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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餘生

撞擊的傷畢竟是外傷,休養了幾天之後,可以下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長,也可以不用別人攙扶了。

這些日子只有北京那邊來電話時,媽媽才把手機給我讓我回了兩個電話,大多數時間手機都是被沒收的,只有一個ipad給我用來看電視劇消磨時間。

為了不讓她難過,我每天都不哭不鬧地在病房裡,像個正常人一般。失去孩子的痛被埋在心底,只有在她睡著時,我才敢偷偷哭泣。

身體能行動之後我曾不止一次想要去看余夏,都被媽媽攔住,我忍了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最後還是爆發了。

「媽,你為什麼總是攔著我不讓我去看余夏,就算我們分手了,他也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啊,他出事兒,我怎麼可能不去看?」我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一直攔著我,「媽,你告訴我,是不是余夏傷得很嚴重?」

「算是吧!」媽媽勉強說著。

「沒事兒,我就遠遠看他一眼,知道他還活著就好。」我抓著媽媽的手,懇求著,「這些日子我一直擔驚受怕著,我真的放心不下。媽媽,我愛了余夏這麼多年,我做不到無動於衷。」

「蘇北,就當媽媽求你了,不要去看了,余夏他……余夏他……」

「他真的傷得很重嗎?重到什麼程度?以後都不能走路了嗎?」我有些著急地想要下床,被媽媽死死攔住,「媽,你別攔我,讓我去看看余夏,我要告訴他,不管以後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再離開他了。知道他出車禍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了,我再也不要離開他了,我再也不想離開我愛的人了。」

「蘇北!不要去!」媽媽大喊。

「為什麼啊?難道你是怕我下半輩子都要在照顧他中度過嗎?」我抓著她的胳膊激動地解釋,「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媽,我求你了,讓我去看看好不好?」

「蘇北……」

趁著媽媽分神的瞬間,我用力地掙脫開她的束縛,只穿著一隻拖鞋就往外跑。

我只想確認,只要確認余夏沒事兒我就放心了,只要他沒事兒,我願意跟他共同經歷後半生的風風雨雨。

「蘇北,余夏死了!」

媽媽在我身後大喊,我停下了腳步,直挺挺地站在病房門口。

我像個機器人一般轉身,望著悲戚的媽媽問:「媽,你說什麼?」

「余夏死了,車禍當天就死了,我怕你難過一直都在瞞著你。」

「你騙人!騙人!我不信!」我瘋了一樣往外科病房跑,一路抓到醫生就問,「你知道一個叫余夏的病人住哪個病房嗎?他長得很帥,前段時間出了車禍。」

每個人都像看精神病人一樣看著我,對我搖搖頭。

「你知道一個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個病房嗎?他長得很帥,前段時間出了車禍。」

「不知道。」

「你知道一個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個病房嗎?他長得很帥,前段時間出了車禍。」

「不知道。」

「你知道一個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個病房嗎?他長得很帥,前段時間出了車禍。」

……

每個醫生都在對我搖頭,他們看向我的眼神有莫名,有悲傷,更多的是同情……

「蘇北,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要再這樣了,跟我回去吧!」媽媽氣喘吁吁地追上我,從背後抱著我,怎麼都不肯鬆手,「我們回去吧,余夏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媽,你騙我!他怎麼可能會死?明明他前一天還在跟我吵架,他怎麼會死,怎麼會死……」我痛哭著蹲在地上,始終不敢相信余夏已經死去的事實,「余夏,你個混蛋!混蛋!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不能這樣就死掉!你還欠我一堆解釋,我不准你死啊!不準啊!」

老天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怎麼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帶走我愛的人,怎麼可以……

我的心跟著余夏的死一起死掉了,我知道,我無論怎麼哭怎麼鬧,他都不會回來了,我也知道,他到死都沒有原諒我。

「蘇北……」媽媽擔心地喚我。

我蹲在地上很久很久之後才站起身,一臉麻木地對媽媽說:「媽,我們回去吧!」

余夏的死已經帶走了我所有的思想和感情,現在的我,似乎只剩下一具軀殼在活著了。

媽媽告訴我說,那天余夏被送到醫院沒多久就因為傷勢嚴重無法救治去世了,而莫准現在還在觀察期,一直都沒有醒。

我昏迷的時候學姐來過病房了,這些都是她告訴媽媽的。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媽媽總是打著讓我好好休息的幌子不讓我碰手機,她是在害怕,害怕我身體還沒有恢復就知道了余夏的事情,害怕我再次崩潰。

知道了余夏去世的消息之後,媽媽終於不再限制我碰手機,拿到手機第一時間,看到了上面數不清的未讀消息,打開後,全是各式各樣的人送來慰問,有幾個我甚至已經記不得什麼時候見過。

學姐的消息夾在這一堆或真或假的安慰中,她只有簡單一句話:「蘇北,我想見你。」

我也給她回了一句:「我也想見你。」

於是我在當天的午後見到了學姐,她戴著墨鏡出現在我面前,摘掉墨鏡之後,眼睛腫得厲害,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精神。

「我以為你會號啕大哭。」她看著我苦笑著說,「沒想到,你比我平靜很多。」

「我不是沒有哭過,也不是沒有鬧過,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我怎麼哭,怎麼鬧,余夏都不會回來了。」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哭過,盛一諾離開的時候我鬧過,如今到了余夏,我的心已經疼得沒有知覺,我比誰都清楚這種痛,也比誰都清楚任何哭鬧都沒有辦法挽回了,「學姐,你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她點點頭,給我講了那天發生的一切。

那天,學姐心血來潮想要送莫准去公司,送他到停車場之後,她又有些捨不得一定要送他到電梯口。

這原本是熱戀期的小情侶你儂我儂,不是什麼大事兒,可這一幕偏偏讓誤會我和莫准在交往的余夏看到了。

他的車停在了莫准面前,搖下車窗只說了一句「上車」。

莫准知道余夏誤會了,跟學姐交代了兩句之後就上了車,余夏開著車駛出辦公區域。

看著余夏帶莫准離開,學姐有些不放心就打了個電話給莫准,電話接通時,正聽到余夏在那邊質問:「你都和蘇北在一起了,為什麼還要和她的朋友不清不楚?」

「余夏,你不要無理取鬧,我都跟你解釋過了,我和蘇北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先接個電話,你平復一下心情我們慢慢談好不好?」莫准有些無奈地說。

「不是哪樣?是不是她給你打電話,你就改了口風,你敢說你不愛蘇北嗎?」

「我……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好,余夏,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現在太激動了,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正常交流,你停車,我要下車,等你心情平復我們再談。你停車!余夏,我讓你停車你聽見了沒?」

「莫准,我們這麼多年的好朋友,我就想從你嘴裡聽一句實話,如果你能和這個女人斷清楚,能好好對蘇北,我就相信你,我就把蘇北交給你。」

「我……」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和一聲巨響之後,就再也聽不到兩個人的聲音,電話那頭只能聽到余夏虛弱地喊著:「蘇北……蘇北……」

聽到這聲後,學姐沖了出去,等她趕到的時候,余夏和莫准已經被抬上了救護車,她顫抖著給我打了那個電話。

在等待醫生消息的時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打著我的電話,因為醫生說,余夏傷勢太重,很有可能救不過來,她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和余夏見上最後一面,可是電話始終沒有打通。

余夏的父母趕來時,醫生已經宣告了余夏死亡。後來莫準的父母也來了,他們像瘋了一樣廝打著余夏的父母,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在了余夏身上。

因為醫生說,莫准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說完這一切,學姐說:「蘇北,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我究竟應該怎麼辦呢?父母勸我放棄莫准,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我發現我做不到,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哪怕他最愛的那個不是我。」

「怎麼可能不是你,我清楚地記得我從北京回來他來接我時,提到你,眼裡滿滿的都是笑意,這不是愛是什麼?」

「他愛我,我知道,可是他心裡永遠為你留了一片凈土,那裡,誰都不能碰觸。」學姐自嘲地笑笑,「我一直想,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的心裡會滿滿的都是我,可是他好像並不想給我這個機會呢?不然他為什麼一直都不肯醒來?」

「學姐……」

「我不怪你,真的,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所有事情的經過,還有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見你還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

「學姐,你別這麼說,你的話讓我有些害怕。」她的話很像是一種訣別,這讓我有些不安。

「放心,我沒事兒,我也不會做傻事兒,我會一直陪著他,直到他醒來的那天。」

以前常常有人跟我說,學姐整天玩世不恭,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我才終於明白,只有在遇到真愛的那個人時,才會徹底成長。

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我也安慰不了現在的自己。我們就像是兩隻受傷的小獸,互相依偎著,舔舐著彼此的傷口,也不知道這道傷什麼時候會癒合,什麼時候又可能會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