了大約三四步，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不要搭理路上找你買東西的吉卜賽人。」
盛芸悶聲說了句：「好，謝謝。」
聖心大教堂的歷史盛芸了解得很清楚，此時沒有沈自橫的陪伴，她卻一點遊玩的心情也沒有。對沈自橫的好奇和喜歡就像是一滴灑入清水中的墨汁，一點一點散開，一點一點擴大，彷彿要把她整個人都吞噬掉。
好像人生中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
「小蟲」究竟是誰？
盛芸還是提前從景點走了下來，和沈自橫約好的地方就在熱鬧的藝人街，她不想這麼早去打擾他，就索性四處逛了起來。
她被擺在畫廊櫥窗里的一幅畫吸引了所有視線，不為其他，因為那幅畫上畫的是個大眼睛的亞洲姑娘，畫上的姑娘眼神里滿滿都是笑意，目光清澈動人。
盛芸走近了些，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有個聲音道：「小蟲。」
盛芸回頭，是剛剛那個白髮老爺爺，他正背著手，笑眯眯地看著她。他朝盛芸比畫著問：「Can you speak French？」
盛芸搖了搖頭。
老爺爺似乎有點遺憾似的，但他依然很熱心，拉著盛芸手舞足蹈聊了半天。
盛芸太想知道更多沈自橫的事情，她也很耐心地聽老爺爺講解。最後她獲得的唯一一個有效信息是——沈自橫有一個非常深愛的女生——就是櫥窗里這幅畫上的人。
她叫小從。
不知道為什麼，盛芸覺得很難過。
晚餐沈自橫帶她去吃了一家好吃的越南菜，飯間，盛芸極力想要令氣氛更輕鬆，在她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終於鼓起勇氣問：「沈導，你有女朋友嗎？」
沈自橫當時正在給她倒茶，聞言倒茶的手一頓，盛芸極怕他生氣或者不理自己，於是半帶結巴地補充道：「我就是很……很好奇，而已。我明天早上就走了，如果……如果你不想說……」
「沒有。」沈自橫很乾脆地回答她，同時替她斟滿了那杯茶。
盛芸覺得自己一生中都沒有過這麼緊張的時刻，可是，得到他的肯定答覆，她只覺得滿心歡喜。她端過那杯茶，把觀察他的表情藏在杯子後，道：「我問這個會很唐突嗎？」
沈自橫淡淡地道：「沒事。」
「那我還能再問……」
沈自橫打斷她：「不能。」
吃完晚飯，盛芸提了個很任性的要求，她說想去看埃菲爾鐵塔的夜景。其實之前她就提過這個請求，沈自橫認為排隊要排很久，太晚回去並不安全，所以一直沒有答應她。
這次盛芸都快哭了，沈自橫才最終答應陪她前往。
兩人一路步行去的鐵塔，一到準點，鐵塔渾身就會散發出迷人的光，像穿著婚紗一樣。盛芸一路走一路覺得既興奮又難過——這是她和沈自橫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天的最後幾小時。
盛芸以前並不太相信所謂緣分，或者所謂一見鍾情。可是認識沈自橫這幾天以來，她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主宰著什麼。
兩人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終於買上票踏上了登塔的電梯。
中間兩人有換乘另一部電梯，登頂的時候，盛芸一路走向了最外面，巴黎的風毫無阻擋地吹過來，盛芸極目遠眺，巴黎全城的景都在眼裡，也不知道這座城市有什麼魔力，盛芸總覺得連風裡都充滿著浪漫氣息。
「巴黎是個很美的地方。」沈自橫在她身邊說。周圍還紛紛擾擾地站著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民，他們大都被眼前的景象震驚，高興地說著自己的語言，彼此分享著喜悅和驚喜。
盛芸擦掉眼淚，說：「是的，這裡很美。」
「對你而言，來這裡並不是一件難事，沒必要為離開而哭。」
盛芸明白他的意思，她家境確實很富裕，對大多數而言，出國一趟或許很難，可對她而言，確實很輕鬆。只是，他並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絕不是因為離開巴黎而哭，她是因為想到今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沈自橫了而感到難過。
他甚至連聯繫方式都不願意留給她。
盛芸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一直洶湧，又很快被風吹乾。
「真有這麼難過嗎？」沈自橫問。
盛芸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沈自橫，我哭是因為我很喜歡你。」
沈自橫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沒有說話。
盛芸突然的表白令她自己也覺得詫異，理智回歸後，她的心情瞬間忐忑起來，連哭都忘記了。
「我知道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我想知道，你會一直等她嗎？」
「不會。」
他並沒有迴避自己的問題，盛芸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於是她趕緊接著問：「為什麼？」
「她並沒有選擇我。」
盛芸沒有時間思考他話里包含的意義，她直擊要點：「那你會接受其他人嗎？」
「也許，或許有一天我會忘了她。」
盛芸心裡一松：「那……」
沈自橫就在這時突然低頭看她，嘴角帶著自嘲的微笑，道：「不過，這輩子好像不太可能。我試了很久，沒有用。」
那一剎，盛芸只覺得自己的心從埃菲爾鐵塔直接掉了下去，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