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凝重

正文卷

寒門難出貴子。

這句話,無論是後世還是古時,都是極適宜的。

不是說絕對,因為難保有天賦奇才者。

但通常的天才,若是沒有那些貴的不像話的行卷筆記,沒有那些科場小錄,僅憑一套四書,就算讀出花來,也難殺過千軍萬馬,蟾宮折桂。

畢竟,題海戰術,不止後世才有。

所以,能中舉者,十之八九,家境都不會太差。

而既能高中鄉試,又能在秦淮河畔瀟灑贏得薄倖名。

還能與布政使公子交好,之後又敢交惡啐罵者……

那麼便可斷定,這樣的書生,一定出身巨室。

不是一個圈子的人,通常是頑不到一起去的。

而賈環之前扣下的那一二百士子,皆是如此出身。

這些人的能量之大,絕對超乎想像。

前人曾問,如何做好官?

答曰:不罪巨室也。

賈環所扣之學子,皆出身巨室。

這些家族加起來,幾乎可以勾連起整個大秦官場。

尤其是江南之地。

其中不少人家,甚至就是金陵賈家,或是薛家、史家和王家的姻親。

如此一來,連賈家都被囊括在內。

若能給這些家族足夠的時間,他們或許可以從都中,請來賈母老太君和賈政的手書一封,前來說情。

即使沒有那麼多時間,但他們發動起來後,整個江南也都震蕩了起來。

翌日清晨,當賈環作別了滿臉水光幸福的白荷,回到慈園後,便得到了消息。

有薛家的親族遞來拜帖,想要拜見薛寶釵和薛寶琴姊妹,順便拜會一下薛家的姑爺,寧國侯……

有史家的遠親遞來拜帖,說是要給史家大小姐請安……

連遠在揚州的林家居然都來了人,遞上了拜帖,林家人更會說話,說是給林家嫡姑奶奶備了一份嫁妝送來……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江南官員,給明珠公主贏杏兒遞上了拜帖。

最有趣者,竟還有女子登門,自稱是寧侯寵婢小吉祥的妹妹,名喚如意。

眾人啼笑皆非之餘,小吉祥倒是帶人出來瞧了眼,見此人倒比她還大幾歲,看到她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這些年的離別之苦……

然後就被小吉祥一腳踹飛。

真真是……

為了名利,連麵皮都不要了。

種種鬧劇,層出不窮。

直到賈環從城外回來後,將太平門外的擁擠人群,盡數用馬鞭打散,一地狼嚎後,才總算暫時熄了動靜。

不過,縱然是賈環,也不能完全隔離開這人情世間。

總有幾人,他也不得不見。

譬如,賈代成,和賈敄。

他們是金陵賈家最長的長者,和目前的主事人。

慈園,求謹堂。

當親兵將二人帶進堂後,賈環迎至門前,請兩人落座。

之後,以族禮躬身相見。

禮罷,命人送上茶水。

說起來,也是「神交已久」了。

賈代成為賈敄之父,是金陵十二房長房中的最年長者。

曾數次打發族中子弟,尤其是他那房的子弟入京,書信與賈環,請安排些官職與金陵賈族子弟。

其中,就有他的嫡孫,賈敄之子。

這些人,自然全被賈環給打發了回來。

如此三兩次後,兩邊的交情也就淡了。

後來賈環派人入金陵,暗中甄選出了些還算上進的賈族子弟,全都安排去了西域。

這些子弟,多是小房庶出。

這件事後來被賈代成和賈敄父子得知後,便下令族中子弟不許再私自離去。

如此一來,金陵賈和都中賈,幾乎不再往來。

卻不想,今日這父子二人,竟親自登門當了惡客。

賈環雖然膩味兩人,卻也不好不見。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更何況賈代成輩分太高。

「原本打算忙過這一陣,就去潤豐堂看望您老,還打發了人去送信。可是送信的人沒去?待晚間,少不得一頓家法。」

賈環坐在主位上,看著側面的老者淡笑道。

老者和那中年男子對他們沒能坐上主位,顯然有些不大高興。

賈環也全當沒看見。

真要按照世俗禮法和宗族規矩論,別看賈環為賈家族長。

可他一個玉字輩的嘍啰,無論如何都要敬著這一對祖父輩的爺倆兒。

畢竟大秦以孝治天下……

可賈環真要退這麼半步,這爺倆就敢獅子大張口,還敢在外面打著賈環的旗號,替他做起主來。

這種蠢事,賈環在都中長安都不會做,更何況在金陵。

論起親密,雙方雖還沒出五福,但也已經到了第三代了。

只是看他們一把年紀,才說的客氣些。

不過賈代成顯然會錯了意,以為賈環是真的客氣敬老,年近九十,言語含混不清的教訓道:「環哥兒雖貴為侯爺,為官做宰,但也需記得我大秦,以孝治天下。

連宮裡的皇上老爺都是如此,每日里下了朝後,都要去給皇太后磕頭請安,稟報朝政。

有摸不清的,還要請皇太后她老人家拿主意。

年紀大些,畢竟經歷的多些,過的橋都比年輕人走過的路多,這才是正經的……」

賈環眼神怪異的看著賈代成,老頭子白鬍子都稀疏了,牙齒更是都掉了大半,唯獨一雙眼睛,還是掩蓋不了貪色。

也不知道背後請他說情的人,到底給出了多少好處。

更好笑的是,他居然還拿隆正帝和皇太后打比方。

天下娘倆兒要真要像他娘倆兒,那才要天下大亂呢。

這老頭莫不是還想讓自己請教他?

賈環沒搭理這一茬,淡淡笑道:「不知您和四叔著緊前來,所為何事?」

賈代成費盡氣力說了半天,居然連聲迴響都沒有,差點沒氣出個好歹。

蒼老的身軀哆哆嗦嗦,口鼻中呼哧呼哧的瞪著賈環……

賈環見他不答,皺起眉頭看向一旁的中年人賈敄,沉聲道:「四叔,到底何事,非要托著九旬老父奔波?

宮裡陛下都至孝敬著太后,四叔不知孝字何解么?」

賈敄年近五旬,平日里打著榮寧賈家的牌子,過的也極滋潤。

尤其是在族中,除了他眼花耳背的老子外,他可以說是唯我獨尊。

何時被一個後輩這般當面教訓過?

賈敄修整的極為得體的眉毛鬍子,一時間都快翹了起來。

不過,他到底比賈代成年輕些,還沒老糊塗,看到賈環眼中漸漸凌厲的眼神,想起他在神京都中發作賈家那八房時的辣手,被黃白之物沖的發昏的腦子,終於稍稍清醒了些……

強擠出一個笑臉,賈敄道:「環哥兒,是這樣的,金陵吳家,是咱們賈家的世交,也是老親。

九房的老五,生的三女兒就嫁給了吳家,說起來,是正兒八經的姻親。

昨兒吳家長房嫡子吳棕,不知環哥兒你的厲害,被人哄了去衝撞了你。

吳家就求到了家裡來,希望太爺和我來給環哥兒你說說清楚。

可別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了!」

賈環聞言,不置可否道:「就是這個事?」

賈敄一怔,以為賈環答應了,頓時大喜,道:「對對,就是這個事,哦不,不是不是,除了這個外,還有幾個……

還有金陵周家的周沖,常熟李家的李方,鎮江劉家的劉秀,蘇州趙家的趙乾,揚州朱家的朱璐……

這些,你都放出來吧。」

也不知是不是歡喜的腦子傻了,說到最後,竟帶上了一絲尋日里對族中晚輩指派命令的語氣。

賈環聞言,面色淡漠,隨手抬起茶盅飲了口後,道:「今日事多,就不留你二人在家吃飯了。

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說罷,在賈代成和賈敄目瞪口呆中,轉身離去。

……

秀逸居,是林黛玉在慈園中落腳的小樓。

倒也不大,卻玲瓏精緻。

周遭也有幾百棵竹子,從都中長安帶來的大寶小寶兩隻熊貓,如今就在竹林中。

賈環擺脫了兩個利令智昏的糊塗東西後,就先來了這裡。

他可以不在乎宗族之人,因為他的思想靈魂本就不屬於這。

但林黛玉說到底還是這個時代的女子,她姓林,心中未必不期望有幾個親族……

可是,冰雪聰明的她,必然能看破那些林家人來求見她的目的,如此一來,豈不是會更傷心?

賈環對那些混賬東西極不滿,也想來寬慰寬慰她。

卻不想,剛順著抄手游廊走至抱廈門前,竟聽到裡面是一陣陣的嬉笑聲。

聲音里,除了熟悉的林黛玉的聲音外,多是陌生女孩子聲。

人數還不少。

賈環眉尖輕挑,他並不以為林黛玉會和那些青樓出身的女孩子打成一片。

除非有昨夜那十二花魁的詩詞水準。

可這些聲音,顯然也不是徐妃青之流的。

那會是誰?

帶著懷疑,賈環進了小樓……

……

金陵城外,滾滾江水中,賈家樓船緩緩飄行。

漸遠了兩岸。

樓船三樓正堂,一片碧玉輝煌中,卻空著主座。

然高台主座下,兩溜楠木交椅上,業已坐滿了朱袍官員。

所有人都垂著眼帘,等待主座之人出現。

左排為首之人,是蘇省提刑按察使鄭沖。

而右派為首之人,則是應天府知府,張楚。

余者,或為鎮江府府丞,或為揚州府同知,亦或是蘇州府通判。

官雖不大,卻皆是權重之職。

然而本該互不關聯的一應要職官員,此刻,竟齊聚於賈家樓船。

一起默默等待。

隨著時間流逝,肅穆之氣,愈發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