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人間日月

正文卷

兩個青衣女子,抬著一張軟榻,跟在董明月身後,進了寧安堂前堂。

軟榻上,躺著一身著白衣的女子。

此刻她雖然面色極為慘白,面容虛弱,但眼睛是睜開的。

然而,當她被抬進堂內後,第一眼,就看在了董千海身上。

兩人的目光,就那樣遙遙對視著……

一旁處,天涯的臉色瞬間灰敗……

看到這一幕,賈環的臉都抽抽了。

他給董明月打了個眼色:啥玩意兒?

董明月此刻實在沒心情和他調情,只微微搖了搖頭。

沒法子,賈環實在看不下去這一幕人間慘劇了,就大聲咳嗽了兩聲。

總算驚開了這一對野鴛鴦。

無視董千海看來陡然凌厲的目光,賈環又乾咳了兩聲,對天涯道:「天涯,你來問吧。」

天涯聞言後,面色激動的看向軟榻上的白佳人,道:「千戶,你醒了?」

白佳人淡淡的看著天涯,輕聲道:「是你救了我?」

天涯點點頭,道:「都是我該做的……」

「嗯哼!」

從來都是喂別人狗糧的賈環,突然被砸過來一袋狗糧,他拒絕……

當然,主要原因是,此時此刻,他當真沒有心情看三角戀。

於是,再次做了惡人。

見天涯埋怨的瞪了過來,賈環反擊之。

眼神示意:你不問我來問。

天涯沒法子,只能自己上:「千戶,到底是什麼人傷的你?」

白佳人聞言,沉默了下,眼中閃過一抹恐懼,而後,在眾人屏住呼吸的注視下,開口道:「是薛痕。」

「薛痕?皇太孫身邊的大伴當?」

天涯驚駭道。

賈環也難以置信:「就他一個人?他哪來的弩陣?」

白佳人再道:「還有黃疇福。」

賈環面色陡然再變,失聲道:「黃疇福?太後宮中的黃疇福?」

就是此人,以一面太上皇御命金牌,調動寧至兵變。

他們竟然是一夥的!

賈環等不及天涯發問,就急問道:「還有誰?他們幕後之人是誰?」

然而,白佳人看起來似乎有些眩暈,快要昏過去的樣子,她的眼神,又移向了董千海……

有些苦難的開口道:「除了他們兩人,還有三個老者,個個身手高絕。

卻不知,他們幕後站著的人是誰……」

賈環此刻一點憐香惜玉的心情都沒有,再問道:「那三個老者也是太監嗎?」

白佳人輕輕搖了搖頭,道:「看……看不清,不記得了……」

賈環皺眉,還想再問,卻被董千海喝了聲:「夠了」。

賈環聞言,眉尖輕挑,轉頭看向了董千海,眼神之意:「你在跟誰說話?」

喊你一聲岳丈,是私事,按禮來說都是給你面子了。

你要真把自己當成老子大爺了,分分鐘教你做人……

「環郎……爹啊!」

董明月看到賈環陡然肅穆下來的臉色,心裡一慌,喊了聲後,又忙埋怨向董千海。

董千海一代梟雄,聽到女兒這道聲音中的埋怨,還是差點傷心的落淚。

喊她「環郎」時分明在擔心他生氣,可喊他這聲「爹」時,卻滿滿是埋怨之氣。

唉!兒女當真是父母債啊!

不過,他原也沒打算和賈環置氣,無奈的看了眼董明月後,嘆息了聲,對賈環道:「她重傷未愈,你又何必急於一時,明日再問又何妨?」

賈環冷笑一聲,就準備給這個色迷心竅的老頭兒教一教什麼是風險承擔。

這兩人在賈家多待一刻鐘,賈家擔得干係就加重一分。

早點問清楚早點解決,才是皆大歡喜。

不過,看到董明月哀求的眼神,賈環到底開不了口去教訓老丈人……

看了眼已經半昏過去的白佳人,只好作罷。

只是……

該將這二人藏哪兒去呢?

家裡總不能戒嚴一夜,那一定會引起懷疑的。

但更不能走露半點風聲,蛛絲馬跡的破綻都不能留下。

「環郎……」

董明月忽然又喚了聲賈環,然後,她的眼神朝地上看去。

賈環見之,頓時醒悟過來,不過,隨即卻又有些遲疑……

天涯身為刑蹤百戶,對這等事再清楚不過,他苦笑著對賈環道:「寧侯,吾等性命皆在寧侯手中,如何還信不過?」

賈環聞言,想了想,緩緩的點點頭,對董明月道:「送他們入地道吧。」

當初修大觀園時,賈家便在地下鋪設了密集的下水道。

這些下水道是由白荷親自設計,看似為下水道,實際組合起來,下幾塊石頭一堵,便是錯綜複雜的密道、密室,或者稱為迷宮。

這是賈家的後路之一,若無熟知地形之人帶路,尋常人下去後,絕對找不到出口。

董明月聞言點了點頭,就吩咐赤雀和白鵠兩人抬著半昏迷的白佳人去地道,並讓天涯跟上。

天涯致謝賈環後,便跟了上去。

然後,發現董千海也跟了上去……

賈環無語道:「岳丈,你這是……」

董千海正色道:「這等機密之事,豈能輕信於人?縱然送他們離去,也要送到極遠之處才可。我閑來無事,替你看住他吧。」

「不用!」

沒等賈環開口,天涯就轉身拒絕道。

然而,董千海卻沒有理會他,而是看向了軟榻上……

軟榻上,本已半昏的白佳人,此刻忽然又睜開了眼,眼神極其複雜的看著董千海,虛弱道了聲:「對不起……」

當日董千海對她用情至深,縱然身為卧底,她也差點被豪氣蓋世,英雄氣魄的董千海給打動,或者說,已經被打動。

但,她最終還是選擇坑掉了他,害的他鎖骨被穿,氣海被破,困頓在黑冰台大牢六年之久,幾百年的基業也斷送了,屬下傷亡殆盡,連女兒也差點被殺。

今日這聲對不起,她想說了很久……

董千海聞言,嘴巴動了動,最後答了聲:「沒關係。」

他忽然覺得,沒什麼好恨好怪的了,因為白佳人的家人幾乎都死在白蓮教手中。

祖父、父母、叔伯、兄弟……

偌大一個白家,只剩她一人。

所以,她當年的所作所為,無可厚非。

只要她沒害死董明月,其他的,都算在因果報應中吧……

似乎都看透了對方的心聲,兩人相逢對視泯千愁……

一旁處,白眉白髮的天涯,肝腸寸斷。

「嘿嘿!」

饒是心裡掛著許多事,賈環還是被這一幕給逗樂了,真瓊瑤……

然後,在董明月嗔怪的眼神中,忙收起笑容,安慰垂頭喪氣,沮喪不已的天涯,道:「天涯兄,不要氣餒……

在下面好好待著,底下有吃有喝,還有單獨的房間,很安全。

我會安排人給白姑娘看傷,你可以照顧她。

其實三人行也挺好的……」

天涯聞言,感動不已的抬頭看了眼賈環,道:「我會的,謝謝寧侯。」

賈環點頭笑了笑,道:「你的善意我知道了,放心,不會讓你們沒了結果的。」

今日天涯如果不是先來他這裡,而是將柴玉關之死上報上去,不管天涯的結局如何,軍方大痛,卻是一定的。

剛剛損失了宋怡的文官體系,一定會藉著貫入柴玉關胸口的那根軍中弩箭,發起瘋狂的攻勢。

首當其衝的,就是屁股絕不幹凈的兵部。

因為由兵部負責點驗武庫。

只是,榮國一脈卻又不能看著對方清洗兵部,讓兵部最後落入對方手裡。

要知道,兵部尚書古侖本就是他們的人,卻一直被架空當擺設。

若是蘭台寺藉此機會要求徹查兵部,有古侖當內奸,本就不幹凈的兵部,絕對當不起清查。

一旦兵部被清洗,整個軍方根基都會動搖。

若再往上追究,連牛繼宗都難逃干係,要承受重責。

寧至、柳芳等人的罪責,本就給牛繼宗帶來了極不好的影響和壓力。

若是連柴玉關之死都和軍方牽連上干係,那牛繼宗絕無可能僥倖過關。

到那時,勛貴一脈,將會迎來一場浩劫。

賈環想想都會心悸,幸好,天涯毀屍滅跡了……

聽到落下了人情,天涯心中大定,不過,他只對賈環簡單點了點頭後,便跟著董明月一行人出了寧安堂,往前方校場走去。

大觀園底下的密道入口之一,便在那裡。

眼見這幾人被烏遠和韓家兄弟護送入地道,消失在寧國府地面上後,賈環面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眼睛眯起……

中車府,已經在蠢蠢欲動,想要清洗黑冰台了嗎?

他們怎麼敢?

太上皇,您到底何時出關……

想起那位對他信重寵愛有佳的老人,賈環心裡感到一絲絲沉重。

陛下,你到底想幹什麼?感受到冰山一角的布局,賈環就忍不住心驚。

還有那隻黑手,到底是何方人士?

……

翌日,一清早。

賈環便騎馬護送著賈母的八抬大轎去了宮裡。

賈母昨日得了太后嘉譽賞賜,今日就要進宮謝恩。

而後,順便去鳳藻宮看看賈元春……

至於賈環,只在皇太後宮外站了片刻,就被一黃門太監喊去了上書房。

此刻,隆正帝正在光明殿上早朝,上書房內只有鄔先生在。

因為賈環身上並無一官半職在身,只有爵位。

因此,一般情況下,他都不需要上朝,除了大朝會。

進了上書房後,鄔先生看著賈環的面色,笑道:「梅供奉果然杏林奇手,妙手回春,寧侯氣色好多了。」

賈環撇了撇嘴,想起昨夜公孫羽對那梅供奉的鄙視,心裡就好笑。

公孫羽醫道天賦奇佳,醫術本就極為高明,又與蛇娘研究了透了一本《苗疆醫經》,醫道大漲。

近來,更與蛇娘一起鑽研了上古醫聖扁鵲所遺著的《難經》精華篇,《靈樞》古卷。

身懷苗疆、中原兩大醫道聖典,奇遇之盛,超乎想像。

遠非那梅供奉所能相比。

梅供奉雖用「暴力」將她封閉的氣血疏通,可卻難免傷了賈環的經脈。

這讓公孫羽大為不滿,雖未罵他庸醫,卻數叨了好久梅供奉的破醫術。

此刻聽鄔先生表功,賈環自然不屑之。

鄔先生自然知道賈環有一小妾為太醫院院判之孫女,醫術高超。

但他卻不信,她會有梅供奉醫術高明。

只當賈環少年心性不服輸,卻也不想辯駁什麼,只搖頭輕笑一聲,然後斂起笑容,道:「不知寧侯昨日與牛繼宗、溫嚴正交談的如何?」

賈環聞言,「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兩人去過我府上?」

鄔先生呵呵一笑,卻並不答話。

賈環冷笑一聲,道:「沒說什麼。」

賈環就不信,中車府還能探聽到昨夜他和牛繼宗等人說的什麼。

若真如此,中車府就有神鬼之能了。

鄔先生也不用在這裡裝叉了……

果不其然,聽賈環如此一說,鄔先生面色一滯,看著賈環的臉色,苦笑道:「寧侯,此事不可玩笑……」

賈環哼了聲,覷眼看著鄔先生,冷笑一聲,道:「老鄔,你這人看著面善,背後的計謀卻是一個比一個妖氣!算無遺策啊!」

鄔先生「不解」道:「寧侯此言何意?老夫可曾得罪過寧侯?」

賈環譏諷道:「你把我賈家全家都算於股掌間,這會兒謙虛個甚?鄔老頭兒,你要是再敢裝糊塗,就是在侮辱我的智慧了……」

鄔先生聞言,心知事情已被賈環看破,有些心驚賈環背後的高人,不過面色卻極為和藹,笑道:「寧侯啊,既然你能看破這點,自當也能看出陛下的苦心。

寧侯,您想想,陛下何曾對一個外臣這般用心過?

別說其他普通人了,就是皇太孫和五皇子,甚至是之前過繼出去的那位,都沒有像對寧侯您這般用心。

當然,陛下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國事。

可正因如此,才更顯得這份聖眷的可貴……

您說呢?」

賈環聞言沉默了下,而後道:「我牛伯伯和溫叔叔他們已經決定讓那位去藍田大營了……」

「當真?」

儘管心裡早有把握,可此刻聞言,鄔先生還是極為欣喜。

見賈環點頭後,他大喜的推動著輪椅,在上書房的金磚上來迴轉動,高興道:「真是太好了!寧侯,你果然不負陛下重望。」

看到這般欣喜的鄔先生,賈環心裡……忽然有些害怕,他皺起眉頭看著鄔先生,輕輕抿了抿嘴巴,道:「鄔先生,至於嗎?」

鄔先生聞言,頓時醒悟過來他的失態,忙哈哈一笑,道:「激動了激動了,讓寧侯見笑了……」

賈環忽然幽幽地問道:「鄔先生,牛伯伯昨天跟我說,他同意此事,有一個前提,就是要我想清楚,待太上皇出關後,我該如何跟他交代。

我想了一夜,都沒想出到底該怎樣交代,您才智高絕,手段驚天,能不能教我一教,待太上皇出關後,我該怎麼說?」

鄔先生聞言面色一變,目光一凝,看向了賈環……

……

皇城,內宮。

賈母在皇太後宮中待了沒有一刻鐘,只按國禮謝了恩後,又客套了兩句,就被人送出了慈寧宮。

不過還好,皇太后雖然不怎麼待見賈家人,但對待賈母,還算是以禮相待。

畢竟,賈母的身份不同。

作為先榮國的遺孀,縱然她貴為皇太后,也絕不可能輕賤怠慢。

當然,也並無太多親近之意,只是面子上走一套流程罷了。

唯一實惠的,就是當賈母請求去探望賈元春時,被允許了。

鳳藻宮中。

氣氛,有些悲涼。

往日里早就有宮中貴人前來走動,今日,卻空蕩的讓人感到寂寥,衰敗……

殿內,賈母看著泣不成聲的賈元春,嘆息了聲,道:「好了,別哭了,都是雙身子的人,哪裡能這般哭?」

見說不聽賈元春,賈母又嘆息了聲,道:「娘娘,你這又是何苦呢?」

賈元春聞言,悲戚道:「老太太,我並無惡意啊。」

賈母聞言,眉頭微微皺起,道:「可你明知你三弟不喜讓你二妹妹嫁入皇家,當初為了那個丫頭,他差點沒鬧翻了皇宮,你又怎會不知呢?」

賈元春頂著一張素麵,眼圈紅腫道:「老太太,我也只是想讓二妹妹先去將軍府走走,認個眼緣兒。若十三爺願意,再讓皇后將您請入宮來,和您商議婚事。三弟那裡,則由陛下去說。

老太太,那位爺,未來真真是少不了一頂親王頂子的,府上又乾淨,比這宮裡,不知要強多少倍……

難道還會委屈了二妹妹不成?

若是家裡再出一個親王妃,三弟日後也不用再這麼辛苦,動輒用命去拼啊。」

賈母聞言,嘆息一聲,道:「娘娘啊,你三弟說,這件事你該和他先商量,若是如此,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了。

他說,你就不想想,陛下又怎會讓未來的佐政親王和軍中大將成為姻親?

即使真的成了,那也不是在幫家裡。

日後,最難過的,就是你的二妹妹啊。」

賈元春聞言一怔,喃喃道:「我……我並未想到啊……」

賈母一雙老眼仔細的看著賈元春的臉色,輕聲道:「娘娘,你貴為貴妃,如今又懷有龍子……你心裡,可有其他想法?」

賈元春迷茫不解道:「老太太,什……什麼想法?」

賈母看了看周遭,殿內的昭容和宮女們都在遠處,她便壓低了聲音,輕聲道:「你可有想過,那張皇后寶璽,和太子之位?」

賈元春聞言,如遭雷擊,面色駭然的看著賈母,一手捂住嘴,轉頭看向左右前後,然後連連擺手道:「老太太,慎言!我就是再愚魯糊塗,也斷不敢有此妄念。

這……這……這如何使得?

難道是三弟他……」

賈元春面色再變,幾無人色,驚恐的看著賈母。

自古以來,外戚想要榮升後族者,不計其數。

賈環若有此心思,也不足為奇。

不過,賈母卻長呼了口氣,笑道:「不是,是你三弟擔心你有這種想法。他讓我告訴你,咱們賈家,富貴已極,再無他念。若是娘娘你想讓家裡再升到後族,或者皇者母族,就萬萬不必。咱們賈家,擔不起……

如今看來,你們到底是親姊弟,想法是一樣的。」

賈元春聞言,也長呼一口氣,後怕道:「真真是……嚇煞我也。我還道……」

賈母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沒什麼旁的了。

只是你要記住,日後再行事,凡是涉及到家裡的,尤其是你那幾個姊妹的,一定要跟你三弟商議商議。

他啊,沒什麼大志向,就是想著家族能夠和睦,家裡姊妹們都能夠好好的活著。

你三弟還總覺得家裡當初送你入宮,虧欠你太多。

所以,他說他不求你在宮裡能升多高的位份,或者幫家裡謀什麼利益。

他只要你當好你的皇妃,好好誕下龍兒,將他撫養長大就好。

他讓我告訴你,一定會保你這個大姐,和未來外甥的平安的。」

「三弟……」

……

賈家,大觀園,秋爽齋。

三間不曾隔斷的闊朗屋子裡,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

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

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

東邊便設著卧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紗帳內,美人輕卧。

只因今日老太太要去宮裡謝恩,所以,家裡姊妹們一大早去前面榮慶堂請過安後,就又回到了園子里歇息。

往日里必然會聚在一起的姊妹們,卻因昨夜之事,沒有聚在一起。

賈迎春自回了紫菱洲,也帶走了賈惜春。

林黛玉說頭暈,因此回了瀟湘館。

薛寶釵雖然又勸說了賈探春幾句,卻沒有隨她來秋爽齋。

實際上,昨夜她也沒來……

只有史湘雲,依舊義憤填膺,站在秋爽齋里,看著側卧在床榻上流淚的賈探春道:「三丫頭,你哭什麼?

你也別哭,我給你出個方兒,你去找他娘,有姨奶奶出面,定能降伏他!

你分明是為了他好,他竟還凶你!

你是他姐姐,他也跟你吵!

待他回來後,我一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賈探春聞言,在榻上長嘆息一聲,坐起身來,用綉帕擦去眼角的淚珠,強笑一聲,道:「罷了,他本就不喜……何苦再讓他添惱?

當年,原是我……不好。

雲兒,你也再莫鬧,鬧大了,對你也不好。」

「他能將我怎樣?」

史湘雲高聲嚷嚷了聲,不過,到底還是不再鬧了。

自從上回王夫人之事後,她就打定主意,日後遇到大事,都聽他的,一定不能像王家李氏那般禍禍。

只是,到底心懷俠義,看不慣昨夜賈環那般「欺負」賈探春。

她雖然並不在乎賈迎春嫁不嫁那個未來親王,可在心裡,到底還是偏向賈探春多一些。

史湘雲拉過一張椅子,倒背過來坐下,嘟嘴道:「真真是拿你們這雙姊弟沒法子……

你昨夜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去刺愛姐姐作甚?

她一點主見也無,還不都是聽環哥兒的……

你怪她卻是怪錯人了哩。

你原本心胸闊朗,不該如此。

也該曉得他最看重愛姐姐當年維護他的情意……

鬧這麼一出,何苦來哉?

對了,你昨天沒和我們一起走,在老太太房外面到底聽到什麼了,怎地那般惱?」

賈探春心性確實大氣,被史湘雲這般「巴拉巴拉」的教訓,也不著惱,只輕嘆一聲,下了榻,走到花梨大理石案邊,鋪開一張薛濤箋,研磨了番硯台,從筆海中取出一支大豪來,沾了沾濃墨,揮筆潑墨:

「東風初到,小梅枝上,又驚春近。料天台不比,人間日月,桃萼紅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