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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餘生

「蘇北,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掉的,我建議你去看一下心理醫生,這樣對你的身心都好。」

學姐離開後,我變得更加沉默,有時候甚至會望著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誰也叫不動我,媽媽每天唉聲嘆氣,主治醫生不止一次地給我下最後通牒,直到我見到藍雨。

藍雨是主治醫生的朋友,原本是看在朋友關係上來看看那個極其不配合的病人,在看到對象是我的時候,她說:「蘇北,我一直想要再見你一次。」

她還是那麼的美麗優雅,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女人味。即使這麼長時間沒見,我對她依舊是嫉妒的。

「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話可以談。」對她,我實在友好不起來。

「或許我們可以談談余夏。」她溫柔地說。

余夏,這段日子裡,每個人都避諱著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他們怕我傷心、難過,怕我會做出什麼傻事。

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會觸及我的傷口。

這個女人卻在一出現就毫無避諱地提了出來,甚至有想跟我繼續深談下去的意思。

「你知道嗎?余夏是我的病人。」她又說。

從她進門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之後,就一直低著頭,再也沒有看過她。聽到這句話後,我驚訝地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究竟,怎麼回事?」

「因為盛一諾的死,余夏給了自己很大的心理壓力,原本你可以成為他的救贖,可是你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不留一點餘地。你走之後,他開始了長時間的失眠和焦慮,起初還可以靠著藥物來迫使自己睡著,後來病情越發嚴重,即使吃了葯也是整夜失眠,整個人都變得緊繃起來,就像是一根緊繃的皮筋,時間久了,就再也變不回來。也是在那個時候,有人把他介紹到了我面前。」藍雨回憶著,「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余夏時,他穿著乾淨的白色T恤,像是漫畫里走出的纖弱少年,臉色蒼白,一雙眼睛毫無焦距。」

「然後呢?」我完全沒有想過我的離開會給余夏帶來這麼大的傷害,我更不知道那幾年他曾經承受過這樣的痛苦。

我究竟做了什麼?我究竟對他做了什麼啊!

「經過一段時間的藥物和心理雙重治療,他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但是有過這樣經歷的他,在遇到讓自己焦慮的問題時,還是會陷入一種病態,所以他會定期找我做心理輔導,這樣才能正常生活。」她望著我,眼神有些悲傷,「你知道嗎?我認識余夏那麼多年,他很少笑,更別提是發自內心的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很開心地找到我說,他要當爸爸了,他真的很開心。可是他在開心之餘又覺得自己壓力很大,你們苦熬了這麼多年才在一起,他開心雀躍,可他又有些迷茫,他現在還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他還是一個需要定期看心理醫生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讓你、讓孩子徹底幸福起來。」

原來,這才是那段視頻的真相嗎?我像個傻瓜一樣相信了那段斷章取義的視頻,堅定認為余夏已經對我不忠,決絕地離開他……只是因為一個誤會?

我實在沒有辦法相信這是事實,可是藍雨的眼睛告訴我,她並沒有說謊。

「後來,他又找過我,每次他都很痛苦地問我,你為什麼要離開他,他真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我鼓勵他去找你說清楚這一切,可最後的結果又是更深一層的痛苦。」藍雨有些悲傷地說,「蘇北,我沒有辦法說你在這段感情里是對是錯,那些也已經不重要了。我知道,無論余夏是生是死,他都是最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的那個人,你不要辜負了他,好嗎?」

聽完,我已淚流滿面。

藍雨站起來,跟我告別:「余夏曾告訴我,他為你和孩子準備了一份禮物,就放在你們兩個的家裡,放在你的床頭。他希望你回到家之後能看到,可惜,你一直都沒有回去。去看看吧,或許能幫助你更好地走出來。我走了,再見。」

說完一切之後她優雅地離開,我的那些嫉妒早就化解在她說的每一個字里。

第二天一早,我抱著一本畫冊站在了余夏的墓碑旁,黑白照片上,那個我深愛的男人微笑著,一如當初我躺在他的腿上,問他要給孩子取什麼名字時那樣。

他說,以後孩子就叫余蘇,因為這是我們愛的結晶。

我嫌棄這個名字難聽,不同意,他就笑著說,要不就叫蘇余,還是愛的結晶。

我繼續吐槽名字不好聽,他有些苦惱地說,反正不管叫什麼,他都是愛情結晶沒跑了,不如就叫余慕北,代表著「余夏愛蘇北」。

余夏,你知道嗎?我們的余慕北沒有了,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畫冊裡面夾著一封信,打開,是余夏的筆跡。

給我親愛的蘇北:

我想了很久要送你和我們的小慕北一份神秘的禮物,可是一直沒有頭緒。後來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了這個冊子,我決定寫一本關於我們的紀念冊。

它的裡面會記錄著你睡著的樣子,慕北大哭的樣子,還有我無可奈何的模樣。又或許會記錄我們兩個第一次當父母時的各種手忙腳亂,還有我們小寶貝的各種出糗瞬間。

就這樣一本本記錄,直到他長大,直到我們慢慢變老。

等到我們老得哪兒都去不了的時候,我們還可以翻翻這些冊子,一起在搖椅上互相說著彼此的糗事。

蘇北,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孩兒,我希望給你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你能嫁給我嗎?

和冊子還有信放在一起的是一個淺藍色的盒子,打開之後,一枚鑽戒靜靜地躺在裡面,像是這世上最晶瑩的眼淚。

余夏,你送我的禮物我收到了,可是你已經沒有辦法為我親自戴上戒指了。沒關係,我自己戴上。

我蹲下去,親吻了一下照片里的那個人,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余太太,只屬於你的余太太,你聽到了嗎?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很久,直到墓地管理員趕我,我才發現天已經擦黑。

一個人離開,在距離余夏墓碑不遠的小路上,我見到一個人蹲在那兒,手裡的石子不停在地上描繪著一個夏字,一遍又一遍。

周圍路人經過時都會看她兩眼,也有人會議論上兩句,以為這是哪裡來的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走上前,剛想詢問,她抬頭,竟是一張熟悉的臉,我驚呼出聲:「詩涵?你怎麼會在這裡?」

「哎喲,這位小姐,你認識她啊?」一旁正在收攤的小販湊了過來,「如果你認識就趕快帶她回去吧,順便帶她去看看醫生,她腦子不清醒的喲!」

「什麼意思?」

「腦子不清醒都不知道什麼意思?」小販鄙視地看著我,「就是傻的唄!」

「這位大哥,我是她的朋友,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嗎?」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有見過許詩涵,更沒有從任何人的口中聽到過有關她的消息,我以為她是難過到出不了門,卻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她啊,每天一大早就會來,天天在這裡來來回回說什麼對不起,說累了就蹲在地上寫字,你自己看看,這遍地的字,都是你這個朋友寫的。」小販指了指地上那些白色「夏」字,「管理員來問過她好多次,她除了對不起什麼都不會說。你說這種傻子,他們也不好趕人,就只能讓她天天在這裡來回,今天可總算見到她的熟人了,你快帶她回去,別讓她再來了。這麼個傻子在這兒,都影響我的生意。」

「她不是傻子!」我大聲喊。

我不知道這對她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的結局,用盡心機盤算了那麼多,那麼久,最後竟是換來了這樣一個結果。

「行行行,不是傻子行了吧,你快帶她回去吧!」小販碰了一鼻子灰,撇了撇嘴回到攤位。

我蹲下去輕聲喊著她的名字:「詩涵,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余夏,對不起,對不起。」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根本不認識我一樣,只是說著余夏對不起。

「余夏沒有怪你,他已經離開了,我們也該放手了。」我扶她起來,攙扶著她一步步走下去。

「你說,他真的不怪我嗎?」她抬頭看著我,眼神澄澈。

「他是個那麼好的人,不忍心責怪任何人的,我帶你回家吧!」

「家?家在哪兒?」

是啊,家在哪兒,沒有了余夏,我的家在哪兒?

想了很久,我才回答了她這個問題。

我說:「只要你心裡有他,哪裡都可以是家。」

把許詩涵帶回她父母家之後,我就收拾好行李去了北京,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我一個人走在北京熙熙攘攘的街頭的時候,總會想像如果盛一諾和余夏還在我身邊會是什麼樣子。

那些我們共同走過的時光,那些我們騎著單車穿過的每一個夏日涼風吹過的街頭,在我的心中永遠鮮活地涌動著。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麼一個夏天,在青春的道路上,我們結伴同行,穿過每一個清晨和黃昏。

屬於我的夏天,是余夏的溫柔,是盛一諾的笑臉。

我們在青春時光中跌跌撞撞地迷失和成長,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失去,他們不會再長大,而我的心也永遠地停在了他們離去的那天。

夢中的北方,夏蟬唱不完那些少年夢,哪怕時光老去,我們也永不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