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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至死靡它

正文卷

一場血腥就此落下了帷幕。

謝臨和葉紫妍皆是重傷昏迷,蕭遠只覺心力交瘁,然而,當他將目光轉投向剛才重傷的蕭靜行跌坐的地方時,卻已不見了蕭靜行的身影。

蕭遠神色複雜地垂下了眼帘。

「蕭靜行跑了——」

與此同時,也有人發現了蕭靜行失蹤。人們不自覺得都看向林如月,卻見她只是站在葉劍瀾的屍身面前,好像這一刻,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

畢竟,眼前這個男人曾是自己深愛過的人。

為了他,她不顧一切,拋棄了名譽、家庭、自尊……可到頭來,她得到的,卻只是處心積慮的背叛。

此時,這個人如願地在她眼前死去了,但心底的最深處,卻是空的。

沒有了愛,又哪來的恨?

如今愛恨皆已成殤,她又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蹲下身子,她伸出手,輕輕地為葉劍瀾合上眼帘。

「劍瀾,其實,你有兩個兒子。」林如月微笑,那抹溫柔的笑容頃刻間讓她原本就奪目的臉龐,越發的光彩照人,「可惜,那第二個孩子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若你在黃泉見到他,你一定要盡到父親的責任,這是你欠我們的。你應該還。」冰冷的指尖,一一劃過那張曾經俊逸年少的臉,她想再度微笑,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龐。

「娘——」

身後響起了蕭遠的輕喚。

林如月輕拭了拭眼角的淚痕,然後站起身,將蕭遠緊緊地擁進懷抱里。

「遠兒,幸好娘還有你。」

蕭遠任由林如月擁抱著,這個懷抱他嚮往了已久,如今他終於置身於這具懷抱里了,卻仿若置身於夢境一般。

「娘,我真還有一個兄弟么?」

「嗯。」林如月放開了蕭遠,聲音已然哽咽,「你還有一個弟弟。你們是雙生子,可惜,當年娘沒能保住你的弟弟——」

林如月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後商洛驚喜地道:「葉姑娘,你醒了么?」

蕭遠連忙轉過身,便見到葉紫妍靠在商洛里的懷裡,雖然身體虛弱不已,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卻緊緊地抓著面前謝臨的手,目光中透露著焦急。

冷鴻風一直在替謝臨打入真力,可惜謝臨完全沒有蘇醒的跡像,氣息反而越來越微弱。

「謝臨——」葉紫妍終於找回了力氣,困難地開口,聲音卻是沙啞低弱,「不要死——謝臨,你不要死——」

她還未聽到他親口對她說聲對不起。

她還未聽到他親口對她說,他愛她。

「你若死了——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你——謝臨,你聽到了么?」

情緒激動之下,牽動了傷勢,葉紫妍臉色再度煞白了幾分。

「葉姑娘——」商洛不禁再度為葉紫妍輸入了一股真力,「葉姑娘,你若要謝臨活下去,你就絕不能讓自己有事。」

商洛這一句話,頓時讓葉紫妍清醒。

「好。」她艱難地牽出一抹輕笑,強撐著,將謝臨汗濕冰冷的手再度握緊了幾分,「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商洛心頭一堵,下意識竟看向了冷鴻風。

此刻,冷鴻風一心替謝臨療傷,絲毫也未注意到商洛的異樣。

忽然,廳外掠進了一名黑衣女子,她單膝跪在了林如月面前,藏在銀灰面具下的那雙冰冷眼眸,此時流露出深重的哀傷。

「谷主,紫月請求谷主救救公子。紫月求您了!」

紫月不住地叩頭,額際頃刻間便已一片紅腫,但她卻是仿若未覺般繼續哀求。

「谷主,這世上只有你才能解除七毒之傷——求求您——救救公子——」

林如月冷冷地看著紫月,「我早已說過,七毒之傷無葯可解。我治不了。」

「娘——」蕭遠也跟著跪了下來。

「遠兒,你這是做什麼?」林如月想扶蕭遠起來,蕭遠卻是紋絲未動,執意跪在那裡。

「若娘有辦法救謝臨,遠兒求娘施以援手——」

「遠兒,你怎麼也跟紫月一樣糊塗了。」林如月手上微一用力,已將蕭遠強行拉了起來,「五年前,謝臨身中蝕心之毒,若不是服下我的七毒凝魂丸,他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讓他多活了五年,難道還不夠么?」

蕭遠苦笑,「但娘也讓謝臨為您賣命了五年,不是么?」

林如月一怔,「遠兒,你——」

蕭遠說得確實沒錯。

五年前,她從鬼門關將謝臨拉了回來,但也同時要求謝臨利用這五年的時間,幫她一起對付蕭靜行和葉劍瀾。

「娘,我與謝臨雖算不上朋友,但我們曾歷經多次生死患難,謝臨也救過我多次——」蕭遠微微側頭看了眼葉紫妍和謝臨,「我不希望他死。」

將蕭遠眼底的落寞盡收眼底,林如月忽然間明白了。

她的遠兒,早已一心系向了葉紫妍。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遠兒,你這是何苦?」

「娘肯答應我么?」蕭遠眼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林如月巫術醫術雙絕,若真心想救謝臨,也許還有機會。

夜已經很深了,床塌上的人依舊閉目沉睡,蒼白冰冷,絲毫也沒有轉醒的跡像,只有那微弱得幾不可聞的呼吸聲,表明他還活著。

葉紫妍靠著床沿,緊握著謝臨的手。

雖然重傷未愈,身體疲倦,但她還是希望謝臨睜開眼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人是自己。

蕭遠已告訴她了。

原來謝臨早已知道,蕭遠並不是蕭靜行的孩子。而她的母親是當年那個曾經被葉劍瀾派去殺蕭靜行的殺手藍晴,父親,則是蕭靜行。

她和蕭遠之間,根本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他之所以給她安排了那一場令人心神俱碎的洞房花燭,只是為了費心為她鋪好最後的路。

「你真的很傻。」葉紫妍輕撫上謝臨蒼白的臉頰,「你以為,你死了,我還會獨活么?即使那時帶著對你的怨恨,我也不會獨活於這個世上。蕭大哥是好人,可我的幸福,並不在他的身上。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將頭輕輕地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傾聽著他微弱的心臟聲,「謝臨,你聽到了么?你欠了我很多很多——你一定要全部還給我——」聲音已然哽咽,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滑落眼角,滴落在他的衣襟之上,瞬間便暈開了一片。

雖然林如月儘力施救,但他中毒太深,又因為用了赤玄神功激發最後的潛力,他的心脈幾乎盡斷了。若是天明之前,他醒不過來,那麼,他將永遠沉睡。

半掩的房門外,蕭遠站在那裡靜默地注視著房間里的情景,眉宇間雖流露著擔憂關切,卻也隱隱藏著幾分落寞。

紫妍的幸福確實不在他身上。

因為她與他的相遇,比謝臨晚了一步。

一步之遙,很多事情便已註定了吧?

神色黯然地轉過身,卻看到了黑暗裡站著的一道身影。

月色下,那雙藏在面具後面的眼睛帶著一抹不為人知的哀傷。

「紫月姑娘——」蕭遠走過去,淡淡地微笑,「你不進去看看么?」

紫月輕搖了搖頭,「公子的身邊有葉紫妍就足夠了,而我——我在這裡守著就行了。」紫月微微一頓,垂下眼帘,「蕭公子不是也沒進去么?」

蕭遠輕嘆了口氣。

其實,他與紫月皆是同病相憐。

他們心中埋藏的情感註定了得不到結果。

「紫月,你後悔么?」

紫月再度搖頭,「紫月付出的情感,從不後悔。現在,紫月只求公子能得到幸福,其他的,紫月別無所求。」

蕭遠不由感嘆,這些年幸好還有紫月留在謝臨的身邊。

雖然紫月外表冷漠,可內心卻比誰都溫柔。

蕭遠抬頭看著天幕上的明月,「我們一起祈求上蒼吧,讓謝臨平安渡過今晚。」

「也許人多一些,上蒼會聽得更清楚一些。」

黑暗裡,緩緩走出了另一道身影。

是商洛。

「雖然我並不怎麼喜歡謝臨,不過,還是不希望他死的。」話落,他轉過頭,對著身後的黑暗道,「冷堂主應該也不希望他死吧?」

他的身後被一片黑暗覆蓋著,看不清什麼人影,但蕭遠卻清晰得聽到了一聲冷哼。

蕭遠笑了,其實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謝臨與商洛還有冷鴻風之間,究竟是敵,還是友?

也許很多人之間並不能輕易地以敵朋來做判斷,就像很多事,錯與對,黑與白,並沒有一條很明顯的界線。

那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謝臨錯了,可到頭來,力挽狂瀾,解救武林的,卻正是這個人人皆恨入骨的人。

月兒已漸漸東傾,時間在令人難耐的等待中渡過。

——謝臨,其實你並不是孤獨地一個人。

——有很多人,都在為你擔心,你聽到了么?

天,已經亮了。

淡淡的清輝從窗檯傾灑而進,帶來了一室的明媚。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可床塌上躺著的人,並沒有醒來,似乎就連心跳聲都快要聽不到了。

葉紫妍渾身冰冷,卻沒有起身,只是靜靜地趴在謝臨的身上。

「謝臨——」

她的心痛如刀絞。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願睜開眼睛?為什麼?」

她一遍又遍地追問著,可緊閉著雙眸的人一聲也沒有回應。

直到耳畔再也聽不到他胸膛里心臟跳動的聲音,葉紫妍終於絕望。

「好。」葉紫妍緩緩地直起身子,淚水再度滑落,「我說過,你活,我便活,你死,我便死。」

從懷中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匕首。

「叮」,短刀出鞘,那一道華光映上了謝臨蒼白的臉。

「謝臨,這一次,縱是追到黃泉,我也要追到你,我要你償還我生生世世的債,我要你,永遠也還不清——」

手起刀落,她就欲將短刀狠刺入腹中。

「紫妍!」

房門被撞了開來,守在門外的蕭遠驚駭地沖了進來,隨之跟來的,還有紫月、商洛和冷鴻風。

「紫妍,不要衝動!」

眼看葉紫妍要自裁,蕭遠正欲阻止,忽然,葉紫妍執刀的手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地扣住。

「你……若去了黃泉……我怕……我怕找不到你……」

葉紫妍怔忡地注視著床塌上虛弱無力的男子,顫抖地掀了掀唇,卻說不出話來,但眼角的淚水,卻不住地洶湧滑落,一滴滴地滴落在男子蒼白的手背上。

「紫妍——」

謝臨伸出手,想拭去葉紫妍臉上的淚痕,但最終力不從心。

葉紫妍丟掉了手中的短刀,忽然一把撲在謝臨的身上嚎啕大哭。

「謝臨,謝臨,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

她哭得肝腸寸斷,哭得聲嘶力竭,就好像要把這些日子以來所承受的痛苦,委屈,還有心中的愛恨一併全哭出來一般。

謝臨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擁住葉紫妍顫抖的身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蕭遠等人終於鬆了口氣,然後悄悄地退出了房間,為他們關上了房門。

上蒼還是有眼的。

蕭遠會心地露出了微笑。

——

卧房裡,謝臨合衣靠在床頭,臉色雖然依舊蒼白無血色,但已不若前幾日那般敗灰,就連原本總是滿是倦意的眼眸,如今也恢復了幾分神采。

葉紫妍正給他喂葯,神情安靜柔和。

謝臨靜靜地看著,恍惚間,幾乎以為自己此刻是置身於夢境之中。

這樣的平和,這樣的溫柔,那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原本以為,當一切塵埃落定,他只能帶著所有人的恨,所有人的怨,隻身一人下黃泉,永世不得超生。

可如今,他活著,葉紫妍也守在他的身邊。

頭一次,他感受到了何謂幸福。

「怎麼了?」感覺到謝臨的目光,葉紫妍抬頭,「葯很苦么?」

謝臨輕搖了搖頭。

「那把這最後一口喝了。」葉紫妍舀起最後一勺湯藥,湊近了謝臨的唇邊,「快喝。若是身子再不好些,我定不饒你。」

謝臨喝下了最後一口葯,忽然笑了。

這是葉紫妍第一次看見謝臨這樣笑。

以往他所露出的笑,不是冰冷淡漠,就是諷刺自嘲,他從未真正地、發自內心地笑過。

可這一次,他的笑容里,帶著幾分平靜,也帶著幾分柔和。

「你應該常這樣笑。」葉紫妍嘆了口氣,「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葉紫妍將頭輕倚在他的胸膛上,「謝臨,以後不要再推開我,好么?」

謝臨將下鄂輕抵在葉紫妍的發間,輕輕地閉了眼睛。

「紫妍,對不起。」

「我不需要對不起,我只需要,你的承諾。」

「好。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把你推開。」

葉紫妍心頭一慟,只覺眼角微微濕潤,伸出手輕環住了他的腰。

這一環住,再度感覺到了他的削瘦,心口又不禁隱隱作痛。

「我得請教一下林前輩,要如何才能讓你胖起來——」

謝臨又笑了,「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好的。」

葉紫妍起身,瞪了他一眼,正欲說話,門外忽傳來了敲門聲。

葉紫妍連忙收回手,「進來。」

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人,是冷鴻風。

冷鴻風沉默地注視著謝臨蒼白的臉色,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卻看不出絲毫笑意。

謝臨淡淡一笑,掩唇低咳了兩聲,「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來找我了么?」

「曉兒在哪裡?」冷鴻風也不跟他兜圈子了。

謝臨終於抬頭,「你要找的人,其實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冷鴻風眉峰微擰,隨即醒悟,「你是指——商洛?」

謝臨看了他一眼,「希望你還能追上他。」

冷鴻風面色一變,轉身就走。

葉紫妍滿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曉兒是什麼人?」

「上官曉兒是冷鴻風的未婚妻。冷鴻風這些年肯與我合作,大多數是看在他這個未婚妻的面子上。」

「江湖傳言,不是說冷鴻風曾與你打賭,輸給了你,才甘願為留在滄風樓么?」

謝臨唇角微微一牽,「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他與我打賭輸了雖是事實,但大多數是看在了上官曉兒的面子上。因為他深信,這世間只有我一人知道上官曉兒的下落——」

「原來冷鴻風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么?」葉紫妍也笑了。

「可惜,冷鴻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總是忽略身邊最重要的人。」

「商洛?」

謝臨輕點了點頭,「不過,冷鴻風終究慢了一步。」

葉紫妍詫異,「你是說——商洛走了?」

謝臨並未答話,而是朝門外輕喚了一聲,「紫月。」

門外一道人影閃身而進,垂首而立。

正是紫月。

「公子。」

「商洛何時動身的?」

「昨夜亥時。」

「走得可真快。」謝臨又掩唇輕咳了兩聲。

「公子放心。紫月已按公子吩咐,讓蒼雲跟著了。蒼雲會一路留下線索給冷堂主。」

「嗯。好。」謝臨臉上這才露出稍鬆了口氣的神色。

葉紫妍不禁笑道:「江湖中人人都說你和商洛、冷鴻風之間,是敵非友。果然,江湖傳言是不能盡信的。」

謝臨微垂下眼帘,「我只是把欠他們的,還給他們而已。」

葉紫妍莞爾,也不揭穿,看到謝臨臉上的倦色,便輕嘆了口氣,「若是累了就躺下休息吧!」

「我沒事。」謝臨搖頭。

紫月藏在面具下的眼眸也掠過了一絲擔憂,「公子重傷未愈,還是好好休息吧。紫月告退。」

紫月正欲退下,卻聽謝臨在身後輕輕說了一句,「紫月,謝謝。」

這還是公子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

紫月渾身一顫,聲音有些沙啞,「公子何需言謝?這隻是紫月應該做的。」話落,閃身而出。

葉紫妍目送著紫月離去,微抿雙唇久久沒有出聲。

「紫妍?」謝臨覺得奇怪,「你怎麼了?」

葉紫妍回頭,深深望進謝臨的眼裡,語氣里卻帶著些許嘆息,「其實,有時候,我挺嫉妒紫月姑娘的。」

謝臨一怔,以為葉紫妍誤會了,連忙解釋,「我與紫月只是——」

葉紫妍輕搖了搖頭,打斷了謝臨的話,「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她深深望進謝臨的眼裡,唇角卻帶著疼惜的苦笑,「我只是嫉妒,在你最痛苦的幾年裡,陪在你身邊的,是紫月,而不是我。」

謝臨動容,正欲開口,卻聽葉紫妍繼續道:「不過,還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葉紫妍扶著謝臨躺下,併為他蓋好錦被,「在往後的日子裡,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

「紫妍——」謝臨心頭一暖。

「所以啊,你要答應我,好好休養,不要再為任何事費神,好早點康復。」

「嗯。」謝臨輕點了點頭,神色雖越漸困頓,卻強撐著不肯合眼。

「為什麼不閉上眼睛?」葉紫妍柔聲問。

「這幾日我睡得時間太多了。」謝臨伸手緊緊住了葉紫妍的手,「每次睡下去,我都覺得自己——」

「你不準胡說!」葉紫妍故意沉下臉,「林前輩說過,你沒事了,只要好好休養,就一定會長命百歲。現在你只是身體沒有恢復,所以每日昏睡的時間長了一些,你不信我么?」

「我信。」

「那就閉上眼睛。」

謝臨依言輕合上了眼帘,幾乎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葉紫妍伸手輕撫上他蒼白冰冷的臉頰,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眼角。

「謝臨,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治好你,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深吸了口氣,她輕輕抽回了被謝臨抓住的手,起身走出了房間。

在門外,她看見了蕭遠。

「蕭大哥——」

蕭遠捕捉到了葉紫妍眼角殘餘的淚痕,不禁輕嘆了口氣,「謝臨他又睡著了么?」

「嗯。」葉紫妍走過去,正欲說些什麼,身子卻是微微一傾。

「紫妍——」蕭遠連忙扶住她,擔憂地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你沒事吧?」

葉紫妍搖頭。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這幾日又一直在照顧著謝臨,怎麼可能沒事?」

葉紫妍苦笑,「蕭大哥,我真沒事。」

「先過去那邊坐下吧!」蕭遠扶著葉紫妍走到庭院里的石桌上,讓她坐下,「一會兒,我讓娘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罷了。」葉紫妍搖頭,隨即看向蕭遠,「蕭大哥,你問過林前輩了么?」

「嗯。」蕭遠點頭,眼中卻掠過了一絲為難複雜之色。

「謝臨他——」葉紫妍面色更為慘白。

「我娘雖然將謝臨救了回來,但他這幾年身子損傷得太過厲害,像這樣昏睡,是必然的。」蕭遠微微一頓,「連我娘也沒辦法知道,他下一次昏睡,是不是會永遠也醒不過來。」

「難道林前輩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么?」葉紫妍的心幾乎凝結成了冰。

原以為一切都雨過天晴了。

可謝臨自醒來後,雖然氣色漸漸好轉,但每日昏睡的時間卻越來越長。就連謝臨自己都察覺到了吧,所以剛才他分明累極,卻不肯合上眼睛。

蕭遠沉沉嘆了口氣,「娘她說,她已經儘力了。」

「我去找林前輩——」葉紫妍正欲起身,卻被蕭遠一把拉住。

「你不用找她了,她不在。」

「她去哪了?」

「她今晨打聽到了我弟弟的一些消息,已經去找當年帶走我弟弟的人了。」

「你弟弟?」葉紫妍一怔,「蕭大哥,你還有兄弟么?」

「嗯。」蕭遠點頭,「當年我娘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但當時情況危及,我娘將控神術的精要部分,用巫術分別刻在了我們兄弟倆的背上。然後,將我弟弟交給了她的侍女謝敏。原以為,分開兩個方向容易逃脫。後來我娘才知道,原來謝敏早已對夜——」蕭遠頓了頓,「對我爹有非分之想,而且對我娘也心生怨恨。我那個弟弟恐怕已經被謝敏折磨死了。」

「蕭大哥——」葉紫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蕭遠。

「我沒事。」蕭遠輕搖了搖頭,「倒是我娘,雖然心底清楚可能弟弟早已死去,但一直放不下那個心結,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尋找謝敏的下落,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今晨,她又接到了消息,所以第一時間趕去了——」

「希望林前輩可以找到你弟弟。」

「我也希望可以。」蕭遠淡淡一笑,「紫妍,你不用陪著我了。快回去休息吧!否則,等謝臨醒來,看見你這副模樣,肯定會難過的。我娘那邊,只要她一回來,我會讓她想辦法救謝臨。我相信,謝臨一定會沒事的。」

「謝謝你蕭大哥。」

「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氣么?」蕭遠起身,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原本還想來看看謝臨。不過,既然他睡著了,我也不打擾他了。那我先走了。紫妍,你也要好好休息。」

「嗯。好。蕭大哥慢走。」

直到蕭遠離去,葉紫妍才起身,正欲走回自己房間休息,卻又不放心謝臨,走回門口,輕推開門看了一眼。

床塌上,謝臨雙目緊閉,似乎還是睡得極沉。

葉紫妍這才松舒了口氣,轉身離去。

她並沒有看見,床塌上原本沉睡的謝臨緩緩睜開了眼睛。

——「當年我娘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但當時情況危及,我娘將控神術的精要部分,用巫術分別刻在了我們兄弟倆的背上。然後,將我弟弟交給了她的侍女謝敏。」

蕭遠剛才所說的話,不住地在謝臨耳畔迴響。

林如月的侍女……竟叫謝敏么?

謝敏!

謝臨再度合上眼眸,腦海里浮現出了那雙瘋狂而帶著怨恨的眼睛。

五年前,葉劍瀾驚見他的赤玄神功,曾怒問謝敏是他的何人?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那個恨他恨得幾乎入骨的母親——叫謝敏。

如果蕭遠所說的一切為真,如果他們所說的謝敏是同一個人……那麼……心口突然襲上一陣劇痛,謝臨傾身吐出了一口鮮血,臉色慘白。

他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么?

葉紫妍坐在床上,輕擁著薄被,分明很累,很倦,身子也很乏力,可她就是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回想起蕭遠剛才所說的話,葉紫妍不禁又想到了謝臨。

謝敏。

當年那個叫謝敏的侍女帶走了蕭遠的弟弟,而謝臨……也是姓謝。

其實謝臨和蕭遠真的有些相像,特別是想謝臨神情柔和下來的時候,那眉宇間的溫柔神色更蕭遠更為相似。

雙生子其實並不一定是完全相像的,這世間有著不少特例,雙生子有時甚至完全不像。

只是……真的有這麼巧么?

也許謝臨隨的是父姓,他從未跟自己提及起他的身世,他的童年。可那次謝臨傷重彌留之際,卻不斷在夢中呼喚著他的娘親,那呼喚聲中充滿了痛苦和心傷。

謝臨的童年,怕是過得極為不易吧?

葉紫妍輕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際。

當年謝臨要與蕭遠決鬥的原因一直是個謎。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謝臨也未再提及。

葉紫妍越想,思緒越混亂,越是無法入睡,索性起身去找謝臨。

然而,當她走到謝臨房間時,卻發現房門敞開著。

謝臨不在房間里,但床側下方卻有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謝臨——」

葉紫妍面色一變,轉頭沖了出去。

外面細雪紛飛,梅花樹下,殘梅殞落,殘紅似血。

謝臨坐靠在梅花樹下,微微合著雙目,任由雪花落滿全身,卻絲毫也不覺得冷。

心潮一直翻湧澎湃,他不知道自己所猜測的是不是真相,他想找林如月證實,但走出來之後,卻發現自己退縮了。

第一次,他的心底生出了害怕的念頭。

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么?

他微微睜開了眼,低頭凝視著自己蒼白的手掌,自嘲一笑。

其實,他早已背負了滿身的血腥,也不在乎多加這一份罪孽了。

可自己又真的能做到什麼也不在乎么?

終究,他也只是在自己騙自己而已。

感覺心口不斷襲來疼痛,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起身回房,但徒然間,眼前一黑,幾乎跌入雪地里,忽然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及時扶住了他。

「謝臨。」

他微微閉目等著那陣暈眩過去。

滿心擔憂的葉紫妍,終於在找到他後,微微鬆了口氣,但眼中卻閃過一絲薄怒,「你為什麼坐在這裡吹冷風?你想讓我擔心么?」

謝臨睜開了眼,藏起了眼底那一片痛楚,朝葉紫妍淡淡一笑,「躺得太久了,我只是想出來走走。」

葉紫妍緊緊盯著他蒼白的臉,「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謝臨扶著葉紫妍的手臂,站直了身子,然後伸手輕輕拂去葉紫妍發間落下的雪花,「這裡雪太大了,我們先回去吧!」

葉紫妍忽然伸臂將謝臨擁住,輕聲低喃:「謝臨,你不要忘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嗯。我記得。」謝臨低聲道。

葉紫妍放開了他,「那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謝臨,不要騙我——」

「我——」謝臨微微掀唇,似想開口說什麼,但心口卻猛地竄上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雪地上那殷紅的鮮血,令人觸目驚心。

「謝臨——」

葉紫妍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忽然雪地里寒氣凝結起來,隱隱中帶著一絲殺氣。

謝臨眸光一凝,迅速地推開葉紫妍,一掌打了過去。

「嘭——」

細雪飛揚,那人接下了他這一掌,狼狽地跌入了雪地里。

謝臨胸口劇烈起伏著,強忍住胸膛里的血氣翻湧,冷冷地盯著倒在雪地里的人。

「蕭靜行!」

那人臉色蒼白,唇角還掛著血絲,赫然竟是前幾日逃脫的蕭靜行。

蕭靜行卻未看向謝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葉紫妍。

「紫妍——」那目光里飽含著三分痛楚,七分複雜。

葉紫妍獃獃地怔在那裡,一時間也理不清自己的心境。

眼前這個人是她的父親。

她真正的生父,可是……

「紫妍,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蕭靜行吃力地從雪裡撐起了身子,忽然,「叮」的一聲,頸旁多了一柄長劍。

是謝臨。

「蕭靜行,你有什麼目的?」

謝臨並沒有一絲鬆懈,因為剛才他分明感應到了殺氣。

多年來練武的直覺並不會騙他。

蕭靜行苦笑,「謝臨,我現在幾乎武功全無,你覺得我還能做什麼?」他又將目光轉投向了葉紫妍,「我真的,真的只是來看看紫妍,看看我的女兒——想讓她,叫我一聲爹。」

謝臨冷冷地注視著他,緊抿雙唇。

葉紫妍走了過來,伸手握住了謝臨那隻握劍的冰冷的手。

「謝臨,先把劍收起來了吧!」她終究還是於心不忍。

「紫妍,不要輕易相信這個人——」

「我知道。」葉紫妍輕點了點頭,「你身上還有傷,不要再動真力。不要再讓我擔心,好么?」

謝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收回了長劍。

「紫妍——」蕭靜行眼眶微紅,動了動唇,似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低下了頭。

葉紫妍看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現在見也見過了,你就先走吧。若是等林前輩回來,你想必就走不了了。」

「紫妍——」蕭靜行復又抬頭,「我只是想——想聽你叫我一聲爹——」他話音方落,忽然像是觸痛了傷口,捂著胸口,身子微微一晃。

「你沒事吧!」

葉紫妍直覺就伸手扶住他。

謝臨想要阻止,但伸出了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無論如何,蕭靜行畢竟是葉紫妍的父親……只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謝臨後悔了。

他看見蕭靜行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葉紫妍的喉間。

「蕭靜行!」

謝臨眸光一沉,往前走了一步,卻見蕭靜行手一緊,鋒利的匕首頓時在葉紫妍脖頸處劃出一條血痕。

「謝臨,你若再走近一步,葉紫妍的命可就沒了。」

葉紫妍朝謝臨輕搖了搖頭。

她並不是怕死,而是怕謝臨妄動真力,只會加重傷勢。

謝臨停住了腳步。

「你要如何?」

蕭靜行冷笑,「自然是要控神術的秘籍。」

「你試圖恢復功力?」謝臨眸光漸漸冷凝。

蕭靜行冷哼了聲,「我自然不甘心籌謀了數十年,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夢,我更不甘心,自己從小教養到大的孩子,竟到最後關頭聯合別人,想置我於死地——」想起蕭遠,蕭靜行冰冷的眼眸里掠過了一絲複雜,「我不甘心的實在太多太多!如今,我幾乎武功盡失,武林中又有多少人在等著要我的性命,想必你比我還要清楚。若是我無法恢復功力,等著我的,只有一條死路。」

「所以,你為了保住自己,寧願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么?」

那一字字犀利如刀鋒,刺得蕭靜行雙目血紅。

「哈哈哈——是又如何?連我教養幾十年的孩子都能反咬我一口,這個根本沒有什麼感情的親生女兒又算什麼?」

葉紫妍聞言神色慘白,輕輕合上了眼帘。

謝臨冷笑,目光如刀,「蕭靜行,我當初最應該殺的人是你,而不是葉劍瀾。」

「謝臨,如今你悔恨已是太晚了。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眼睜睜看著葉紫妍死,二是拿著秘籍來交換葉紫妍的性命。」

謝臨握緊了手中的劍,「好。我答應你。」

「謝臨,不要——」

葉紫妍想阻止,嘴裡忽然被塞入了一顆藥丸,並被封住了啞穴。

「你給她吃了什麼?」

「毒藥。」蕭靜行神色淡漠。

謝臨臉色一變,「蕭靜行,我已答應了你的條件,你為何還要出爾反爾?」

蕭靜行淡淡地道:「這隻是為了防止她半途中給我耍花樣,順道也是給你一分警告。此毒最多只能堅持三天。而且,只有我有解藥。你不用巴望著林如月能給葉紫妍解毒。所以,謝臨,你必須要在三天之內從林如月那裡拿到秘籍。我會在五裡外的梅林等你消息。」

蕭靜行一邊拖著葉紫妍後退,一邊往外走。

「到時,一手交秘籍,一手解毒放人。」

丟下最後一句話,蕭靜行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雪地里,謝臨的身子不由微微一晃,連忙以劍抵地。

剛才若不是體內血氣太過翻騰,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出手,又怎會眼睜睜看著蕭靜行帶走葉紫妍?

微喘了口氣,他強撐起精神,然而才邁出一步,眼前便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

「謝臨——」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謝臨,你沒事吧?紫妍呢?」

謝臨緊緊抓住蕭遠的手臂,似乎用盡了氣力才站穩身子,「她被蕭靜行帶走了。」

「什麼?」

蕭遠大驚失色。

林如月帶著滿身倦意回到了宅院。

這一次,又是白跑了一趟。

此謝敏根本非彼謝敏。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孩子依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難道,她應該絕望放棄了么?

失神間,她忽然看見一道落寞單薄的身影,坐在房門的石階前。

是謝臨。

此刻,他微合著雙目,似乎正在閉目養神。那張俊秀的臉極為蒼白,就連雙唇都淡得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更是充滿了疲倦。

有那麼一瞬間,林如月從那張蒼白的臉上捕捉到了蕭遠的幾分影子。

可再仔細一看,卻又不像了。

蕭遠是個很溫柔的人,他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感覺,而謝臨……謝臨給人的感覺太過冷漠疏離,完全與蕭遠是兩個極端。

他和遠兒,又怎會相像?

自己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是因為思子心切了吧?

林如月甩卻了腦海中的雜念,走到謝臨面前。

謝臨似乎被她的腳步聲驚醒了,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在這裡幹什麼?」林如月冷聲問。

她並不喜歡謝臨,他們雖然相處了五年,可這五年裡,他們之間除了某些利益交易關係需要接觸外,其他時間,並無任何交集。

這一次若不是蕭遠求她,她根本不會出手救人。

謝臨扶了一下門沿,才撐起身子,腳步站得並不是很穩。

林如月擰眉。

謝臨微喘了口氣:「我需要控神術的秘籍。」

林如月先是一怔,即而冷笑,「怎麼?你想學?」

「葉紫妍被蕭靜行帶走了,我需要秘籍交換。」謝臨掩唇輕咳了幾聲,他並不打算隱瞞什麼。

林如月恍悟,唇角卻是牽起一抹嘲諷的笑。

「謝臨,你覺得,我會因為一個外人,而把秘籍交出來么?更何況,葉紫妍可是蕭靜行的女兒,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干?」

「我早料到你會如此回答。」謝臨有些虛弱地靠著門,這五年來的相處,也多少讓他了解了林如月的脾氣。

她是那種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的人。

若這世上,真有什麼能讓她放不下的,恐怕就只有蕭遠了。

林如月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脾氣,那你可以死心走了。我沒空陪你虛耗。」

林如月一甩衣袖,就欲走進房間,卻聽謝臨淡淡地道:「那蕭遠的性命重要,還是你的秘籍重要?」

林如月臉色一變。

「你將遠兒如何了?」林如月一把緊鎖住謝臨的咽喉,臉色鐵青。

「只要——」謝臨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只要你交出秘籍,我自然會放了蕭遠。」

林如月眸光一分分地沉了下去,「謝臨,你以為我會受你威脅么?我要殺你,易如反掌。」

謝臨沒有回答,卻淡淡地笑了,只是看著她的眼睛裡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複雜。

直視著那雙眼睛,林如月原想直接擰斷謝臨脖子的手也不知為何忽然緩了幾分勁,她無法理清心底升起的莫名情緒,一把狠狠地推開了謝臨。

謝臨收不住步伐,一下撞到了門上,體內湧上了一陣劇痛,他一手撐扶著門沿,彎腰劇烈地咳嗽著。

「拿去!你快點把遠兒放了。若傷他一根頭髮,我定要你數百倍償還。」林如月甩出了秘籍,臉帶猶帶薄怒,「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原本的秘籍當年就被葉劍瀾和蕭靜行一分為二了,現在我這本,只不過是從遠兒身上拓下的其中一半,另一半在我另一個下落不明的兒子身上。蕭靜行曾看過秘籍,這半本東西他恐怕還不會放在眼裡。」

「娘,那你能不能再幫謝臨一次?」

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林如月驚喜地轉身,就看見了蕭遠。

「遠兒——」林如月沖了過去,緊張地打量著蕭遠,「遠兒,你沒受傷吧?」見蕭遠一身無恙,這才鬆了口氣,隨即似醒悟了什麼,沉下了臉來,「遠兒,你竟連同謝臨一起騙娘么?」

「娘,對不起。」蕭遠低下頭,「謝臨和紫妍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他和謝臨一樣都很清楚林如月的脾氣,為了不耽誤時間救人,才想出了這個迫不得已的方法。

「原來娘在你心中,還比不上你的朋友么?」林如月哼了聲,轉身背對著蕭遠,似在生氣。

「不是的。」蕭遠搖頭,連忙繞到她面前不安地解釋,「娘你不要誤會,你在遠兒心目中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嗯,這才是我的好兒子。」林如月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

謝臨一直站在旁邊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那樣溫柔而慈愛的笑容,他從未在謝敏臉上見到過,而林如月……似有腥甜逆衝上喉間,他強自壓了下去。

深吸了口氣,他走過去將那秘籍撿了起來。

雖只有半冊,也足夠了。

若他真是林如月的兒子,那麼,他的背上應該有另半冊……

「謝臨——」蕭遠見謝臨要走,連忙走上前,「另半冊秘籍,讓我娘再想想辦法,然後我們一起去救紫妍——」

「不用。」謝臨淡淡地拒絕,推開了蕭遠,獨自往房間走去。

「謝臨——」

蕭遠正欲再說什麼,卻被身後林如月一把拉住。

「遠兒,你不用管他。你對朋友已是盡了道義,是他不領情面。」

蕭遠輕嘆了口氣,神色複雜地注視著謝臨的背影,「娘,他不想我幫忙,並不是不領我的情面,而是不願我涉險。這也正說明了,他早把我當成了朋友。他就是這副倔性子,所有的事,都寧願一個人一肩扛下來,背負一切。」

林如月不由將目光也朝謝臨望去。

那道落寞的身影已漸漸遠去,步履虛浮蹣跚,明顯是在強撐。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剛才謝臨看自己的眼神……心房竟莫名地一痛。

林如月不解地輕撫上胸膛,她這是怎麼了?

最後一滴鮮血塗抹在羊皮紙上,謝臨草草將手腕上的傷口包紮了一下,然後將羊皮紙放置在床上鋪好。

強忍著暈眩,他解開了上衣往羊皮紙躺去。感覺背後傳來陣陣濕冷的腥氣,他靜靜地合上眼帘,心潮卻是不住地翻湧。

如果他的背後真刻有那半冊秘籍,如果林氏的血脈可以讓秘籍顯形,那這個方法應該行得通。

只是……此時此刻,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羊皮紙上印出東西,還是什麼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感覺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下床。

床塌上那張羊皮紙上果真印出了很多奇怪的文字和符號。

原來……他真的是……

眼前突然一黑,他連忙撐住床沿,微微喘息著。恍惚間,腦海里閃過了一張帶著怨恨的熟悉臉龐。

——「謝臨!謝臨!就是你這個孽種!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你該死!」

——「你怎麼就不會死呢?我真是恨你!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拆你的骨,喝你的血——可你,為什麼就是不死?為什麼?為什麼?」

現在想來,原來她是恨他的。

是真的恨他。

那時他還以為,她只是因為瘋了,所以才那樣瘋言瘋語,甚至……想殺了自己……

「謝臨——」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他將床上的東西收起,然後將衣服穿好,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人,是蕭遠。

迎面撲來一陣濃重的血腥味,讓蕭遠微擰了眉心,目光也落到了謝臨草草包紮的手腕上,「謝臨,你受傷了么?」

蕭遠就欲伸手探個究竟,卻被謝臨避開。

「沒事。只是不小心割傷了。」謝臨淡淡看了他一眼,「找我有事么?」

「我剛才還怕你已經去見他了。」想起蕭靜行,蕭遠苦笑,「謝臨,紫妍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救她。」他深深注視著謝臨蒼白倦怠的臉龐,「而且你現在傷重未愈,你真的確定自己一個人有把握救出紫妍么?」

謝臨靠著門沿,垂下了眼帘。

蕭遠嘆了口氣,「謝臨,如果你真當我是你的朋友,就讓我幫你一次好么?」

半晌,謝臨終於抬起了頭,「好。」

蕭遠這才鬆了口氣,「那能不能先讓我進屋?」

謝臨微微一怔。

「我先幫你包紮一下傷口。」蕭遠淡淡地微笑,那笑容溫暖而明亮,「你要救紫妍,也應該要保證自己有體力才行。」

謝臨抿唇,卻是讓開了一條道。

蕭遠讓謝臨坐下,然後找來了金創葯、崩帶,細心地替謝臨包紮。

「若是被紫妍看到了,紫妍一定會傷心的。」

他沒有再追問謝臨為什麼又受了傷了,因為他很清楚,若是謝臨不願說,他就算再問也沒有結果。

夜風吹拂而來,燭火出搖曳出一片朦朧卻溫馨的光芒。

謝臨注視著蕭遠那溫文俊雅的側臉,心中升出了一絲恍惚之感。

眼前這個男人……是他的兄長……

忽然間,他很慶幸,那時,他並沒下手殺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