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準!

正文卷

聽到楊順如此說,賈環出奇的沒有一點惱意,反而滿滿的同情憐憫。

他看著楊順那張如老農一般的臉,最後一點耐心道:「楊大人,商道大興,尤其是,與外邦的商道大興,利國利民。

這是已經證實了的。

商道只要繼續興盛下去,商稅日多,農稅就可少收些。

歷代皇朝更替,歸結到最後,都是因為農民太苦,民不聊生,易子相食,不得不被野心家聚集一起,揭竿而起,只是討個活路。

三年前,若不是朝廷從暹羅安南等國買糧回來賑濟,你以為天下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這是滾滾大勢!

你擋不住的……」

「妄言!」

楊順眼神激蕩,卻猶自不肯推卻半步,聲如鋼鐵般吐出兩個字。

聖道,是他們的信仰。

從稚童開蒙之日起,他們所受到的教誨,便是聖道興,則天下盛。

孔孟聖道,為世間唯一正道。

其餘之道,皆為歪理邪說。

越是有利吸引人,日後越是害人害國。

楊順對此,堅信不已。

賈環如今的種種所為,他的銀行諸事,看似於國朝百姓有利,可說到底,也是歪理邪道。

不過,又一少正卯爾!

少正卯當日之學說,不就亦是如此引人耳目,動人心弦?

念及此,楊順眼中陡然爆射出一股濃烈的殺意。

所以,孔夫子誅了少正卯!!!

賈環看到楊順眼中的殺意,瞳孔微微收縮。

不過,他卻並沒有反應。

該說的,能說的,該做的,能做的,他都說完做罷。

剩下來的話和事,他若再說再做,反而真成了別人的槍……

如今,對於這種尺度,賈環愈發拿捏的清晰。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在隆正帝郊迎祭天大典上,他若有這個認知,日後許多事,便不會再發生。

可是,誰又能長個前後眼呢……

與楊順微微頷首後,賈環退回原位。

這種做法,再次大大出乎了滿朝文武的預料。

也出乎了隆正帝、贏祥的預料……

隆正帝細眉微微一挑,看向賈環。

賈環笑道:「陛下,臣講道理,可別人不講道理。

您又不準臣動手,索性自由聖裁吧。」

隆正帝聞言,臉登時黑了下來。

賈環這番話,倒是把他給懟到了前面。

狠狠瞪了賈環一眼後,隆正帝哼了聲。

不過,他並不覺得棘手。

他若連這點擔當都沒有,也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興許,也駕馭不住賈環這樣越來越滑頭的臣子……

隆正帝又瞪了賈環一眼後,沉聲道:「正如賈環所言,連朕的內務府行商都要繳稅,武勛親貴們亦要繳稅,天下何人還可不交稅?

此稅,非用於朕身上,也不是用在哪個人身上。

是用於國朝萬民。

國稅者,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此為皇皇正道。

商稅法既立,可針對內務府和勛貴,也可針對文臣商賈。

收百姓的稅不叫與民爭利,收商賈的稅就成了與民爭利了?

誰是民啊?

楊卿說,那周雨時每年襄助百餘學子進學,所以可以不繳稅。

那麼朝廷每月發放給數十萬秀才的廩米銀子,難道就不算襄助了?

這些銀米,皆出自國稅。

所以,這件事不要再議了,既然當初已經立法,就按商稅法來辦就是。

只要朝廷不缺銀,就可大幅改善民生,減免農人稅賦。

朝廷的大多問題,只要不缺銀,就不算問題!」

「陛下!!」

楊順大驚,厲聲道:「商法一興,地方督撫必會大肆興商,以稅負之重為政績!

到時民心貪利,官心不穩,商賈之勢大盛,皇統危矣!

此法,萬不可行!!」

隆正帝惋惜的看著楊順,道:「愛卿之顧慮,朕與忠怡親王和張廷玉都議過。

雖然此顧慮不可不防,但終究,利大於弊!

朕相信,有愛卿這樣的忠臣替朕看守著,定然不會讓人威脅到大秦的皇統。」

隆正帝、贏祥還有張廷玉,哪個不是驚才艷艷之輩。

就行政經驗而言,一萬個賈環加起來,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對於商賈資本力量的警惕,根本不用賈環提醒,三人就預料到了。

自也有防範措施。

只是,楊順顯然比隆正帝想的更多,也更絕望,他搖頭道:「陛下,大秦容下一個大秦銀行,已經是極限。

有天家重股在其中,總可以羈絆的住。

可一旦放開這個口子……

前明時,晉商就敢以金銀操縱朝廷。

一國之首輔,邊關之重將,他們都能左右控制,何其可怕!

商賈,是沒有底線的!!

為了獲利,他們什麼都敢賣,包括賣國!!

陛下,為祖宗社稷計,商法行不得啊!!」

說罷,楊順跪地,重重叩首。

隆正帝雖然被楊順所言所行打動,面色動容,但他心智何其堅韌。

商道帶來的利益實在太大,有了銀子,朝廷真的就能解決掉大半問題。

至於楊順所擔憂的問題,雖然可憂,但根本不是不可解的問題。

就如賈環所言,只要中央牢牢掌握住權利,掌握住稅負歸中央的底線不動搖,誰敢截留商稅都是死罪。

那麼,朝廷始終都會是最強大的一方。

到時候,天下商人都沒有朝廷有錢,誰敢作亂?

治理統治天下,不是靠一味的削弱天下,而是要做到最強大!

這,才是正道。

念及此,心志堅定的隆正帝沉聲道:「楊愛卿做好你的事即可,此事朕意已決,不必贅言。」

楊順聞言,一張老農般的臉上,神色滿是肅穆悲壯,他緩緩取下頭上官帽,置於地面金磚上,一字一句道:「若如此,臣,乞骸骨!」

若只如此,隆正帝或許只眨一眨眼。

就放過他。

可是孰料,自楊順之後,包括禮部尚書宋星河,工部尚書秦濟楚,理藩院左侍郎周自恆並以下數十文臣大員,紛紛出列,跪地脫帽,乞骸骨!

看到這一幕,隆正帝面色陡然鐵青,細眸中恨意昭然爆發。

過去的二十三年裡,無數次,無數次有文臣以此法,逼迫的他不得不讓步。

因為一旦造出百官請辭的醜聞,太上皇必然會斥責他不善為君,不配為君。

他不能讓這一幕發生,所以,他不得不每每含辱退讓。

原本,在悉數清退忠順餘孽,滿朝大臣多為他一手提拔起來後,隆正帝以為這種屈辱再不會有。

卻不想,今日,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麼多大員,竟再次上演逼宮大戲!

混賬!!

他們還以為,今日,還是當年嗎?

隆正帝高高在上,微微揚起下巴,薄唇緊抿,細眸眯成一條線,眸中目光明亮如刀。

看著伏地請辭的數十朝廷大員,嘴角彎起一抹讓人有些驚駭的譏諷,吐出了一個任何人都不敢置信的字:

「准!」

……

准!

這一字,如煌煌驚雷般,震撼九天!

包括楊順、宋星河、秦濟楚等大員在內,無數人驚駭欲絕的抬頭,看向皇座上那恍若神明的帝王,不敢置信。

連張廷玉都無比震驚動容,忍不住上前半步,正想勸諫……

可看到隆正帝堅毅決絕的面色後,又緩緩收回那邁出的半步。

他也反應過來,大勢,早已不同了!!

張廷玉眼神亦激蕩起來!

如今的大秦,無比強大!

如今的皇權,亦無比強大!

沒有誰再能用這種法子作威作福,因為朝廷,不再離不開任何人!

這三年來,這二十三年,陛下,不始終在為這一天做準備嗎?

只要有陛下在,只要有忠怡親王在,只要有他張廷玉在。

只要這組建了大秦最高權力的三人核心在,大秦的朝綱,便會穩如泰山。

吏部,有的是熬資歷熬到頭髮快花白的官員等著上位。

根本不需要他們有多高超的能為,只要按部就班,執行好上面制定好的政策即可。

所以,如今的大秦,擔得起這個「准」字!

見隆正帝的眼神看來,張廷玉緩緩點頭,給了他一個沉穩的眼神後,此事,便再無餘地。

……

「哈哈哈哈!痛快!」

軍機閣內,牛繼宗大笑不已。

其他人,包括在軍機閣內回事的軍方大員們,亦紛紛笑聲如雷。

真真是……

百年難見的大戲!

賈環在宮裡被隆正帝狂吼了半個時辰,教訓他是個沒孝心,不知為君父分憂,該被雷打的種子後,方得以脫身,來到軍機閣。

一進來,就被一群恐怖的叔伯挨個拍著肩膀。

一直走到裡面,看到牛繼宗、秦梁、施世綸都起身迎他,慌忙道:「牛伯伯,義父,世叔,您三位還迎我這個小輩?」

牛繼宗看起來氣色極好,拉過賈環上下打量了番後,道:「前日之事後,我本想去看你。

只是軍機閣實在離不開人,那個時候,我和你施世叔不得不在這守著,隨時等候陛下問訊。

好在上天保佑,你熬過來了。」

賈環聞言,笑道:「伯伯應該放心才是,只要侄兒沒當場被殺,就一定能活過來。」

提及此事,牛繼宗眼神還有些後怕,重重拍了拍賈環的肩,道:「日後,萬不可再大意了!」

施世綸也附和道:「帶的人太少了,日後身邊至少帶五十親兵。

不是講排場,你這些年得罪那麼些人,總保不準有人狗急跳牆。」

賈環一一笑著應道:「侄兒記下了!」

說罷,又看向滿面愧色的秦梁,見他眼神激蕩,賈環笑著上前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道:「義父,誰都知道,那件事和義父不相干。

您何必再多想?」

秦梁聞言,丹鳳眼中隱有水光現,嘴角顫了顫,方嗓音沙啞道:「環哥兒,為父,對不起你。」

「義父!」

賈環笑著喚了聲,沒有再繼續寬慰。

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開心結的,慢慢來就是,日子還長。

賈環笑道:「義父若真覺得有虧欠,不如答應我一個條件!」

秦梁正色道:「但凡為父有的,要什麼只管拿去就是。」

賈環呵呵笑道:「不是要什麼,我的意思是,如今都三年多了,風哥……還有奔哥、博哥他們,在九邊歷練的時間也夠久了,是不是改招他們回來了?」

此言一出,秦梁面色一怔,隨即眼中湧出濃濃的感動。

因為張勇伏殺賈環之事,整個黃沙系如今都被牽連的抬不起頭,和其他勛貴之間的活動,幾乎凍結。

連他這個太尉,其勢都隱隱不穩。

再這樣下去……怕是隔閡日深。

這個時候,秦風若能從邊關回來,賈環必會領著他並一應黃沙系衙內,和牛奔、溫博等灞上系和黑遼系未來的軍頭少主應酬。

如此一來,讓他始終無法化解的窘困局面,也就順勢破解了。

不過此事,只他答應沒用,還要看牛繼宗的意思……

如今,牛繼宗在軍機閣之勢,已穩穩壓過了他。

他能想到的,牛繼宗也能想到。

果不其然,轉目看去,就見牛繼宗面色微變。

好在,在賈環的注視下,牛繼宗緩緩點點頭,道:「是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