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一千零八十兩

正文卷

見賈母深夜親至,除了跪在地上的薛寶釵外,眾人紛紛迎了上去。

「這樣晚了,老太太怎麼來了?」

賈母拄著拐杖,由王熙鳳和薛寶琴攙著,站在門口,道:「我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什麼都聽仔細了。

這次除了姨太太糊塗了,其她個都做的極好。

趙丫頭這回也沒做糊塗事!」

趙姨娘許是這麼多年來頭一回得到贊,一張臉綳了綳還是沒繃住,笑成了花兒,道:「瞧老太太說的,我不過是瞎鬧。」

賈母哼哼了聲,沒再理她,免得順著杆子往上爬個沒完。

然後她又憐愛的撫了撫林黛玉的臉,笑道:「快擦去淚吧,讓人瞧了笑話。分明是來勸人的,怎地又想起那些有的沒的的事?

這些年,我又沒虧著你,那般疼你,不能再驚動了地下的人,以後可不許了!」

林黛玉到底不是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了,聞言笑道:「我原是想勸寶姐姐一勸的,只是說岔了!都怪她好端端的勾人!」

賈母呵呵笑道:「這話倒是極是,好端端的,沒的鬧這一場。」

說罷,看向慚愧難當的薛姨媽,道:「姨太太,你也是糊塗!

怎地就不想想,以環哥兒的功勛,再加上他和天家的親近,還用的著你來給他兒子張羅爵位?

瞧瞧蒼兒,才回來一天不到,宮裡賞賜的爵位就賜下來了。

環哥兒年紀太輕,功勛太重,許是為了保全他,所以宮裡才沒給他再往上封公封王。

可那麼些功勞都還積攢在那呢。

所以,日後不拘哪一個,只要生了孩子,必然跑不了一個爵位。

公侯伯難封,子爵男爵也有些顯眼,可輕車都尉總是少不了的。

有這樣一個正三品的爵位傍身,你們哪個都不用愁了。

說來也是討厭,宮裡真真小氣,拿本來就該給咱們的東西哄人。

姨太太內宅裡面的事想的明白,外面的事想不明白,以後可萬莫再上人當了。」

薛姨媽連連擺手,羞愧道:「原是豬油蒙了心,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差點害了女兒……

明兒收拾收拾,還是南下回金陵老家去吧。」

其她人又忙勸了起來。

賈母笑道:「也不用如此,記得這次教訓就好。環哥兒此次的事,和姨媽並不相干。」

又對跪在地上的薛寶釵道:「寶丫頭還不起來,莫非讓我這個老婆子去扶你?

你原是極聰明的,可越聰明的人,越愛進牛角尖兒。

旁的事越聰明越好,可這過日子,怎好這樣聰明?

要學著難得糊塗啊!

旁人都說我是個老糊塗,當家就會和稀泥,家裡那麼些事,理也理不清。

卻不知,這才是我的福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本就是一家子的事,理那麼清做什麼?

還不都是一個家門兒里的事?

前面爺們兒的事,咱們管不著,也不好管。

但內宅的事,卻總要以平和安康為準。

這一點,你要同我學,你們都要同我學,記下了?」

「是,老太太。」

眾人只覺得此番話大有道理,紛紛應下後,又齊齊將薛寶釵扶起。

一番內宅風波,在賈環都未知的情況下,就這般平息。

……

翌日。

一大清早,宮門剛開,賈環就從宮裡出來。

漫宮掛白,今日太后靈柩出靈,要被送往孝陵,與太上皇合葬。

雖然此舉就算打著太后遺旨的幌子,也註定會引起無數口誅筆伐,但隆正帝還是決心不再拖延下去了。

他與白太后,恩情早絕。

雖然心底深處還有一絲波動,但卻不願因為太后喪事,再生出無數變故來。

這些事,與賈環不相干。

他以身上重傷未愈為由,替自己和家人都請了假。

不用送太后靈柩出宮再出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替隆正帝分擔些火力……

收稅。

原本三年前朝廷就準備恢復國朝初年的商稅制度,對於商戶收取稅負,十稅一。

此舉當時就引起了軒然大|波,與民爭利之論,洶湧澎湃。

當初隆正帝根基還未像現在這般壯大,牢不可破,為了緩減非議,就下旨,先從天家內務府和勛貴世家收起。

以三年為期,試驗之。

若能堅持在內務府和勛貴世家中收起,三年後,便要普及至全國。

這才平息了當初那波浪潮。

如今三年已過,內務府和武勛貴族們老老實實的交了三年的商稅,戶部因此很是吃肥了不少。

本該將商稅制度普及至全國,然而朝堂上又響起了大規模的反對聲。

與民爭利為其一,還有一種更可笑的,說只收天家和勛貴們的商稅,已經足夠朝廷開銷了。

再多收些,不僅與民爭利,還有貪得無厭,橫徵暴斂之意,非盛世明君所為。

這種說法,居然也能大行其道!

只是,朝廷已經非三年前的朝廷。

隆正帝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隆正帝。

他如今連武勛將門都敢打壓,威勢日隆,還會再顧及這種混賬話?

為行王道,隆正帝下嚴旨,命黑冰台趙師道配合寧國侯賈環,成立商稅軍監,賈環為督軍,收取商稅,不得延誤。

匆匆回了趟家,告訴賈母、林黛玉等人,今兒不用再進宮了,給她們請好假了。

又急急與賈蒼、賈芝頑鬧了回,賈環就帶人出了家門。

……

「見過寧侯。」

神京西市後街坊樓前,看著高坐馬上的賈環,黑冰台主事趙師道恭敬一禮。

其身後是二百名換了身衣裳的黑冰台番子,也都齊齊躬身行禮。

趙師道是真對賈環心生忌憚。

昨兒發生在宮裡的事,他都清清楚楚,包括柴俊的慘狀。

說起來,柴俊剛剛取代蘇培盛,成為中車府主事,正當紅。

連他都要避其鋒芒。

可就是這樣一個天子近奴,賈環說打就往死里打。

打完後,宮裡居然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趙師道並不以為他的地位比柴俊高多少,真要惹毛了這位在帝王前無比受寵,在皇後跟前都如魚得水的少年權貴,當街給他一耳光,疼倒不疼,可臉還要不要了?

所以,趙師道將自己的位置擺的極低。

賈環側目瞥了這個特務頭子一眼,點點頭,道:「讓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當日答允了隆正帝要接這個差事後,賈環就已經讓趙師道先手準備了。

這會兒,正好要用。

趙師道忙道:「俱已準備妥當,卑職派了二百五十名眼線,日夜不停的守在東西兩市最大的十家商號外,記下了他們的出貨量,又尋了十位老掌柜的,大概算出了他們一日的商貨吞吐流水。

東風已備,只等寧侯吩咐。」

賈環笑了笑,道:「別一臉煞氣,你們先正經去收稅。人家若好好給,就和氣生財。」

趙師道聞言一怔,苦笑了下,道:「寧侯,卑職……卑職屬下,真不懂如何收稅啊。」

賈環擺手道:「不用你們算賬,帶上賬簿,進門收稅。

給多少你們收多少,讓會寫字的給他們開一張蓋了公章的收據。

這些你們總有吧?」

趙師道點頭,道:「有有,這些都備好了。」

說著,回頭喊了聲:「趙靖!」

一年輕人抱著一箱子利落上前,走到距離賈環三五步前頓足,打開箱子,裡面是一箱全都蓋了商稅司印章的「發票」。

趙師道笑道:「寧侯,趙靖為下官子侄,粗鄙憊賴,不堪大用,只能跑跑腿。

此次城裡商稅軍監,若寧侯不嫌棄,就讓他在寧侯手下聽令吧。」

趙師道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陪賈環去收稅。

賈環聞言,挑起眉尖看了趙師道一眼,對於他的交好沒有抗拒,但也沒有多欣喜,點點頭,道:「都成……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說罷,不再理會趙師道,對名喚趙靖的年輕人道:「帶上幾個文書,去裡面收稅吧。

記住,不要起任何爭執。

哪怕他們不給,也不要多話。

等辦完事後再做計較。」

趙靖聞言,沉聲一應後,帶著麾下百餘人,如雨水般湧進了西市。

……

大德恆,是西市內最大的一家商號,也是百年老號。

背後的東家,原是晉商,後來那一批晉商多壞了事,大德恆就換了東家,變成了粵商。

再後來,粵商也衰敗了,東家就模糊起來。

到如今,誰也摸不清大德恆背後的東家到底是哪個。

但這家商號,卻始終牢牢佔據著西市第一商號的位置,繁榮昌盛。

市井潑皮不敢招惹,連五城兵馬司最爛的時候,都不敢登門。

凡是不怕死的,也真的不見了蹤影。

如此一來,大德恆商號也就愈發高深莫測。

不過,今日又有不信邪的,上門了……

「喲!客官裡面請,不知客官要點什麼?

我們大德恆是都中最大的商號,但凡這世間有的,無所不包,無所不有。」

作為百年老字號,大德恆並沒有店大欺客的壞毛病,見到有人上門,夥計立刻笑著迎了上去。

不過笑容里多有一些戲謔和玩味,顯然閱人無數的夥計,看得出上門的到底是不是客。

趙靖雖然年輕,卻極似其叔趙師道,面相氣質都十分沉穩,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上刻商稅二字,沉聲道:「我是商稅軍監司的趙靖,今日上門收取大德恆九月商稅。

稅率十稅一,還望貴商號配合。」

聽聞趙靖之言,又看了看他的腰牌,大德恆的夥計面色登時變了變,回頭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番趙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腰牌後,沉吟了稍許,才慢吞吞道:「麻三,從櫃檯上取二百兩銀子,交給差爺。算是我們大德恆九月的商稅,日後,每月都按這個數目給。

到了年終,別忘了給差爺上一份喜面。」

那夥計聞言,忙應道:「誒,記下了,掌柜的放心。」

說罷,去柜上支取了兩百兩銀子的銀鈔,遞給了趙靖。

趙靖沒有說話,接過銀鈔後讓人收起,又讓文書當場寫了份蓋著公章的收據,交給那位叫麻三的夥計後,便帶人出去了。

看到這一幕,麻三滿臉的譏諷,等人走遠了後,惡狠狠的啐了口。

只有那掌柜的,看著接過手的收據上的公章,面上浮現出一抹擔憂來。

……

一個時辰後。

西市後街,賈環看著趙靖交上來的那一千零八十兩銀子,面色不喜不悲,道:「這就是西市十家最大的商號,交的商稅?」

趙靖點點頭,道:「全在這裡。」

賈環呵呵一笑,道:「好,走,咱們再去東市。」

……

同一時刻,原本正準備死諫隆正帝,萬萬不可草草舉行太后喪禮的朝堂百官們,也全都接到了消息。

幸災樂禍者有,憂心忡忡者也有。

大家都在靜觀賈環的處置手段。

不知多少人,期盼他以強力手段,打砸了那些商號。

如此一來,滿城的罷商罷市者,就會讓他知道什麼是民心天意不可違!

至此,眾人注意力大多轉移到商稅這件利益攸關的大事上,一時間,還真分散了轟擊隆正帝不孝的火力。

就是不知,賈環是會讓他們驚喜,還是會讓他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