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慎終追遠

正文卷

與王熙鳳和平兒告別後,賈環便去了趙姨娘處。

因為趙姨娘有身孕在身,所以賈環「壞事」的噩耗,被賈母嚴禁傳到東路院去。

誰說漏了嘴,惹出了岔子,直接打死了賬。

所以,至今趙姨娘也只知道,賈環破敵營,擒公主的光輝事迹。

看到賈環突然從天而降,趙姨娘自然喜的無可無不可,上下看了幾遍,見他周身周全,哪也不缺後,總算放下心來,得意道:「不枉娘在地藏王菩薩跟前燒了那麼些香,供了那麼些香油,還真靈驗!」

賈環聞言奇道:「娘,地藏王菩薩不是在幽冥地府閻羅殿內的菩薩么?你供他?」

趙姨娘嫌棄道:「你懂個屁!娘就是專門供他,求菩薩保佑不要收了你去,好留你在人間好生禍害!」

賈環「恍然大悟」,翹起大拇指贊道:「娘果然別出心裁,勝人一籌!

高明,實在是高明!」

趙姨娘聞言,得意道:「那當然,娘不高明,怎能生出你這夯貨?」

賈環抽了抽嘴,看了眼一旁處,主座上正襟危坐的賈政,發現他比自己的臉色還古怪,只是看向趙姨娘的眼神里,很有幾許溫柔。

想是見慣了心機深沉城府頗深的人精|子,連枕邊人都算計,賈政才這般喜歡簡單粗暴的趙姨娘……

不過,在看到賈環賊眉鼠眼的瞅過來後,賈政面色一肅,哼了聲,倒沒先訓斥賈環,而是對趙姨娘道:「夜了,環哥兒還沒用飯,你去讓人準備一下吧……他喜歡糟鴨掌鴨信,你多讓人備些來。」

趙姨娘在賈政面前自然百依百順,溫柔的應下後,又兇狠狠的告誡賈環不要忤逆不孝,氣著賈政,才帶著小鵲準備晚飯去了。

待堂屋內只有父子二人時,賈政端起茶盅,道:「你也坐吧。」

賈環也沒客氣,尋了個下位坐下,打量起屋內擺設。

見他漫不經心的模樣,賈政皺眉道:「族中事,你心裡可有章法?」

賈環笑道:「自有家法族規在,按章程辦事就好。」

賈政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道:「你真要辦他們個裡通外敵?這是杖斃的罪過。

當初寧國老太爺這般定,本只是為了警誡後人,不可渾來,卻沒想過真的殺自家族人!」

賈環奇道:「爹,您怎麼知道寧國公沒想過要殺人?

他是屍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手上的人命比兒子多不知多少倍。

他若在世,看到族中那些王八賊羔子們的做派,會不殺人?」

「口中積德!」

賈政喝了聲,道:「你也貴為侯爵,怎地還同市井雞鳴狗盜之徒一般,滿口混話!」

見賈環連連點頭答應,雖知他根本沒往心裡去,卻也沒什麼法子,知道這個兒子畢竟讀書不多,強求不來。

咽下一口悶氣,賈政又道:「此一時彼一時,你不要以為爹迂腐頑固,是替他們求情。

寧國若在,自然可以隨意發落他們,因為他是祖宗,是尊長。

可你是嗎?

那些人里,還有兩個代字輩的長輩,連我都要喚一聲叔父,你得喊叔爺!

還有那麼些族叔族伯,論起來,都是尊長。

你若殺了他們,必然朝野嘩然,與你不利啊!

爹雖然不如你精明,卻也看得出,當今天子待你……

不似從前了。」

賈環聞言,看著賈政擔憂的面容,笑道:「爹,你放心,我能處理的好。

雖然直接砍了那群混賬的腦袋夠解一時之氣,但我也不是前些年那樣了。

況且,從前我也極少直接殺人。

當初那麼些刁奴,不都讓我送到莊子上勞動改造去了?

至於能不能熬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賈政聞言,嘆息了聲,道:「也怪他們做的太過……」

話雖如此,賈政面上還是有一分不忍。

他可是知道,當初被賈環送到莊子上的奴僕,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常年做事的奴僕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整日里遊手好閒,手無縛雞之力的族中爺們兒?

不用想,都知道他們的下場。

賈環道:「爹,咱們家從榮寧二公起,到蘭哥兒這一代,至今已逾五輩。

不算金陵老家的十二房,只都中就有八房。

這八房人口加起來,只男丁就有二三百數。

賈家好比一棵大樹,樹木太大,就容易長出歪枝壞葉,容易滋生蛀蟲,這是在所難免的。

咱不怕依附在大樹上的騰騰蔓蔓,樹大了,根就深,有足夠的養分供養這些枝蔓。

可是,就怕大樹內里長了害蟲,往樹根里鑽,然後包著壞心的蠶食。

只有清除掉這些害蟲,大樹才能愈發強壯,愈發茂盛。

否則,一旦樹根都被蛀爛了,大樹也就死了。

爹,您說呢?」

賈政聞言,面色一陣青白,良久後,長嘆息一聲,道:「這些道理,誰都懂,可誰又能下得了手?

你瞧著吧,這兩天,多少親族都要上門求情,你還能把他們全得罪了……」

賈環冷笑一聲,道:「我會讓他們老實在家待著的。」

賈政忙道:「你可不要渾來……」

賈環擺手道:「爹,兒子心裡有分寸,不說這個了。方才在老太太那說的事,爹你還記得?就是兒子想讓出族長之位……」

「你當真?」

賈政皺眉道:「寧國乃長房,族長一位自然要在長房手裡傳下去,你不當誰來當?」

賈環笑道:「先扶個人暫時代理吧,否則不定哪天我再出征,族中再鬧個不像話,就讓人笑話了。二哥既然做不來,兒子想讓芸哥兒來做。」

「芸哥兒?他行嗎?」

賈政算是認可了賈環的顧慮,只是這人選他有些擔憂:「我也知道芸兒如今出息了,可他再有能為,卻是個小輩,族中大多都比他輩分高,他管得……」

話沒說完,賈政忽然住了口,想起今日在儀門前廳里,賈芸帶人將一干「尊長」帶走時的場面。

還別說,那副心狠手辣勁兒,真有幾分賈環的意思……

賈環呵呵笑道:「芸哥兒處事老練,還不拖泥帶水。這幾年,我一直冷眼旁觀他的行事,覺得很不錯。

對族內上進的,本分的族人,他都會想辦法接濟,扶持。

對於那些爛泥上不了牆的,他也絕不會因為有個族人的名義,就寬容放縱。

只是礙於輩分太低,不好拿那些族裡的大爺們怎麼辦,卻是堅決拒絕任何不合理的要求。

哪怕那些人找到他娘那裡說情,都絕不通融。

人才難得!

我看好他。」

賈政聞言,面色好看了許多,感慨道:「如此說來,芸兒是真出息了。」

賈環笑道:「不止芸哥兒,賈荇也不錯。雖沒有芸哥兒那麼出挑,但勝在極為穩重。

再加上蘭哥兒和菌哥兒,下一輩子里,人才不少。」

賈政聞言,面色愈發高興,連連點頭,道:「這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不過……」他面色一變,顯得有些遺憾,道:「雖賈家以武傳家,可讀書種子還是太少了些。」

賈環笑道:「賈家若是文武雙全,怕有人要睡不好覺了。」

賈政聞言,面色一凜,緩緩的點了點頭……

……

與賈政、趙姨娘一起吃了個晚飯後,賈環就回到東府,休息了一整夜。

小吉祥還是那樣調皮,香菱看到他還是害怕。

白荷在城南莊子上,已經十天沒回府了,想是到了要緊處。

烏仁哈沁在牧場上,有方靜保護,應該無恙。

公孫羽和杏兒在宮裡,董明月還在路上。

尤氏身子雖然養好了,不過管事權在史湘雲手上,她便極少出門,昨夜也沒見到……

回到寧安堂後宅,與小吉祥頑鬧了會兒後,直到她困的不行,就一起歇著了。

吉祥姐頗為仗義,不忍香菱一人睡,拉她一起上了賈環的大床……

一大早起,賈環扒開了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小吉祥,又看了眼躲在拔步床裡頭,緊挨著牆壁,盡量離他遠遠的香菱,笑著搖搖頭。

香菱看起來胖了些,臉上都出現了嬰兒肥,倒是小吉祥瘦了……

說起來,香菱如今的命運,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倍。

有小吉祥護著,沒人敢欺負,好吃的好喝的從不少。

穿的用的,更是不遜色於賈家的正派小姐。

整日里無憂無慮的滿大觀園裡耍,開心之極。

開心就好。

賈環只穿了件單衣便從裡間出來,就看到一人坐在外間候著,不是尤氏又是哪個?

「大嫂?」

尤氏本坐在梨花木椅上出神,聽到聲音,忙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溫婉艷美的面上,滿是驚喜的站起身,道:「爺這早就起了?」

賈環笑道:「不早了,睡醒了就起來了。大嫂坐這做什麼?」

尤氏笑道:「白荷不在,幼娘也不在,小吉祥和香菱哪裡是能服侍人的?我便過來候著,等爺起了後伺候。」

賈環聞言,道:「這是哪裡的話,豈有讓大嫂服侍的道理?再說,我這邊簡單,隨便洗漱一番就是,沒那麼多講究。」

尤氏嗔道:「如此一來,外面人不說三爺不講究,卻會說咱們內宅里不懂禮,連爺的衣裳都照顧不好。」

說罷,上前幫賈環收拾散亂的衣裳。

一雙軟軟綿綿的手,在賈環身上撫著撫著,人就靠進了賈環的懷裡……

賈環伸手捏起尤氏雪膩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看他,輕輕喚了聲:「桃花……」

尤氏的身子一顫,嬌艷的臉色愈發紅艷,從喉嚨深處應了聲:「嗯……」

賈環攬著她豐腴香軟的身子,問道:「身子可好全了?」

尤氏一雙眼睛愈發水意,呼吸急促,看著賈環點點頭,道:「爺,好全了!」

賈環邪魅的笑了聲,然後在尤氏顫慄中,印上了她的紅唇……

……

辰時末刻,賈環出現在寧國府西路院的賈氏宗祠黑柵欄內。

看起來,他氣色不錯,神清氣爽。

相比於他的氣色,宗祠內跪著的那十數人,卻一個個面色慘淡,眼神木然。

黑柵欄內,站滿了賈族族人,吵吵嚷嚷,議論紛紛。

他們看著宗祠內的同族長輩,有事不關己者,也有心生不忍者。

有兔死狐悲者想上前攙扶的,可看到宗祠門口那兩排煞氣騰騰的寧國親兵,到底選擇了不多事……

不過,這會兒子看到賈環到來,一個個都閉上了嘴,屏住呼吸。

雖然前幾日出頭鬧事的,都跪在祠堂內。

卻不是說,那些事只有這十數人參與……

想著分杯湯喝喝的,不知有多少,那十數人不過是代表。

真要追究起來,這熙熙攘攘的庭院內,怕是有一半人都要跪著……

如今,只看賈環到底要追究到哪一步。

「太爺,身子骨還好?」

賈環沒有理會心思各異的族人,而是看著宗祠門口白石子甬道上掃灰土的焦大,關心問道。

焦大還是那一身粗布麻衣,賈環贈給他的錦衣棉衣他都穿不慣。

鬚髮更白了,不過身子骨看起來還頗為硬朗。

聽問後,焦大看了賈環一眼,道:「還死不了。怎地,又惦記老子的棺材本兒?」

賈環聞言,哈哈笑道:「可不,這些年,太爺您可攢了不少吧?不如拿出來,咱們高樂高樂!」

焦大聽著一如當年的話,蒼勁老邁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哼了聲,道:「沒了,老子都拿去喝酒聽書了!」

說著,又看了眼滿庭院的賈家族人,對賈環道:「你忙你的吧……

對了,太爺當年說過,慈不帶兵,義不生財。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家裡出了這麼一起子忘八蛋,一定饒不了他們,哼!」

說罷,焦大看也不看柵欄內那些臉色難看的主子爺們兒們,扛起掃帚,大步離開。

目送焦大離去後,賈環臉上的笑容斂去,轉身面向宗祠。

眼神漸冷,掃過族人。

一些原本堆出笑臉,欲言又止,想勸賈環以和為貴的族中長輩,在賈環森冷的目光逼視下,只覺得遍體生寒,哪裡還敢多嘴?

「咚咚咚咚……」

一陣沉悶如雷的聲音陡然響起,眾人朝聲音傳來處看去,無不面色驟變。

卻是一整隊足有兩百人的親兵隊伍,手持腰刀,背跨弓箭齊步跑來。

沒一會兒,就在賈環身後不遠處的宗祠黑油大門內陳列而站。

看到這一幕,宗祠內跪著的十數人面色愈發慘然,宗祠外黑柵欄內的族人,也紛紛面帶悸色。

賈芸、賈荇兩個小輩從外面匆匆走來,他們自身都有一大攤子事做,若非今日宗族大會,他們連這點功夫都抽不出。

兩人到來,給賈環請安。

賈環點點頭,叫起兩人後,喚過賈芸,讓他一起上月台。

過了抱廈,入正殿前,賈環忽然頓住腳,抬頭看了眼懸掛門上的青龍牌匾:

慎終追遠。

乃太上皇御筆。

兩側有一副對聯,亦是御筆親書: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再睹此聯,賈環心中頗為感慨。

院內松柏依舊蔥蔥,天地卻已變色,換了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