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得與失

正文卷

「開門,快開城門!」

天色將明未明時,一大隊人馬有些急匆匆的趕到神京城延光門下,為首之人高聲厲喝道。

蘊含著內勁的聲音,驚動了守城士兵。

從十數米高的城牆女牆中探出一個人頭,高聲道:「宵禁時間,任何人不得擅闖,還不退下!」

「大膽!皇太孫在此,速將城門守將喊來,吾有太上皇御命金牌在此!還不速去?」

為首青衣人,此刻面色鐵青,高聲喊道。

城門上人聽聞此言,頓時打了個激靈,雖不知真假,但也知不是他能耽擱的事,忙去將在門樓里睡大覺的城門守將喊了起來。

若是平常,哪怕十萬火急之事,不到時刻,都不能開啟城門。

但有了太上皇的御命金牌就不同了,更何況還事涉皇太孫……

守門將領名喚杜峰,本來被士卒喊起,還一臉的起床氣,惺忪的眼睛恨不得殺人。

可是聽了士兵的話後,他的頭髮差點都炸了起來。

鞋襪都來不及穿,抓起戰袍就往外跑。

老天爺!

這是出大事了!

連後世京城裡的一個計程車司機都能對政治動向敏感無比,更何況是一個將軍。

皇太孫今日才護著皇帝去鐵網山行圍,若不是有天崩地裂之事,他怎會在這個時候,這麼匆忙的折返?

最重要的是,他叫開城門的方式,不是陛下的聖旨,而是太上皇的金牌……

杜峰甚至不敢往下多想。

坊間流傳著無數關於皇權爭鬥的傳說,而陰毒、詭秘、血腥便是其中的主題。

杜峰不過是區區一個五品城門將,他真不願沾染到這些因果當中去,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禍及九族……

「城下何人?」

按照規矩,杜峰趴在女牆間高聲問道。

「少廢話,本座黑冰台青龍也。

皇太孫有急事進城,事關重大,太上皇御命金牌在此,你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再敢耽擱時間,吾必斬你!」

青龍一張臉當真是鐵青色,想起皇太孫身上的傷處,他的魂兒幾乎都要丟了,哪裡還耐得住與區區一個守門將啰嗦。

每耽擱一刻,皇太孫的傷就可能多一分不能挽回。

若是別處倒也罷了,可偏偏傷在那處……

青龍心中恨欲狂!

杜峰聞言,唬的不得了,就著城門上的數垛城門火炬的光,他從女牆上看下,的確能看到下方的青龍,和他手上的金牌,以及後面有些奇怪的陣型。

一僧一道騎於馬上,兩人一手持著一根大秦戟,形成了一個簡易的「軟轎」。

「軟轎」上,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少年躺在上面,似不知生死。

龍袍上,多有血跡……

見此,杜峰額頭上的冷汗一瞬間流了下來,他顫聲道:「千戶大人,還請將金牌遞上,待末將查驗之後必定讓人開門。職責所在,末將不敢疏忽。」

「你……」

青龍聞言,頓時暴怒,恨不得飛上城牆,斬殺此人。

「青龍……」

就在此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青龍猛然回首,看向被白雲禪師和玄空真人抬著的皇太孫,臉上狂喜道:「殿下,您醒了?」

「將金牌遞上……」

贏歷面色慘白,但眼神卻似乎變得極為深邃,他看著青龍,幽幽的道。

青龍被贏歷的眼神看的心中一寒,垂首抱拳作揖,道:「是!」

他轉過頭,將金牌放入垂下的吊籃中,面上無一絲表情,心中卻更寒。

剛才雖只驚鴻一瞥,卻也看到,在皇太孫的雙腿間的袍擺上,滲出的那一攤刺眼的殷紅……

千萬不要有事,否則,就真的要天崩地裂了!

青龍心中暗自祈禱……

「開城門!快,快開城門!迎殿下進城,快啊……」

校檢完金牌,確認無誤後,杜峰對著內城門洞里的麾下兵卒瘋狂喊道。

「吱……呀……」

數十名守門卒用鉸盤拉動碗口粗的鐵鏈,將沉重無比的城門緩緩拉開。

刺耳的聲音,似乎驚動了整座神京城。

然而,當杜峰帶人屁滾尿流的趕下城門時,卻只能看到大隊人馬揚長而去的背影……

他面色發白,怔了怔後,一揮手,咬牙道:「關門!」

……

「殿下,再忍忍,等到了宮中,屬下立刻去找蔡供奉。

他號稱鬼醫,一身醫術可驚鬼神,連太上皇都敬重三分,一定能……」

青龍一邊控馬急馳,一邊轉過頭,對紋絲不動的趟在軟轎上的贏歷說道。

「不必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贏歷原本就發白的面色,聽聞青龍之言後,愈發難看了,他輕聲拒絕道:「叫開宮門,送孤回東宮即可。孤宮中自有御醫……」

「可是殿下,那些御醫又如何能跟鬼醫……是。」

青龍話未說完,就在贏歷幽深清冷的目光下住了口,一字不敢多言,恭聲承應。

隊伍再次加速,「軟轎」上,贏歷的目光深處,一片冰涼清寒……

……

天色漸明,神京城東的官道上,旌旗林立,傘蓋如華。

四十五名御前侍衛以九五行列,行於在大軍之首,宣示皇威。

路上行人見之,遠遠的就避開道路,伏跪於道路兩側。

實際上按照規矩,為了安全著想,應該先有一隊騎兵,將路上行人全部驅散開來。

但不知為何,這次隆正帝沒有這樣做。

非但如此,他還命人將龍攆的珠簾捲起,好讓周圍百姓行人,得以瞻仰聖顏。

在這個即使五品小官一生都未必能目睹一次龍顏的年代,可想而知,隆正帝此舉,給行人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雖然是一大早,但官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多了。

無數人得以有幸目睹天顏,一個個激動的難以自己。

可以預想到,等他們進城後,會怎樣炫耀這一次經歷。

賈環倒是看明白了平日里「高冷無比」的隆正帝,為何突然如此親民。

有人已經提前回宮了,就算沒有掛起縞素,對外發喪音,怕也已經開始準備了……

隆正帝此舉,是為了以防萬一,有人想作假成真……

當然,賈環覺得隆正帝想的太多,膽子也太小,而且猜疑心太重……

可是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尤其是對一個習慣了「朝不保夕」的帝王來說,這種舉動,已經近乎為本能。

也可以看出,他對那人的防範到了何等地步……

想起這次布局跳出來的人,賈環就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到底不能英明神武的算盡天下事,其實想想也是,自古而今,又有哪個人真的能算盡世事?

諸葛孔明六齣祁山,哪一次不是妙計連天?

最終卻都功虧一簣。

火燒葫蘆谷,差點就燒死了司馬懿父子,最終還是被其逃出生天,最終斷了蜀國大業。

武侯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

這次他與隆正帝的布局,本想是藉著風雲激蕩之際,先引出一些牛鬼蛇神,然後再引出一些趁著亂勢,趁機作亂的幕後黑手……

想法不能說錯,也確實引出了不少大魚。

但兩人也險些把自己給坑了進去,都損失慘重。

賈環損失了一個中堅力量和隊友,而隆正帝也損失了一個親子……

好在,相對損失而言,兩人的收穫更大些。

隆正帝最大的收穫,就是挖出了一票欲置他於死地的賊臣、逆子……

想來隆正帝現在心中還在發寒,他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一直守衛著皇宮大內的御林軍副統帥梁建,竟會是叛逆!

毫無疑問,御林軍內部將會大洗牌。

御林軍屬皇室直屬,不歸軍機閣署理。

隆正帝若是不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摻一些「沙子」進去,那他就真成傻子了……

賈環也沒想到,廢太子已經薨了十幾年,居然還有人想為他報仇……

再有荊王一脈和那些宗室王公,居然在做著裂土分封的美夢!

真正是可笑……

可惜的是,這次牽扯進去的宗室,實在太多了。

即便是刻薄寡恩、嫉惡如仇的隆正帝,恐怕也無法無法無天。

否則,既無法與太上皇和皇太后交代,也無法與天下人交代。

賢名如漢文帝,都要因為「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歌謠而感到頭疼棘手,更何況是原本就有「刻薄寡恩」之名的隆正帝?

想想隆正帝的憋屈,賈環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而他自己最大的收穫,卻是得益於當了回「奸臣」,將方家父子給坑慘了。

方南天生死不知,找到時,幾乎都沒了呼吸和脈搏……

其麾下的幾員得用大將,亦是死傷殆盡。

方系根基震蕩。

這也是牛奔幾個還能笑出來的原因。

因為雖然榮國一脈損失慘重,但除去死傷慘重的方系人馬,剩下的有足夠軍功打底,有資格取代空出來這些位置的人,其實還是榮國一脈的人。

也就是說,不管怎麼挪移,終究還是在榮國一脈內部折騰……

而只要軍中的重要位置都在榮國一脈手中,至於是誰去坐,其實沒多大分別。

甚至在他們心中,用一個從不好親近的寧至,再加上一個志大才疏的柳芳,換掉榮國一脈的老對頭方系近乎全軍覆滅,實在是一個賺大了的好買賣……

貴族豪門的出身,註定了大家不能像街頭巷尾的單純少年一樣,只以好壞義氣做思考。

大家的思慮中,從懂事起便開始摻雜起利益的成分了。

而且隨著年紀的增大,這種比例也會逐漸增大。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而是成熟……

除此之外,賈環還有一個不小的收穫。

贏時、贏皓這一對仇人,一個身死,一個被軟禁起來,回去之後,多半也不會輕饒。

隆正帝的喪子之痛,多半是要發泄在贏皓身上。

聽說,贏皓一直在哭求著面聖解釋,也不知道他能否解釋回一條命……

總的來說,這次鐵網山之行,賈環收穫還算不錯。

只是,對於真正的幕後黑手沒有查出,他還是有些不甘……

幕後黑手,到底會是何人?

賈環於馬上捏了捏眉心,怎麼都想不透……

因為要護駕龍攆,所以行軍速度並不快,賈環並沒操控馬韁,任由胯|下寶馬跟隨大軍隨波而行,他在馬上自想心事……

寧至死前,雖然說出了「皇太」二字。

但賈環卻一個字都不信。

算起來,「皇太」二字之後,無非是一個「後」字,或一個「孫」字。

但若說這兩人是主謀,卻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皇太后或許有這個心,她不喜隆正久矣。

但她絕沒有這個能力,更沒有這份愚蠢。

而皇太孫,他興許有觀望之心,但若說他調動寧至兵變……

是以,賈環是萬萬不信的。

以他對贏歷的了解,這位皇太孫自負是有的,架子大也是有的,但絕不是蠢貨。

只是……

賈環的目光看向了龍攆方向……

他相信,但龍攆里的那位怕是不會這樣想。

涉及到皇權,一切就都不再理智。

這顆猜疑的種子,怕是已經在隆正帝心中生根發芽了。

寧叔,或許,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可是,你和你身後之人,難道就想不到,只要太上皇出關,你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枉然嗎?

你的犧牲,又會有什麼價值呢?

賈環茫然。

……

「駕!」

「駕!」

「吁……」

「兀那道人,止步迴避!聖駕在此,焉敢衝撞?還不速速避讓!」

官道上,一騎奔馬飛奔而來,堪堪在行圍大軍前數十米處停住,兩名御林軍忙飛奔而出,前去驅趕。

因為隆正帝不讓提前清道,所以官道上不禁行人往來。

但其他行人來往,遠遠的看到一面面迎風招展的明黃綉龍旌旗後,也會明白皇帝在此,早早的就跪在道路兩側,等待天子路過。

然而,這一騎從京城方向急馳而來的快馬,竟一直迎著大軍而來。

直到隊伍正前數十米,才將將勒住馬匹,還並未讓道。

面對御前侍衛的驅趕,一身道士妝扮的中年道人卻抱拳道:「這位軍爺,寧國侯可在軍中?

吾乃寧國家僕,寧國府中有十萬火急之事,吾要立見侯爺,還請通融!」

那御前侍衛聞言,頓時猶豫起來。

若是換做其他勛貴家僕,他就算不亂棒打走,也要斥開。

可是寧國府的……

其中一名御林軍低聲道:「要不,你帶他從旁邊繞過去吧?真有急事,咱們也擔當不起啊!」

另一名想了想,點點頭,道:「那好吧,反正寧侯所在不遠。」

商議罷,那名御林軍對道人道:「你跟我來吧,注意,不得喧嘩,不得驚擾聖駕。」

「我知道了。」

道人抱拳應道。

而後,便跟著御林軍,繞到路邊,往前走去。

待一隊隊前營人馬走過後,直到看到一面黑雲旗飄揚,道人便知是賈家旗幟,就要上前,卻被那名御林軍一把拉住。

道人不解看去,那名御林軍惱道:「你不要命了,大軍行伍間,擅闖者殺無赦。

寧國府以軍法治家,你身為寧國家奴,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你自己看……」

道人聞言莫名,轉頭看去,瞳孔頓時收縮起來,不知多少把手弩,此刻正平舉相向。

「什麼事?」

韓三負責側翼,發現動靜後趕了過來。

御林軍見狀忙上前,道:「大人,此人自稱寧國家僕,言有十萬火急事求見寧侯。故卑職將其引來……」

韓三聞言面色一變,看向道人,驚道:「道成師兄,你怎麼在這?」

韓三等人敬烏遠為師長,道成為烏遠弟子,便以師兄相稱。

道人正是道成真人,他聞言,對韓三道:「快去稟報公子,就說我有十萬火急事相告。」

韓三看了他一眼,道:「你跟我來。」

道成聞言,忙跟了上去。

隊伍在前行過程中變陣,分開了一條道,讓兩人進去。

一直往裡走了十數步,道成方才看到賈環等人。

賈環看著韓三帶著道成趕來,眉頭微皺,有些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道成看著賈環,面色愧然,沉聲道:「公子,昨夜有初窺武宗的賊人闖入府中,恰巧遇到府中小姨娘和四小姐等人,小姨娘為保護四小姐,被賊人以化血暗勁所傷,此刻危在旦夕,請公子速調董姨娘或蛇娘回府相救。道成護衛不利,甘守公子責罰!」

此言說罷,滿場皆驚!

眾人齊齊看向賈環,目光擔憂。

而賈環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怔怔的看著道成。

這一刻,即使距離較遠的士卒們,也紛紛朝這邊看來。

他們不明白,為何忽然間,那一塊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