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七章 謀算

正文卷

大明宮,紫宸書房。

聽完賈環的話後,隆正帝連頭沒抬,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一副叼叼的高冷樣子……

直到賈環又將厚厚的一疊地契送上後,他瞄了眼,才抽了抽嘴角,終於綳不住了,狠狠的瞪了賈環一眼。

混賬東西,將朕當成什麼了?

不過翻了翻那近三十萬畝的地契,隆正帝到底還是搭理起賈環來……

「瞧瞧,這就是你們勛貴們乾的勾當!」

聽著這譏諷之言,賈環不服道:「陛下,講良心話,相比於江南那些大肆兼并中的士紳,我們勛貴還真不算差了!」

隆正帝聞言,目光刀子一樣的剜了賈環一眼,高聲道:「這麼說,朕還該讚譽他們?」

賈環訕訕一笑,道:「好些人整日里都在軍機閣里泡著,忙的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幾天幾夜沒回家了,哪有心思做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這些其實大都是他們家裡一些不懂事的管家,為了邀功自作主張的。

老實說,陛下您還真該嘉獎臣等勛貴。

歷朝歷代,只有聽聞勛貴們藉著權勢大肆圈地的,何曾聽說過有人為了朝廷安置百姓,為了給朝廷增加稅收,將手裡的田莊平價賣掉的?

昨兒臣還在鎮國公府將一個管家打了一通,為了那三核桃倆棗的,做下這等敗家招禍之舉,這不是給我們勛貴臉上抹黑嗎……」

隆正帝自然也知道這件事,對於賈環的作為他還是極讚賞的,懂得敬畏,就遠比猖獗要好。

外人都道賈環倚仗聖眷飛揚跋扈,只有隆正帝知道,賈環始終有一個底線不曾踐踏,那就是對皇權的尊重。

不過他面色依舊不好看,道:「若非念及那些人都不大明白,朕又豈能這般輕易放過?

嘉贊,哼,等西徵結束後再說吧……

不過,你還替那些人出了銀子?

這是什麼道理?

邀買人心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這等誅心之言,讓賈環無語,他道:「陛下,臣邀買哪門子人心?

不信您去問問那些人,現在勛貴們暗地裡都說臣什麼?

他們都說臣的心已經不在勛貴行當了,如今是信佞之輩,花了大筆銀子,只想著媚上邀寵。

結果到了您這裡,又成了邀買人心……

這叫什麼事兒?

做個忠臣可真難啊……」

「呵呵……」

見賈環在那裡叫屈,忙了一宿,沒合兩個時辰眼的贏祥抬起了頭,揉了揉眉心,呵呵笑出聲來。

隆正帝嘴角也彎起一抹笑意,卻還是沒好話:「你邀寵?朕怎麼沒見過你邀過寵?

整日里就知道為一些上不得檯面的爛事給朕尋麻煩!

你說說,甄家的事,與你什麼相干?」

賈環嘆息一聲,直白道:「不說甄家和賈家世代交好,只說當年,臣奉旨南下公幹,若非奉聖夫人仁慈,送給臣了一個武宗,臣怕是連命都送到那起子鹽商手裡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臣沒甚長處,若論有一些,大概也就是知恩圖報吧。

陛下,成不成您總給個準話兒,如今奉聖夫人都心驚膽戰呢……」

隆正帝聞言,不滿的瞪了賈環一眼,又和贏祥對視了眼後,想了想,道:「甄家四女嫁入皇家,乃是太上皇所定,如今國喪已滿,自然不變。

不過,因為即將西征,東宮又未康愈,大婚且再等等。

至於其他幾女……

也等東宮大婚後再議吧。

就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還有臉自誇知恩圖報……」

話雖如此,隆正帝對賈環的作為,其實還是挺順眼的。

要知道,賈環和東宮那位的關係,著實微妙的緊。但他卻依舊因為舊日恩情,為甄家奔波……

賈環聞言,抓了抓腦袋,心道這傢伙可真會弔人胃口。

他是誠心不想讓甄家好過……

不過,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甄家當初那般作為,難道還想讓皇帝再對他們溫良謙恭讓?

皇太后都沒這份待遇。

念及此,賈環也不強求,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這裡不是什麼好地兒,每每有麻煩事。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

見賈環一副吃干抹凈就一心想逃開的模樣,隆正帝氣不打一處來,喝道:「混賬東西,你以後再別來這裡,也別求朕!」

賈環嘿嘿一笑,道:「陛下,甄家人還等著信兒呢,奉聖夫人的身子不大好,早點兒得到喜信早點安穩些,您可別多想……」

隆正帝沒好氣的瞪了這孫子一眼,直接道:「賈環,西域大戰,不能只讓臣民出力,天家總也要盡一份責任。朕決定派九郡王去前線勞軍,由你『照看』著,明白了嗎?」

「陛下,您剛說什麼?哦……您放心,臣以後爭取再不給您添麻煩了,呵呵,臣告退……」

說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賈環就要跑路。

「你再走一步試試!」

隆正帝臉都黑了,咬牙威脅道。

賈環轉過身哭喪著臉,道:「陛下,之前不是說好了派去青塘嗎?怎麼又改成去西域了?這麼遠的路,他要有個好歹,臣到哪兒說理去?

再說了,臣是去上戰場打仗,帶這麼個拖累,還怎麼建功?」

這他娘妥妥的是一個大黑鍋!

說一千道一萬,那人也是皇族中人。

他有一個親王兄長,還有一個貴妃母親。

就算隆正一朝,再無起家之時,可日後未必就一直沉淪下去。

皇家的起起複復再尋常不過。

一旦這一支復起,這不憑白給賈家招一個宗室大敵嗎?

而且不用等日後復起,只要九郡王贏禟在西域出了閃失,賈環立刻要被千夫所指。

隆正帝臉色難看,對於賈環的推諉,他很不高興。

贏祥在一旁嘆息了聲,道:「原本只是想讓他去青塘……可惜,他卻辜負了皇上的一番仁心。

竟將內務府積攢的海量財物四處送人,宗室,百官,勛貴甚至還有一些名士大儒……

這些人用了皇家的銀子,還了他們自己的虧空……

真真是魔怔了。」

賈環聞言一怔,就聽隆正帝咬牙道:「他這不是魔怔,他這是在作死!

他還想用這種辦法收買人心,準備造反!」

隆正帝其實有些言過其實了,賈環知道,贏禟絕無造反的可能,他也不至於有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因為他手中沒有兵權。

他這般做,應該只是想噁心噁心隆正帝,再往他已經臭不可聞的名聲上,扔幾塊牛糞。

如果隆正帝敢計較此事,將他散出去的「善財」再強要回來,那……

贏禟還真能如意。

太上皇駕崩至今,應該說,大體上,隆正帝走的是越來越順。

大權一點點平穩交接。

各地督撫都上了拜表,八大軍團,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也都宣誓效忠。

連太上皇親衛出身的蜀中侯傅恆,都上了奏表……

說是春風得意,也不為過。

卻不想,如今竟被一個早已視作是將死之人,給狠狠的擺了一道。

在隆正帝臉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惱羞成怒下,隆正帝怕是愈發動了殺機!

當然,之前他一樣沒想過會放過贏禟。

贏祥所言的仁慈之心純屬扯淡。

最多不過是死的方式方法不同罷了,但一定都不得好死……

賈環不關心這個,岔開話題,道:「陛下,內務府收回來了?」

隆正帝聞言,面色好看了些,嘴角微揚,道:「內務府乃天子內庫,豈能放於奸賊之手?」

賈環笑道:「說的真好……陛下,不瞞您說,臣家裡又有產出,大產出,利潤不下於玻璃,怎麼樣,咱們,再合作一把?賺大銀子!!」

這是御書房誒……

見他這一臉奸商的嘴臉,隆正帝臉都黑了,倒是一旁贏祥,忍不住呵呵笑出聲。

隆正帝愈嫌丟人,喝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整日里就想著如何搜刮銀子,還想將朕也拉下水,你少做……」

「咳咳……」

一旁處,贏祥咳嗽了幾聲,打斷了隆正帝的話。隆正帝皺眉,看了面無表情的贏祥,再看了眼眉眼間頗多懊惱之色的賈環,頓時恍悟。

他差點都忘了,內務府現在然沒多少銀子了,可那是因為九郡王贏禟臨死前為了噁心他,做了回散財童子。

將皇家的銀子四處送人,粗略估計,也至少有近千萬兩。

國庫里才有多少銀子?

這上千萬兩銀子,大部分都是他們搞的那個玻璃器具拍賣會弄來的。

曾經,讓隆正帝無比眼熱。

如今,賈環又搞出了個不下於玻璃的財源……

混賬!

差點被他這滿口市澮語氣給糊弄過去了。

「奸詐小賊!」

隆正帝咬牙吐出兩個字。

賈環則覷著眼神,看仇人一樣看著贏祥。

若是旁人這般放肆,贏祥一定會讓他明白,什麼是天家的威嚴。

可是對上賈環……他的容忍程度總是寬容的多。

只裝作看不見,又處理起公文來。

「嗖」一聲,一道黑影打斷了賈環仇視仇人的目光,隆正帝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太放肆。

而後又問道:「你那個匠人小老婆,又給你做出了什麼?

說起來,你真真是個混賬!

別人納妾是為了填充後宅,讓人享福受用。

你倒好,納妾是為了給你幹活賺銀子!

誰跟了你,就得做牛做馬。

你還把你那個蒙古韃子小妾,打發去給你放牧?!」

見賈環臉色黑成了鍋底,連蘇培盛都忍不住噴笑出聲,又趕緊忍住,只是在抖動肩膀。

贏祥則沒有顧忌,哈哈大笑出聲。

之前得到消息時,君臣兩人已經大笑過一回。

真真是頑賴荒唐,卻也是極有趣……

如今當著賈環的面說,再看他這幅倒霉模樣,就更可笑了。

隆正帝說完,也被自己的幽默打動,哼哼一陣悶樂。

賈環撇嘴道:「她們自己樂意……也沒做出什麼別的,就是一種新瓷器,遠比現在用的瓷器更實用的瓷器。」

不能說骨瓷一定比中國瓷好,因為骨瓷的可塑性極差,只能批量生產,不能藝術創作。

像中國瓷有無數種藝術表現形式,極美也極神奇。

這一點,是骨瓷萬萬比不上的。

但就實用性而言,骨瓷卻更勝一籌。

而且更細膩美白,也更妖冶……

關鍵,可以批量生產,不用精雕細琢。

只是,不論是隆正帝還是贏祥,對經濟事務,都不怎麼擅長。

不大理解區區一種新瓷器,能有什麼廣袤的商機。

不過,這不妨礙他們賺銀子……

「就按照玻璃的法子辦吧……對了,先進幾套進宮,朕倒要看看你到底又搗鼓出了什麼名堂。」

隆正帝隨口道。

玻璃的辦法,就是進行拍賣,拍賣所得,內務府和賈家按照九比一分成。

每十天一次拍賣,賈家工坊始終保持推陳出新,打造新的模具,玻璃製品愈發精美甚至精奇。

晶瑩剔透的小玩意兒,生生賣出了玉器的價格。

而且還賣的很不錯。

因為是獨家生意,京城又從不缺少有錢人。

所以,內務府吃的盆滿缽滿。

賈家只是跟著混著湯喝。

不過,在外地,在江南,賈家限量售賣出的玻璃,卻給賈家帶來了超乎想像的豐厚利潤。

江南人有錢,也喜愛那些亮晶晶的玻璃工藝品,因此銷售的比京城還要好。

不僅給賈家帶來了極大的利潤,還帶動了賈家雲字型大小的發展。

正是憑藉這些利潤,賈家才能不斷的在南方鋪展商鋪門面。

以滾雪球一般的速度擴張,為銀行的建立,打下基礎。

而他之所以敢這般放手去做,就是因為,他背後站著天家內務府。

打著皇家的牌子,基本上可以無往不利,至少,不會讓地方官員給刁難了去。

如果僅僅是一個賈家……

賈家在軍方自然勢力雄厚龐大,但在地方官場上,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如果只有一個賈家的招牌,那以官場的尿性,不吃拿卡要噁心一番,都對不起他們身上的那身官皮。

到時候,不僅讓人噁心,還會阻滯雲字型大小的發展。

賈環總不能滿大秦的去找人算賬。

但有了皇家內務府的招牌後,這種情況,就幾乎沒有了。

這個時代,下面百姓和官員對皇權的敬畏,超乎想像。

他們非但不敢刁難,甚至,還會有意在雲字型大小里撒下大筆銀子買平安……

因為他們擔心,雲字型大小會是天家的耳目,將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上報給皇帝。

然而這種事,高高在上的隆正帝和忠怡親王,卻並不怎麼熟悉。

因此,才讓賈環的小奸計得逞了。

不僅擺脫了一個大麻煩,還再次扛起了天家的虎皮。

直到賈環再次告退,隆正帝也沒有再提起讓他押送九郡王的事。

也許是他良心發現了……

而另一方面,骨瓷的上市,一定會擠壓現有瓷器的銷售市場。

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

哪怕不懼怕一些陰私手段,但能少些麻煩,賈環何樂而不為?

更何況,還能進一步拉近和天家的利益關聯。

賈母說的沒錯,聖眷,是這個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但是利益,卻是這個世上最牢固的關係鎖鏈。

他賈環能有今日,又豈是區區聖眷所造就?

……

去景仁宮看過贏杏兒和公孫羽,得知太后雖然依舊沒有醒來,但體征已經穩定後,許諾再過兩天出征前將她們接出宮,賈環就回家了。

榮慶堂內,甄家的四個婆子翹首以盼。

賈環回來後,將皇帝依舊承認甄家四姑娘與東宮的婚事相告,四個婆子竟喜極而泣,以為家裡的最大困擾將會化解……

而後立刻出發,前往渭水碼頭,準備迎接未來的太子妃入城。

賈母也打發了家裡的幾個老成婆子,帶著車馬騾轎,一同前往。

賈環還讓史湘雲從東府也調了幾個人,又派了一隊親兵護送。

還讓人從車馬行調了數十輛大車過去。

甄家嫁女東宮,無論如何,嫁妝都不會是一筆小數目。

聽說,各色箱籠足足裝了兩大船。

如此一來,賈家派去迎接的人足有數十人,再加上護送親兵,車馬行……

這般場面,已經極大了。

至於住處,因為按照隆正帝話中的意思,至少要等到西徵結束後,才能舉辦大婚。

時日尚久。

甄玉嬛的身份又極貴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就是未來的一國國母,母儀天下的皇后。

自然不能如同安置親戚家女孩那般,隨意在家裡找棟宅子安排。

大觀園裡普通的院落也不合適,思來想去,賈環和賈母商議,就將甄玉嬛安排在大觀樓的側殿內吧。

如今她還未成太子妃,自然住不得貴妃所在的正殿。

住偏殿,卻正好合適。

商議定後,賈環對家裡的姊妹們道:「這下你們更得意了,這位甄家四姑娘,據說詩詞做的極好。你們閑來無事,可以多辦幾場詩會。

看看到底是咱們都中女兒厲害,還是她江南才女更勝。」

賈迎春呵呵笑道:「環弟,算起來,林妹妹和薛妹妹都是江南才女哩!」

賈環連連搖頭,道:「嗯,不算不算,林姐姐和寶姐姐都是我媳婦,自然都是都中人,算不得江南才女。」

一陣「嘻嘻」「呵呵」的嘲笑聲響起,薛寶釵垂下臻首,雪白的肌膚布滿紅暈。

林黛玉則沒好氣的啐了口,忽又語氣擔憂地問道:「環兒,那位甄姑娘身份不俗,我們該以何等禮節相處?莫非,我們還要給她請安?」

此言一出,其她人面色也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誰也不願生活里多一尊菩薩壓在頭上,忒不自在。

賈環笑道:「這倒不必,日後,咱們賈家差不多就是她的娘家人。甄家離的太遠,而且,奉聖夫人一旦……總之,你們不需同她見外就是。」

林黛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賈探春道:「三弟,那位甄姑娘的性格如何?」

賈環道:「說起來,倒和你差不多。」

賈探春聞言,嘴角抽了抽,無語的看著賈環。

其她人暗樂。

連賈母都好笑道:「怎麼說?」

賈環笑道:「很爽利,也大氣。當初我送林姐姐去江南,去甄府拜會奉聖夫人時,奉聖夫人便讓她家裡的姊妹們出來相見。

說來也是極巧,其她姑娘倒也罷了,只這個四姑娘,竟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

「呀!」

「果真?」

一群人紛紛驚呼出聲。

賈惜春的想像力更豐富,道:「那位甄家姑娘名叫甄嬛,三哥哥你名叫賈環,咯咯!」

「噗!」

眾人看到賈環額頭上的黑線,不由都噴笑出聲。

賈母也笑道:「是極巧呢!」

賈環白了賈惜春一眼,道:「她還是四姑娘呢,和你一樣,你說巧不巧?」

賈惜春愈發笑的歡實,還連連點頭道:「巧啊巧啊!」

林黛玉道:「環兒,當時你們相見,可發生了什麼趣事?」

賈環呵呵笑道:「就是這個,奉聖夫人得知我和那位四姑娘一般生日,也是驚喜之極,我則不見外,給人說話,說妹妹好巧啊……結果她白了我一眼,小聲說,巧個屁!」

「哈哈哈!」

眾人大樂。

賈環繼續道:「她還不服,憑甚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就要做兄長。還要和我掰扯一下到底是哪個時辰生的……」

眾人愈發好笑,賈母則叮囑道:「那會兒子都還小,想必在家裡也是嬌生慣養著,如今長大了,又要成太子妃的人,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般淘氣。環哥兒,你可不要唐突了人家……」

賈環笑道:「這倒不會……老祖宗,如今國喪已過,齋戒解除。家裡姊妹們也好久沒吃肉了,孫兒瞧她們都瘦了……」接到好幾人的白眼球後,賈環呵呵笑道:「晚上就讓雲兒安排幾桌吧,也算是給甄家那位四姑娘接風。」

賈母笑著點頭應了,看了史湘雲一眼,又道:「怎麼讓雲兒去安排?讓你大嫂子安排不是方便?」

賈環道:「蘭哥兒今年秋天要下考場,孫兒說了大嫂子幾回,她還是放心不下,既然如此,就讓她多照顧蘭哥兒吧。如今家裡也沒甚大事,就讓雲兒和三姐多看著些。」

賈母道:「如此也好。」

賈環看了圈兒,沒見薛姨媽的人影兒,奇道:「姨媽今日怎麼沒來?」

賈母笑道:「姨太太在為她家的哥兒準備婚事呢!」

賈環聞言一怔,隨即面色古怪。

薛大腦袋這次不會還娶河東獅吧?

他看向下座的薛寶釵,問道:「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薛寶釵笑道:「是何家……也是皇商,如今在內務府做主事,是內務府世家。他家家主,和我爹生前是好友。哥哥去他家拜會過幾次,不知怎麼就落進他們家眼裡,打發媒人來提了提……」

「何家,何家……」

賈環聞言,眉頭微皺,念叨了兩聲後,面色一冷,嘿的冷笑了聲。

見他這般,薛寶釵忙站了起來,緊張道:「環哥兒,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賈環輕蔑道:「這個何家,是九郡王的門人。若非如此,在內務府也坐不穩這麼些年。

如今陛下將將把內務府收回來,九郡王也要被打發到西域去勞軍……

臨走前,九郡王將內務府的銀子四處送人,嘿!

陛下接手內務府後,第一件事就是要上下清洗幾遍。

何家這個時候派人來提親……」

話說到這個份上,傻子都明白,何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不是相中了薛蟠,而是看中了賈家的勢力,這是要尋找新靠山救命。

只是這般做法,忒小瞧了薛家去。

又將薛家置於何地?

見薛寶釵臉色難看,賈環笑道:「行了,你也別在這生氣了,回去把情況跟姨媽說一說,告訴姨媽也別生氣,和一群就要倒霉的人,沒必要生氣。」

賈母也道:「環哥兒說的是,寶丫頭,你去吧。」

薛寶釵聞言,勉強一笑,同賈母行了禮後,又感激的看了看賈環,出門回家去了……

待薛寶釵離去後,賈母對家裡姊妹們道:「這世道就是這般,許多看起來很好的事,背後總有見不得人的算計。日後你們都是要做當家太太的人,當記得今日的事,不可讓人輕易算計了去。」

……

從榮國府回來後,在寧安堂,賈環的面色有些凝重。

他將今日之陛見,完整的說了遍後,問道:「索兄,宮裡那位,到底是什麼意思?原先我們以為,咸福宮裡的那位,地位未必能保。

可如今看來……」

索藍宇坐在客位上,輕搖摺扇,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公子不用擔心,這不算什麼。因為一個甄家的分量,改變不了什麼……」

「怎麼說?」

賈環問道。

索藍宇輕笑道:「很簡單,如果陛下真有心保那位,就不會婉言拒絕甄家其他幾位姑娘的親事了。」

賈環皺眉道:「拒絕了嗎?只是推脫吧?」

索藍宇呵呵笑道:「不過是給奉聖夫人存一份體面罷了……說起來,奉聖夫人也真是老了,二十年前,她就絕不會有這種想法。

一個太孫,一個親王,一個文宗,一個武勛。

好大的胃口!

若真做到了,就算只做到一半,甄家至少可再保一甲子的富貴。

可是,宮裡那位,已經忍甄家太久了。

江南重地,絕容不下一個一手遮天的甄家,再把持一甲子。

況且,他也不放心,通過姻親,給咸福宮那位拉攏這麼多幫手……」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賈環恍然。

不過隨即,他又沉默了會兒,再道:「如此說來,甄家那位姑娘,怕是……」

索藍宇肅穆道:「公子,事關天下大局,更涉及到賈家的生死之勢,公子若還要為區區兒女情長牽絆,就太讓人……」

未盡之言,就太讓人失望了。

賈環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有數。還不至於婦人之仁到這個地步……」

……

渭水河道,浩浩湯湯,千帆林立。

各路商船,渡船,官船不計其數。

然而,如今河道中,最醒目的,卻是一座緩緩而行的高大樓船。

儘管太上皇駕崩後,江南甄家的地位,幾乎飛流直下。

但畢竟積威六十年,餘威尚存,奉聖夫人仍在……

關鍵是,如今船上做乘之人,乃是東宮正妃,未來的皇后。

甄家到底會如何,誰也摸不準脈。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好輕慢了去。

因此,金陵方面特意安排出了一座極奢華的大船,護送甄府四小姐進京。

樓高三層,布局華美。

論享受,天下少有比江南更會受用的地方了。

而且極穩,在渭河裡游浮,船上根本感受不到一絲顛簸。

船中一應擺設家俬,均極為華貴舒適。

與其說是一座船,不如說是一座宮殿。

然而,在樓船的最頂層,也是最奢華的一層樓上,甄玉嬛心裡,卻沒有一絲受用的感覺。

透過窗子,看著外面漸漸繁華的河岸碼頭,甄玉嬛心裡說不出的冷意。

和賈家不同,賈家四個女孩子里,賈母最喜歡三丫頭賈探春。

而在甄家,奉聖夫人最喜歡的,卻是這位四姑娘。

概因為這位四姑娘,不僅生的極美,而且還極聰慧。

家裡傳言,其幼年時,曾有江南鐵口神斷看過她的面相,言其面相貴重之極,更甚奉聖夫人。

也因此,後來太上皇為皇太孫說親,奉聖夫人才會繞開她三個姐姐,獨獨挑了她。

這原本,應該是一件好事。

這個時代,女兒家還有什麼比做皇后更好的出路嗎?

無數女兒家一輩子都想戴一回鳳冠霞帔,但通常也只有在成親的時候,才能戴一回。

可是,做了皇后後,卻可以每天都戴。

甄玉嬛不是畏縮的性子,若真能如此,她心裡雖然緊張,卻不會感到寒意。

可是,少有人知道,她在家裡,常喜歡去前廳的書房,藉著替父親打掃書房之便,看甄頫替甄應嘉處理的公務,和收集的外界的消息。

甄家明面上地位不高,但實際上,卻肩負著替朝廷偵查江南士林動靜的職責。

雖不是特務,但也是一種耳目。

監查能力不弱。

除了江南外,在京城,也安放了不少人手。

因為總要知道京里的動靜……

如此一來,從鐵網山之夜起,近半年來的動向,竟被甄玉嬛悉數所知。

包括,東宮如今的處境,也包括,皇帝對東宮的態度。

她自然不會如同甄家的那幾個婆子一般,以為她未來一定能成為一國國母,貴不可言。

只是,就算知道處境會不妙,又能如何呢?

正因為她知道的多,也了解到了甄家的處境,甚至,比甄應嘉和甄頫看的更清楚。

甄家,幾乎已經到了必敗之境。

一旦奉聖夫人逝去……

前途多舛。

唉……

如今看來,唯一的一線生機,卻只能在她身上了。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看著樓船窗外迥然異於江南秀麗風光的景色,靚麗秀美的甄玉嬛心中,更添了幾分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