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殺,還是不殺

正文卷

西北官道上,黃塵瀰漫。

數萬人如一條長龍一般,蜿蜒在黃土路上,朝東方行進。

車輪滾滾,馬蹄錚錚。

隊伍正中間,行進著一輛寬大之極的馬車。

車棚外烈日炎炎,酷暑炎熱。

車廂內,有一嬌小姐,身上卻披著一件輕裘冬衣……

蓋因車廂內四角處,各擺放著一座小冰鑒,寒氣滲人。

普通女子,縱然身體康健,又哪裡經得住長久的天寒氣凍?

然而在這個時節,能這般用冰者,著實奢靡。

尤其是在旅途中……

也只有某受用慣了的,才會想到用生硝製冰……

車廂很大,內有三女一男。

右邊靠車廂壁邊一女,金髮碧眼,皮膚奶白,衣著不似秦人,著實有些暴露。

她正與那披著輕裘的顏色絕美女子說著什麼,不過眸光不時瞟向左邊,眼神里明顯有幾分幸災樂禍。

而車廂左邊,一錦衣少年,擁著一美色女子,嘴角擎笑,聽著懷裡女子擔憂的呢喃,他卻不甚在意。

偶爾還會用警告的眼神瞥一眼金髮碧眼的異域女子。

車廂內瀰漫著女兒香氣,浸人心脾。

固定在車底的小茶几上,擺放著幾個果盤,俱是西域佳品,果香肆意。

角落裡還擺放著幾壇酒瓮,有烈酒,有果酒,還有馬奶酒。

幾盞玻璃杯里,半杯冰塊,半杯酒水,看著誘人,也端的愜意。

「環郎啊……」

少年懷中女子,感受到少年放在懷裡的手不規矩,幽怨的嗔怪了聲。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這些……

這柔情萬種的女子,正是當日一掌「擊殺」了大秦太尉葉道星的董明月。

在外面,她是讓許多人心驚膽戰的白蓮聖女,是讓人忌憚不已的女武宗,青隼魁首。

可是在賈環面前,她卻只是一個嬌氣的小女子。

看著董明月幽幽的眼神,賈環訕笑了聲,從人家懷裡抽出了手,先狠狠瞪了眼一旁嗤笑的索菲亞毛妹,又順帶著對紅著俏臉抿嘴偷樂的薛寶琴擠眉弄眼,收回眼神後,賈環方正色道:「月兒,不是說了好幾回了嘛,沒有關係的,出不了大事。

不就是一個葉道星嗎,殺了就殺了!

哪裡要這般吃睡不香?」

「嗤!」

一旁,精通秦文化的索菲亞笑道:「賈,你太不會安慰人了,你當月亮是傻妞嗎?

就我所知,你所犯下的可是十惡不赦,抄家滅族的大罪!

別說你只是一個侯爵,就是你們大秦的皇太子,若是敢隨意打殺最高武臣,他也死定了!

連我們厄羅斯一樣如此。

如果你們大秦的皇帝不把你治罪,他的皇位怕是都坐不下去了……」

此言,讓董明月和薛寶琴都變了臉色。

這個道理兩人如何不知?只是她們都強行逼迫自己,相信賈環。

如今這個泡沫讓索菲亞公主戳破了,兩人都膽戰心驚,面色駭然,泫然欲泣……

賈環覷眼看向索菲亞,冷笑道:「你懂個鎚子!

太子若是殺了太尉,自然也被廢圈禁。

可我是太子嗎?太子有我牛嗎?」

索菲亞公主聞言,笑的更冷:「莫名其妙的猖獗!

你這種人,若是在彼得堡,早不知死幾百回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

賈環哈哈笑道:「不管怎樣,反正比你這個階下囚強!

勝者為王敗者寇,所以你這個俘虜,還是乖乖的閉嘴吧。

殺一個太尉可能會遭殃,可殺一個敵國公主,本侯保證,一定沒事!

而且,還可以姦殺!」

「你……無恥!!」

尊貴非常的索菲亞公主,何嘗遇到過這等卑鄙下流的種子?

即使在聖彼得堡,不知多少王公子弟,對她都敬若天神。

每次會面見她前,都一定要先漱口熏香,唯恐玷污了她的聖潔。

可眼前這壞痞子,居然威脅要把她……

該死!

索菲亞公主氣的白臉漲紅,雙眼噴火似的瞪著賈環,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賈環笑道:「別這樣看我,又不是我邀請你來我馬車裡坐的。

不樂意在這,回你自己的馬車裡去兒!

誰也沒邀請你過來……」

索菲亞公主聞言一滯,面色訕訕,哼了聲後,高傲的昂起頭,如若未聞。

開什麼玩笑!

回去?

回到那個窄窄的密實的馬車裡,能活生生將她悶死!

不悶死,也能熱死。

她這般尊貴,怎麼能忍受得了那種艱苦?

要是這個卑鄙吝嗇的傢伙肯給她一點冰也就罷了,當誰願意擠在這裡?

可是這個無恥的傢伙,連點冰渣子都不肯給她……

所以,對於這個沒有一點貴族風範的粗鄙土鱉,驕傲索菲亞公主決定再不理會他!

當然,也不便再笑話挑釁他,只要繼續在這裡享受夏日中的炎涼就是。

就是不知道,聖彼得堡的情況如何了……

凱瑟琳皇后,就算得意,你也只能得意一回,等我回去後,咱們再算總賬!

偉大的厄羅斯帝國是屬於偉大的羅曼諾夫家族的,你這個立陶宛農夫的女兒,也敢沾染?

哼!

另一邊,賈環在鎮壓了這個毛妹後,也不再理會她,再一次不厭其煩的勸解起董明月來:

「月啊,你放一百個心就是。

回京後許是會有一些波折,可能會讓出一些利益,但說什麼抄家滅族,卻絕不至於。

而且就算暫時讓出一些利益,日後得到的也只會更多!

再說,別人不知道葉道星是怎麼死的,難道你還不知道?

遠叔不是都說了嘛……

咱就是一個背鍋俠!

那位要是敢過分,得寸進尺,就別怪我給他都抖露出來。」

董明月聞言,搖搖頭,又嘆息了聲,不知該怎麼說。

無論賈環怎樣安慰她,都不能消弭她心中的擔憂。

她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賈環。

不顧身旁有人,董明月依偎在賈環懷中,反手緊緊抱住他,呢喃道:「你怎麼這麼傻啊……」

每每想起當日,賈環揮劍斬下葉道星的人頭,將責任攬到身上的那副神姿,至今,她都會覺得心都要化了……

不管外人怎麼看他,不管外人是什麼樣的目光,可在董明月心裡,賈環就是她最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

只因那義無反顧的一劍……

早已知道內情的薛寶琴,有些羨慕的看著相濡以沫的兩人。

在她看來,坐在車內輕輕相擁的兩人,真的很有詩意……

而她現在也終於明白,為何園子里那麼多世間少有的奇女子,都會死心塌地的衷情於這樣一個連文墨都不通的少年。

連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相比於世間大多數的豪門公子,賈環真的很不同。

在沒進京前,薛寶琴就從堂姐寶釵和伯娘交談中,了解過一些賈家鳳凰賈寶玉的情形。

進京後,見識的更多。

都說賈寶玉最疼女兒家,最寵女兒家,也最懂女兒家。

可是那般寵愛疼愛,在薛寶琴看來,只是一種興趣愛好罷了,就像喜歡一些美好的花兒……

然而這種興趣愛好,在危及到自身利益時,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比如金釧之事,比如王瑜晴之事,再比如,晴雯之事……

這終究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縱然平日里再細膩,再山盟海誓,柔情蜜語,可到了關鍵時刻,能為女子擔起一片安寧天空的男子,又有幾人?

這一點,園子里的姊妹們多已經看透。

她們本就大都冰雪聰明,心思敏感。

再想想她自己,當日赴京,是因為剛服完父喪,家裡想要在母喪前,將她嫁出門。

她娘得了痰症,沒多少日子可熬了。

若是再服三年母喪,就耽擱太久了。

那個時候,她的心裡是何等的苦楚難熬?

縱然這種做法是源自她家族和她母親的意思,卻也會讓她背上不孝的惡名,更讓人以為,是她想急著出閣,讓人看輕……

偏偏,梅家又有了毀親之意。

也就愈發讓她的處境尷尬,雪上加霜。

那個時候,連她的伯娘都沒什麼好法子。

薛家家主和她父親都病逝了,薛家落敗了。

如今的頂樑柱薛蟠又是那個樣子……

她哥哥雖然不曾沾染紈絝氣息,可是,自她大伯,也就是薛家家主亡故後,薛家的家業多由大伯娘,也就是薛姨媽掌控。

她哥哥薛蝌卻是插手不上家族產業的……

因此,一時也頂不上大用。

可若是被梅家悔了親,薛寶琴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沒有哪個有臉面的人家,會娶一個被人悔過親的女子。

那個時候,薛寶琴是何等的無助。

可是,又有誰會為她想想?

那個多情公子賈寶玉,整日里在她周圍晃悠,噓寒問暖,姐姐妹妹的混叫。

可他卻不知道,她當時最需要的,並不是噓寒問暖啊。

甚至,他明知她有婚約在身,還總在她身邊獻殷勤……

這是要給她再添一分罵名么?

幸而,就在這個無助無力的時候,那個對她並沒有多大熱情的賈家三爺,只用了不經意的一封信,就替她解決了天大的難題,梅家。

賈環用她要服侍照顧病母的名義,派人去梅家送信,替她退了親。

這樣一來,非但不會讓她背上惡名,還會贏得至孝的讚譽。

在這個時代,女兒家的名聲,就是她們的第二條性命。

若只是如此,薛寶琴還不會心動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可接下來,更讓她感動的是,賈環在得知其母得了痰症,天不假年,時日無多時,便立刻安排了快船,送她回金陵老家為母侍疾。

並給了她一塊令牌,讓她有需要,去金陵甄家求助,無論是名醫還是參葯,都不用客氣,日後,自有他去結算……

之後,更安排了天下奇醫蛇娘,親自去金陵,治癒了她母親的痰症。

要知道,痰症是絕症啊!

雖然,在這之間,賈環連話都沒同她多說幾句,只是簡單的做了些許安排。

可是這些安排,卻完全改變了她的人生和命運。

她知道,這,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

這樣的男兒,世間又有幾人?

薛寶琴痴痴的看著賈環,怎樣都看不夠……

「喂!」

「喂喂!」

賈環雖然願意被美女矚目,可是被一個絕色美女這般眼神纏綿的行注目禮,他還是有些彆扭。

當然,要只他們兩個人還行。

若只兩個人,別說行注目禮,薛寶琴就是把他扒光了看他都奉陪到底。

可董明月就在身邊,另一個妹紙在這樣看,賈環還是有些「苦惱」……

因此,他伸手在薛寶琴面前揮了揮。

「啊……啊?」

薛寶琴回過神後,俏臉大紅,心慌意亂,羞不可耐。

最可氣的是,對面那讓人「恨」的心兒顫的壞人,還陰陽怪氣的用川蜀方言說風涼話:「琴兒啊,我都說了好些回了,不要搞個人崇拜,咱們家裡,搞個人崇拜是要不得滴!」

薛寶琴看著那張嘚瑟的臉,沒好氣的啐了口,嗔道:「哪個搞……呸!」

話沒說完,俏臉更紅,又啐了口。

對面賈環笑聲震天,連一直心情不好的董明月都忍不住笑出聲,因為薛寶琴的語調也被賈環拐的怪怪的。

頗有些夫唱婦隨的味道。

強撐著「哼」了聲,薛寶琴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咱們大軍為何不在武威停停?一路上經過的城池也都未停,遇到犒勞大軍的官府,也從不讓靠近。

怎地這麼急呢?」

賈環聞言,笑聲斂去,咂摸了下嘴,道:「雖說西域大勝,乃是國朝近三十年來少有的盛世。可畢竟還是戰歿了一個太尉,損失慘重啊……」

「噗!」

車廂右側,索菲亞公主正在喝一杯加冰果酒,聽到賈環的話後,一口酒噴出,連連咳嗽。

顛倒黑白能到這個地步,也是奇葩了!

薛寶琴也面色古怪的看著賈環,賈環笑道:「為了朝廷的體面,太尉只能是戰歿在戰場上的。說不得,朝廷已經往天下各處發送簡報了。

當然,該算的賬,還是少不了算的。

只是不清楚,那位,到底想怎麼算,怕他現在,也頭疼不已吧?

呵呵……」

說著,賈環的眼睛微眯,看向東方,似要跨越千里,尋求一個答案。

他也很好奇,宮裡的那位,到底想怎樣炮製他……

……

神京,皇城,大明宮。

紫宸書房內,氣氛壓抑如淵。

西域大捷的消息,只讓這裡高興了沒有超過六個時辰,另一個讓人簡直無法相信的「噩耗」緊跟著就傳來。

好在,知道「噩耗」的人,只有兩閣閣臣。

消息,暫時被控制住了……

可即使這加起來都不過雙手之數的兩撥大臣,卻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

爭論的焦點只有一個:

賈環,殺還是不殺!

若是殺,該怎麼殺?

賜毒酒,還是賞白綾!

看著下方,爭吵的面紅耳赤的兩撥人,隆正帝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他面黑如鐵的坐在龍椅上,細眸中,目光虛視西方。

無人知道這位天至尊心裡,到底做何決斷。

到底殺,還是不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