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清場

正文卷

神京西城,金光門外,一行輕騎從「貴道」飆馳而出。

原本在「貴道」上,還招搖緩行著幾架精美奢華的馬車。

車駕上坐著幾個面色矜持的公子哥兒,一個個眼神自傲的俯視著旁邊普通行人道上的路人……

然而此刻,他們的神色卻都顯得極為狼狽。

剛才奔馬狂飆飛奔而來時,他們差點沒唬破膽。

最後頭的那架馬車,也是他們的夥伴,只因動作稍微慢了點,沒有及時讓開路,就被當頭一個騎乘,極為凌厲甩出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駕馬的屁股上。

那個騎乘的眼神凌厲的像是要殺人,駭的他們當時連開口說些場面話的勇氣都沒有……

而為他們拉車的那些駕馬,原本都是專門訓練出來的馬匹。

「步伐優雅」、「姿態健美」,是象徵他們身份的一種奢靡行事。

不過那匹無辜的馬在猛然受此一鞭後,頓時不再優雅了,變成了驚馬。

再也顧不得什麼姿態,拖著馬車就朝城外撒歡狂奔而去。

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跑進了渭水河裡……

說起來,這些公子哥兒,也都是出身於勛貴之家。

雖然不入流,但總也能沾一個貴字。

只是,多半也像從前的賈家那般,從親貴世家,變成了宗親世家。

家族裡已經沒了從武掌軍之人,只能依靠祖宗的餘蔭度日,最愛做的事,就是常在人前曬一曬血統,回憶一下祖宗們當年的威風榮耀……

衰敗只是時間問題。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淪落到要在城門口,用走「貴道」的方式來向尋常百姓展示他們的高貴……

不過,畢竟是自幼嬌生慣養出來的,本事不大,脾氣卻都極為了得。

從驚慌中緩過神來,有人張口就要大罵。

好在被身旁消息靈通的夥伴一把給堵住了嘴,而後面色肅穆的夥伴小聲嘀咕了陣後,這群公子哥兒的眼中,就再也沒了憤怒之色,心中也沒了找找還當用的「世叔」「世伯」,回頭算賬的心思。

唯有滿眼的艷羨。

原因很簡單,因為就算是他們那些還念舊的「世叔」「世伯」,都沒有資格登上這家的門,去給人家請安。

人家用的家將,都比他們現在的出身高……

念及此,眾公子哥兒們再回頭看看方才走過的貴道,和之前被他們俯視的百姓,忽然心中生出百無聊賴的寂寥感。

極不是滋味。

或許,方才人家就是這樣看他們的……

……

其實那些公子哥兒們真的想多了,因為賈環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們一眼。

被他們堵住路時,提前上前出面趕人的是韓讓。

跟著賈環、牛奔等人在衙內圈裡混了這些年,韓讓也成了圈子裡名頭極大,極讓人艷羨的一員。

再加上韓家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不會再囿於銀子之故,使得家中子弟武道之路受阻。

待日後韓讓襲爵後,自然不會再只是一個二等男了。

只要再立一些戰功,定軍伯府恢復祖上一等伯的榮光,指日可待。

因此,極為熟悉都中這些「黃昏貴族」心態的韓讓,根本不用考慮什麼得罪人的問題,一出手便鎮住了那些人,清出了道路……

從皇城朱雀門快馬加鞭出發大半個時辰後,賈環等人出了神京城西金光門,與牛奔、溫博和秦風等人匯合後,又向西行了十里地後,到達了山白林旁的驛站。

相比於北城外的灞橋,「折柳送別」的偌大名聲,城西的這處驛站,就顯得默默無聞了許多。

景色也沒灞橋那邊的好,有水有橋有垂柳。

這裡只有兩座不高的山,山上長著並不起眼的山白林。

不過,效用卻是等同的。

無非都是迎來客,送離人……

只是,神京城再往西去,就已經沒有什麼好地方了。

越往西,越荒僻。

一般都是犯了大錯大罪,被發配之人,才會走這邊。

而以這種身份離去的人,前來相送者,通常都寥寥無幾。

因此,這一處向來也都比較清靜。

然而此刻,當賈環等人在驛道邊上勒馬住腳時,眉頭卻都輕皺了起來。

這裡原本只應該出現幾個禮部官員,頂多再加一個內閣的閣臣也就是了。

可此刻,驛站外面卻擠滿了人,而且,還都是清一色身著士子青衫的書生。

看著他們哄哄鬧鬧,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面紅耳赤的在那裡激烈談論著,賈環看向身旁的索藍宇,道:「老索,這是怎麼回事?」

賈環的「青隼」,除了一些極為機密的消息,只有賈環與董明月能看外,其他大部分,索藍宇都有資格翻閱。

他如今便是通過每天閱覽那些雞毛蒜皮但極為詳細的小事,惡補著神京城裡的方方面面情況。

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將一些值得注意的小道消息,交給賈環審閱。

「青隼」每天交上來的信息量很大,賈環不可能每一條都過目。

他只看被劃分到重要等級的那些……

但顯然,今天他看到的情報里,並沒有關於現在這一幕的消息。

索藍宇也對賈環搖了搖頭,道:「並未得到相關消息……」

不過說罷,他翻身下馬,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他身上穿的雖非青衣,卻也是一身士子打扮。

索藍宇笑容可掬的走到那群慷慨激昂的士子人群邊上,找了個機會,與其中一人套了幾句近乎,然後好像又恭維了那人幾句……

為什麼是好像呢?

因為那群士子實在太吵,賈環他們在後面聽不清楚他在講什麼。

不過,眾人看著索藍宇此時的神態動作和表情,與某人在給他人灌迷湯時,簡直一模一樣,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他的行為了。

別說性子最活躍的牛奔等人笑出聲,就連韓大等人,看到這一幕後,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眼角隱帶笑意的看了眼正蛋疼不已的賈環……

然而,不遠處的索藍宇面色卻忽地一變,沒有在那邊多耽擱,與人匆匆告辭後,便快步走了回來。

他臉色有些難看的對賈環道:「公子,問清楚了,這些人都是太學的學生,他們正是為了准葛爾的使團而來的。

也不知他們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說朝廷今日通過了要幫准葛爾打厄羅斯的議案。

他們以為,這都是武勛將門們為了自己陞官晉爵,才不顧如今國庫空虛,民生多艱,更不顧士卒們的性命,強行通過的荒唐決議。

所以,他們聚集在此處,想要用血肉之軀,這個,這個……」

「擋著人家不讓她們進京?」

賈環見索藍宇坑住了,便開口問道。

索藍宇苦笑一聲,搖頭道:「不,他們說他們雖是書生,卻亦有血性。國朝養士百餘年,仗義死節殺賊者,便在今日。

他們竟是起了要殺了准葛爾使團的心思……」

「噗嗤!」

賈環身旁,牛奔不屑的嗤笑了聲,道:「就憑他們?准葛爾只需放出三十騎鐵騎,就能屠盡他們,可笑,殺只雞都比殺他們費勁些……」

去過西域,和准葛爾騎兵作戰過的牛奔等人,顯然對這群書生的天真想法嗤之以鼻。

然而秦風的眉頭卻依舊皺著,因為他在對面人群里,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影。

人群當中,那幾個人顯然就是核心,正圍著一個身著侍郎官服的官員在比劃著說些什麼,看起來,神情都比較激動。

「環哥兒,你看那邊……」

秦風對賈環往人群里指了指,說道。

賈環聞言,放眼望去,頓時一樂,呵,還都是熟人。

被幾個人簇在中間,正與一名禮部侍郎講道理的年輕士子,不是李懷德又是哪個?

作為李光地的晚來獨子,相府太夫人的命|根|子,李懷德在都中文官公子圈兒里的地位,就和賈環在武勛子弟中的地位差不多。

少有人敢欺負他,唯獨被賈環揍了一次,賈環還得顛顛兒的上門請罪,讓相府太夫人拿著拐杖抽了幾下屁股,給她乖孫兒報了仇……

經過那一回後,李懷德在圈子裡的大哥地位,不僅沒有動搖,還愈發穩固了。

要知道,賈環打了贏朗以後,也沒見他去忠順王府給哪個賠罪……

看著李懷德在人群里慷慨激昂,當帶頭大哥當的不亦樂乎,賈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後高聲喊道:「李如意,你奶奶喊你回家吃飯了!」

李懷德在家的小名兒,就叫如意……

賈環聲音中蘊了內勁,宏亮如鍾,一時間,竟將數百人嘈雜紛鬧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對面數百雙眼睛齊刷刷的望了過來,看到坐在高頭大馬上,身著一身土豪金戰甲的賈環,眾人許是被他的悶騷給打敗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懷德卻氣的面色漲紅,一雙眼噴火似得怒視著賈環。

小名兒又叫乳名兒,除了親近之人和尊長外,外人誰有資格喊?

而且還是在這樣「莊重神聖」的場合下,賈環居然敢喊他的小名兒,還說這樣的話來,這豈不是在羞辱他?

不過,還沒等他發作,賈環將眾人注意力吸引過去後,一張笑臉卻猛然變色,怒聲吼道:「哪個想殺韃子的,站出來,本侯可以成全你,現在就請兵部發下徵調令,送你們去西域前線,去跟韃子拚命!

除了准葛爾部,西域的韃子多的是,厄魯特部,和碩特部,隨你們殺。

哪個?

有種的上前一步!」

上前個毛毛啊,這些人聚集在這裡,大多都是為了刷聲望,哪個腦子壞掉了才會去西域殺韃子。

他們若真的上陣,根本不用人殺,只要幾百個韃子聚在一起,身上散發出的腥膻味,都能熏暈了他們……

而且,他們都是自忖讀聖賢書的聖人子弟,斑斑大才,如何能去做一個與人廝殺的粗鄙武夫?

就算上陣,也當如同諸葛武侯那般,羽扇綸巾,搖扇間,檣櫓灰飛煙滅……

「怎麼,沒人敢了?

既然不敢,就都給老子……滾!」

見這群慫貨,一動真格兒的,頓時沒人敢咋呼了,賈環冷笑一聲,再次厲聲吼道。

最後一個「滾」字聲里,蘊足了充滿殺氣和戾氣的內勁,震的數百名士子臉上都失了顏色,齊齊後退一步,面色如土的看著賈環。

唯恐這個二愣子,一言不合就動手打殺過來。

他們可沒一個連太上皇都當朋友的相爺老子,能讓這個二貨低頭。

想當初,吏部天官李政的公子李夢菲,被此人一個耳光「bia」在臉上,不也白打了么……

他們又能如何?

唉!太上皇雖然聖明,可到底不是我名教中人出身,怎地非要寵著這個奸佞呢?

無數士子心中哀嚎著……

而驛道的另一頭,遙遙可見,一營人馬正緩緩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