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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Chapter.35

陸濯小時候最喜歡的小娃娃是他。

年少時救了陸濯的那個白月光也是他。

陸濯曾經暗戀了很久的那個少年是他。

現在坦然地承認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的也是他。

在陸濯那些為數不多的愛與被愛里, 除了親人至友,從始至終兜兜轉轉的全是他。

而那個糖果盒子里,除了那本筆記本,還有很多別的東西。

比如一幅兒童塗鴉, 畫著一個黑色頭髮的大小孩牽著一個金色頭髮小小孩, 畫得奇形怪狀,色彩詭異, 紅色的衣服配著綠色的褲子, 畫面空白處還畫滿了愛心, 是他第一次畫給那個小哥哥的畫。

再比如一朵用紙做的康乃馨,做得歪歪扭扭,還被塗得五彩斑斕,是他在手工課上的成品,他記得當時做了五枝, 做完後帶回家, 分給了所有喜歡的人的, 爸爸媽媽, 姥姥姥爺, 還有那個小哥哥。

還比如一顆用小小的玻璃瓶子裝著的乳牙,那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小孩兒的乳牙會帶來好運,於是掉下第一個牙齒的時候, 就傻乎乎地小心收好,然後缺著個牙巴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要送給那個小哥哥。

其餘的還有一張賀卡,一顆巧克力, 一根棒棒糖, 一個小賽車, 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甚至還有一頁作文紙。

作文紙最上方的題目是《我zui喜歡的人》,用歪歪扭扭的童真筆跡寫著:

[我有一個zui喜歡的人,他是每天會給我帶紅ling巾的小哥哥,我zui愛的人是爸爸媽媽,但我zui喜歡的人就是他,我記不住他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我不認識,他就讓我叫他小哥哥,小哥哥很帥,還很好,他叫我小洋娃娃,不叫我小洋gui子,還很wenrou,所以我zui喜歡他,我要和他做一bei子的好朋友]

那個「一bei子」上面則被一道又一道紅線,畫出了一個又一個圓圓的圈。

像是被贈予了這篇作文紙的人,曾無數次地拿出這張紙反覆挑燈閱讀,然後再一次又一次地因為那個「一bei子」而鄭重地應下了這個誓言。

然而說下這個「一輩子」誓言的人,卻是個真真正正的大笨蛋。

他記不得小哥哥的名字,記不得小哥哥的長相,甚至記不得自己曾經救過他。

直到糖果盒子里這些早已被他塵封起來的記憶重見天日時,他看著那一個又一個的「江愛國」,才終於想起了許多許多他曾經不明白的或者忽視了的記憶。

比如為什麼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陸濯那樣性格的人卻願意那樣哄著他,逗著他,縱容著他,還誇他可愛。

又比如為什麼明明他們只是剛剛認識,陸濯卻知道他只喝熱好的牛奶,喜歡吃在泡麵湯里打散的蛋,還願意花一個星期的生活費給他買一份鰻魚飯,就為了哄好賭氣的他。

再比如為什麼明明他只是被要了一個微信號碼,陸濯竟然就會說出「他有男朋友了」那樣的話,還對他想給他擦身體這件事的反應那麼大。

還比如為什麼明明只是唱了一首《富士山下》,陸濯卻唱得那麼難過,那麼悲傷,還告訴他和他喜歡的那個人一樣好,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而在螢火蟲下,陸濯看著他的眼神又那麼的深情而無望。

因為陸濯沒有騙他,在陸濯心裡,他的確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沈老師也沒有騙他,他的所有情感需求其實早就在陸濯身上得到了滿足和投射。

答案之書更沒有騙他,陸濯喜歡的人的確近在咫尺,而他也的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如果記憶力再好一點,再聰明一點,再更能共情別人的苦難一點,其實他就早應該明白的,陸濯喜歡的人怎麼可能不是他。

可是的確如沈老師所說,他這一生過得太過順遂,擁有太多的愛,對他好的人也實在太多,所以哪怕他記得曾經有個人對自己很好,也很喜歡那人。

但卻永遠不會像陸濯那般,記在心裡,分分秒秒,都念念不忘。

因為對於陸濯來說,他得到的愛實在太少太少,所以他才把自己當成了生命里的太陽。

甚至就連陸濯的微信頭像,也都源自於他小時候的一次信手塗鴉。

只是把原本的藍底紅太陽,換成了白底黑太陽。

陸濯難道就是這樣,憑藉著年少時的一些溫暖,就撐過了如此漫長又孤單的思念和喜歡嗎?

江序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就像他根本不敢去想像,陸濯一次又一次地認出自己,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發現自己並沒有認出他,那時候陸濯的心裡到底是有多失望,多難過,多苦澀,又多無奈。

「所以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江序又砸下了一滴眼淚,嗓音哽咽地問著身後匆匆跟上來的花哥。

「我初一那次是因為淋了雨,發了高燒,所以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我救過他,也不記得我們一起說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所以我沒有認出來他,可是他都記得啊,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江序問出這些話時,像是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陸濯不告訴他,不明白陸濯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深深地藏在心底。

可是這也不能怪江序。

因為他坦然地接受過這麼多的愛,又坦然地給予出過這麼多的愛,他又怎麼會明白,僅僅一個「愛」字,對於陸濯這樣的人來說,到底承載了多少無法訴之於口的隱晦和艱難。

花哥嘆了口氣:「因為他沒有辦法告訴你。」

江序抬起頭。

花哥說:「你們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他怎麼能就這麼不負責任地告訴你他喜歡你呢?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去肆無忌憚地喜歡一個人的。」

花哥說這話時的語氣,莫名地變得有些像陸濯。

江序卻還是不太明白。

花哥又問:「他告訴了你,然後呢?」

「然後……」

「然後你做好和他在一起的準備了嗎?」

江序啞然,他並沒有想過這一點。

花哥繼續問道:「就算你想和他在一起,那你們你們能坦然面對世俗眼光的指指點點嗎?你們又能過得了父母那關嗎?就算都能,你們還這麼小,你要出國,陸濯又是這麼個家庭情況,你覺得你們真的能有個未來嗎?」

「好,就算你覺得能,你又想過陸濯嗎?就連想陪你去露營一次,他都需要去飈摩托車玩命地掙錢,那你們在一起後,你們不約會嗎?談異地戀往返不需要機票嗎?逢年過節他不需要給你準備禮物嗎?為了維持一段平等的戀愛,他不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金錢嗎?」

「是,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你也不需要他給你什麼,而且我和你一樣,都相信陸濯以後一定會大有可為。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的陸濯他就是沒有能力和你在一起。」

「所以他才沒有辦法跟你開口,因為怕一旦開了這個口,如果你不喜歡他,你們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也怕你喜歡他,你們在一起了,可是他什麼都給不了你,也沒有能力去維護你們這段感情,然後在漫長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里,鬧得不歡而散,再也回不到從前。」

「所以江序,你想像中的那種肆無忌憚的喜歡和愛情,只存在於你們那樣的人里,因為你們想要什麼都有。可是陸濯他不是你們那樣的人,他要承擔的太多了,想給的也太多了。」

「所以你說,他該怎麼告訴你?」

窗外的夕陽已經徹底墜入地平線,吞噬了最後一縷光輝。

黑暗裡的花哥說得那樣平淡冷靜,說得那樣像陸濯。

而他每說一句,江序的心就抽痛一分。

說到最後,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蜷縮在了地上,手心緊緊擰著胸口的衣物,牙齒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眼淚則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他不敢說話。

因為他知道哪怕他只是再多說一個字,就一定會哭得潰不成軍。

他不是為自己而哭,他只是不知道陸濯到底是在怎樣的毅力和決心之下,才在明明都想通了這一切道理後,依然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喜歡他。

這其中有多少心酸,有多少不甘,有多少絕望,又有多少不能為外人道的自知冷暖,他都無法想像。

而這樣被陸濯喜歡著的他自己,竟然還自以為是地覺得他那樣喜歡陸濯就已經是無望的暗戀。

可是真正無望地暗戀著的明明是陸濯。

那個卑微,不安,忐忑,患得患失又膽小怯弱的陸濯。

他既憧憬又恐懼,既茫然又彷徨,會在每一個夜裡輾轉反側,去嚮往對方,卻又一次一次地否認自己,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怎麼敢去肖想。

直到最後把自己關進一個安全房裡,什麼也不會說,什麼也不會爭取,只是靜靜地等著光偶爾從縫隙里漏進來,就算等到了他的太陽。

沈老所說的那些話,原來真的沒有錯。

所以他的陸濯,他那麼好的一個陸濯,到底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呢。

就只是因為他們兩個擁有了同樣的性別,卻又擁有了截然不同的家世嗎。

可那又怎麼樣呢。

「我就是喜歡他啊。」

江序終於沒忍住,眼淚「吧嗒」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折射著昏暗閣樓里唯一落進的那抹銹色路燈的光,像黑暗深淵裡渺茫得幾乎卑微的希望。

他哽咽著嗓音,又說了一句:「可是花哥,我就是喜歡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12點還有一更九千字的,更新前這章所有評論都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