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眼鏡
房間里一片靜默。
「對不起。」
簡澤看著裴珞瑾的背影，身體往前傾，最後並沒有邁出那一步。
裴珞瑾的反應像是一大盆冷水，澆滅了簡澤心頭所有的興奮和悸動，心跳回到了正常的速度，簡澤的臉色發白，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明明當初，發現自己的父親被栽贓，和裴珞瑾父母的死亡有關的時候，自己也很氣憤。
明明，查到裴珞瑾的那些秘密的時候，自己也很心疼，下定決心要幫裴珞瑾把兇手找出來。
可自己都做了什麼？
只是一些裴珞瑾和別人的親密合照罷了，你有什麼資格過來，過來了又能做什麼呢？
關於這件事，你也沒有任何立場。
裴珞瑾不是我的所有物。
簡澤終於意識到這個事實。
耳邊似乎又響起那晚的停車場，懷裡人的心跳聲。
站在離自己兩三步的床邊，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周身的氣場又回到了最正常的狀態，語氣平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和簡澤剛到這裡，從餐車下鑽出來的時候相比，黯淡了不知道多少。
裴珞瑾忽然反應過來什麼。
真的只有簡澤，變了樣子嗎？
裴珞瑾有些迷茫，他很少感到迷茫，就像他很少分不清楚那晚停車場那樣的場景，有幾個人動了心。
裴珞瑾回到床上，拿過空調遙控器開了空調，確保睡在外面的簡澤不會被凍到。
可是真的能說的清楚嗎？
話音一落，裴珞瑾徑自轉身離開了。
打開後，是章遇發來的消息，大概是告訴他明天的活動，需要幾點起床一類的。
所有會影響到這件事的因素，都應該確定下來。
剛剛把枕頭拋到一邊，眼睛接觸到燈光，裴珞瑾條件反射的眯了眯眼，還沒等眼前的世界徹底清晰，就聽到了腳步聲，是簡澤。
章遇的頭像是一張海灘的照片，沙灘上有個影子，裴珞瑾記得是他，當時是章遇拍的。
腦海里回憶起很多片段，裴珞瑾才發現自己和簡澤之間早就變了樣子，或者說，是簡澤變了樣子。
外面是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還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裴珞瑾睡不著，也沒有玩手機，只是單臂枕在腦後，疲憊的閉了閉眼。
就當是他自作多情吧，裴珞瑾心想，就當自己是自作多情，和簡澤之間，應該要說清楚的，不然這件事永遠都會是一顆炸彈。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現在都不想考慮這件事，關於父母，他長達十多年的心病，裴珞瑾是一定要找到答案的，為了這個答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裴珞瑾的眼前被枕頭遮住，睜開眼睛只有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睛，感受著眼瞼帶來的枕頭的柔軟的觸感，讓他的心慢慢的安定下來，終於做出了決定。
簡單的翻了一下章遇的朋友圈，心裡的迷霧漸漸消散，手機扔到旁邊，扯了枕頭來蓋住自己的雙眼。
簡澤張口小聲喊了一聲裴珞瑾的名字，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那個人連腳步都沒有停頓。
「你在這裡休息一晚，」裴珞瑾不想再說什麼，頭都沒有回，長長嘆了口氣，語氣聽上去很是疲憊，「明天就回去。」
他還是沒辦法理解簡澤的行為，像這樣大膽的、不顧後果的舉動，更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和簡澤這樣循規蹈矩的小少爺，根本扯不上一點關係。
「我就不在這裡睡了，多留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剛剛已經定了最近的航班，我就先回去了。」
裴珞瑾被簡澤這一步棋打的一愣一愣的，皺著眉坐起身，「現在？」
「嗯，」簡澤點點頭，「所以來請你幫忙，把餐車送回去，還有我，就像我來的時候那樣，等出去了，我就可以離開了。」
「其實——」裴珞瑾心裡漏跳一拍，下意識的開口挽留。
卻被簡澤打斷了，「明天……章遇應該會來找你吧，就算他沒有站在他父親那邊，但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現在就離開，是最優解。」
「今天對不起，是我衝動了。」
簡澤又道了聲歉，但並沒有說出衝動的緣由。
裴珞瑾本來都做好了自己自作多情的準備，想告訴簡澤自己並沒有喜歡的人，不管是章遇，還是他。
可看著說完話就緊緊抿著唇的小少爺，裴珞瑾沒有說出這句話。
簡澤被順利的送了出去，坐到飛機上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飛機緩緩升起，窗外是濃稠的夜色，機艙里一片安靜。
簡澤蓋著裴珞瑾給他的毛毯，閉上眼睛，深呼吸，眼前慢慢浮現自己和裴珞瑾的一點一滴，目的不是為了去感受其中的美好與甜蜜，而是為了剝下那一層戀愛濾鏡，去一點一點的，從這些過往中，抽絲剝繭，找到最本質的東西。
今天裴珞瑾的舉止言行，就像是一條鞭子，迫使簡澤從那些粉色的幻覺中脫離出來。
裴珞瑾從來都沒有暗戀過他。
簡澤終於得出了這一事實。
用於桃的名義，給他送下午茶，讓他吃東西，和幼時自己門口總會出現的那杯蜂蜜水，沒有任何差別。
在暗地裡護著他，幫他掃清那麼多障礙，讓他穩穩的坐在致遠總裁的位置，和少年時以哥哥的身份，應對老師叫家長這件事，也沒有任何差別。
記得他的喜好，願意哄著他，逗他生氣，做一個樹洞讓他發泄情緒。
裴珞瑾一直在這樣做。
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是他自己，簡澤心想，是他自己發現這些的時候太晚了。
是他在用成年人的思維來考慮裴珞瑾年輕時的舉動，是他在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出發，去看待兩個孩子的交往，是他從來沒有把裴珞瑾當作過哥哥，也就順其自然的忽視了，裴珞瑾可能只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弟弟來保護。
是他自己，給自己編織了一個裴珞瑾暗戀他的夢境，從始至終都沒有思考過裴珞瑾一直以來的，最最純粹的，只是屬於一個哥哥的責任和善意。
可是能怎麼辦呢？
簡澤睜開眼睛，卻黯淡下來，那點充斥在心裡的，可笑的濾鏡被自己一點點的打碎。
能怎麼辦呢？
就算裴珞瑾對自己的心思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但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在喜歡這個人啊。
那些年少稚嫩時沒發現的細節，在長大後的簡澤眼中，無處不讓他心動。
之後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發展，裴珞瑾和章遇配合著章紀年，整日吃吃喝喝，只在晚上的時候，章遇會通過密道過來，兩個人聊一些正經事。
裴珞瑾和簡澤也心照不宣的回到了當初的位置，視頻時偶爾會看到另一側裴珞瑾身邊出現的章遇，也沒再讓簡澤的眼中泛起波瀾。
沒人再去提及那場曇花一現的奔赴。
但有些事只有簡澤自己知道。
簡澤並沒有屏蔽章遇的朋友圈，每天還是會翻看，目光會停留在照片主人公身上很久，放大一點，屏幕上只出現那個人的時候，截屏藏在私密相冊里。
「剛給你發過去一份名單，」裴珞瑾濕著頭髮，脖子上掛著毛巾，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任水珠順著臉部輪廓，滴落到頸間，又在睡衣領子上洇開，「你留意一下。」
簡澤戴了一副金絲框的眼鏡，睡衣的扣子似乎沒系好，一點鎖骨若隱若現，端坐在桌前，扶了一下眼鏡，像往常一樣應下，「好，我會留意，你今天又出去了？」
問句里少了那點點曖昧，像是閑談一般。
「你怎麼知道？」裴珞瑾擦頭髮擦的煩了，毛巾往旁邊一扔，盤著腿順勢往後倒在地毯上，任由微長的頭髮散落，「今天去坐了熱氣球，小島上的最後一程了，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我看到你身後沙發上搭著的大衣了，賀州那邊天氣好，只有你去了比較涼的地方，你才會穿，」簡澤淡淡的解釋了裴珞瑾的問題，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你自己小心，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好，」裴珞瑾應道，被簡澤扶眼鏡的動作吸引視線，順口關心道，「你也早點休息，眼鏡度數又深了吧，不過這次換的眼鏡挺好看。」
「知道了。」簡澤身體僵了一下，面上看不出來，直接掛了電話。
裴珞瑾挑挑眉，掛掉視頻後，也不起來，就那樣倒在地毯上，抬眼看向沙發上的大衣。
小少爺還挺細心。
裴珞瑾心想，又想道，不過他一直都細心，有什麼好感慨的。
簡澤看著眼前返回桌面的手機屏幕，還放在手機支架上，三十秒後，黑了屏，映出簡澤正在發獃的臉。
簡澤才回過神來，長長的鬆了口氣，隨手把眼鏡放下，又伸手解開睡衣扣子，換上白襯衫，剛好接通白魏的電話，聽白魏彙報工作。
如果有鏡頭的話，可以給眼鏡一個特寫，那是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除了裝飾，沒別的用處。
沒辦法。
就算髮現對方不喜歡自己，可自己已經喜歡了。
能怎麼辦呢？
只能讓對方喜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