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交好

正文卷

皇城,內苑,感業寺。

這座位於皇城內隅的皇家寺廟,內中所容者,或皇妃、公主,或王妃、郡主,還有一些縣君和鄉君。

總之,皆為皇室女子。

而她們身上,又有一個通性,那就是或多或少,都帶有一分「原罪」。

比如說,她們可能做出過有損皇家威嚴的行為……

只是,這些罪名還不至於被打入冷宮,交由教誡嬤嬤管束。

當然,感業寺其實也算是一座冷宮。

只是比冷宮好在,沒有如同冰鐵一般無情的教誡嬤嬤處處管束懲戒。

感業寺里的人雖然同樣不得外出,卻有晨鐘暮鼓,也有青燈古佛。

最重要的,她們還是有一些自由,有一些陽光的。

……

感受著身邊佳人漸漸遠去的步伐,賈環的臉色也漸漸清冷下來……

「好了,不過一年的時間,很快的。

此處不好久留,咱們出去說話吧……」

身著一身淺黃色龍袍的贏歷拍了拍賈環的肩膀,溫聲勸道。

賈環點點頭,一邊順著贏歷的腳步聲往外挪步,一邊道:「多謝太孫殿下成全。」

若無贏歷引領,賈環身為外臣,卻是不易進入皇宮內苑,相送贏杏兒這一程的……

「誒!」

贏歷不滿的發出一聲責嘆,責備道:「怎麼?當了國侯,就同我生分了?」

賈環聞言輕輕一笑,搖搖頭,沒有再執拗,道:「多謝四爺。」

贏歷呵呵笑出聲,道:「這就對嘛,即使從皇姐那論起,你也不是外人了……

而且,說起來,也是我謝你才是。」

賈環好奇,道:「四爺此言怎講?」

贏歷面色肅了下來,嘆息一聲,道:「我也沒有想到,十四叔王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好大的膽魄……

那個位置,果真會讓人變得如此瘋狂,不計後果么?」

贏歷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之色。

賈環靜靜的聽著,最後搖頭道:「臣慚愧,說起來,還是因為臣的緣故,給了他們發難的機會。」

贏歷聞言,細眸微眯,回過神來覷眼看了賈環一眼,哼了聲,道:「在你心中,莫非我就是這等是非不明之人?

環哥兒,我待你與別個不同,也希望你能以誠心待我。」

賈環聞言,有些歉意的躬了躬身,笑道:「卻是臣的不是。」

贏歷見狀呵呵一笑,道:「你般生分,可是在怪我,打你回來後沒去探望你?」

賈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無奈道:「四爺,你又不是大美人,臣盼你來探望作甚?」

「好你個莽三郎,倒是什麼話都敢說!」

贏歷朝賈環肩頭擂了一拳,笑罵一聲後,又細說道:「我畢竟是東宮,朝廷的禮儀冗雜,你也當知道一二。

從年前二十五起,我便每日都有無數祭禮要做。

每天睜開眼,禮部的官兒們就已經登門候著了,大禮一套接一套,沒完沒了……

到了二十八那天,我就代皇祖和父皇去奉先殿長跪了,在那裡祭拜我大秦的太祖高皇帝和列祖列宗,並親手擦拭他們的靈主神位……

今兒是最後一天,所以送你出宮後,我還得再去……

中間倒也聽說過一些你的事,包括你的眼睛。

原打算,等過了初五,徹底鬆快下來後,再去找你好好聊聊。

可是誰曾想,你剛回來,腳跟都沒站穩,短短几天內,就又生出這麼些事來。

你啊……」

語氣中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埋怨賈環不該如此不安分……

不過不知是不是錯覺,賈環與贏歷交談時,總能從他言語間看到太上皇的影子。

平靜,淡泊,卻又透著關心。

只是,在太上皇的那一份平靜和淡泊中,賈環能感受到源自其內心的強大、自信,和那種足以掌控世間萬物的磅礴大氣。

而且太上皇的關心,很多時候,只是因為他關心賈環。

儘管這份關心,大多緣起於賈家先祖,但對賈環而言,這終究也是一份情義。

然而在贏歷的這種語氣中,賈環能感受到的,卻只是極度的模仿……

當然,賈環並沒有覺得模仿不好。

跟強者學習,本就是生存之道。

只是,言談舉止可以模仿的出來,情感卻模仿不出……

賈環面色有些愧然,道:「四爺,很多時候,不是臣想平安無事,就能平安無事的。」

贏歷呵呵笑道:「我了解,所以並沒有怪你……好了,不說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環哥兒啊,皇祖父這次點了我和十三叔進軍機閣,很突然……

所以,我的心裡,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軍機閣和兵部里的那群驕兵悍將們,可不好打交道。

他們大都是皇祖在位時,從九邊殺場上提拔起來的。

這些從屍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煞氣。

又一個個頂著張黑臉,一年到頭來也見不到他們笑一次。

可想而知,他們的脾氣該有多臭……

我觀他們,除了對皇祖外,也就對你這個榮國親孫,還算親近些。

除此之外,這群殺坯,卻是連我父皇都不怎麼搭理……

環哥兒,這件事上,你可要幫我說幾句好話才是。

呵呵,別讓那群老丘八給我難看,讓我下不來台,那我這個東宮就太沒面子了。」

說罷,贏歷目光奕奕的看著賈環。

賈環卻怔了怔,道:「四爺,你這是……在拿我逗樂呢?」

贏歷笑罵一聲,皺眉道:「我拿你逗什麼樂?我是認真的。

環哥兒,那牛繼宗、溫嚴正還有施世綸三人,大概也就在你心中,會是慈眉善目的叔伯模樣。

你若不信,去問問牛奔、溫博他們,他們的爹在家裡是什麼樣的,可曾對他們笑過?」

賈環皺眉道:「可是你是皇太孫啊……」

贏歷聞言輕輕一嘆,面色微微有些複雜,道:「你終歸還年幼,很多事都不明白……

賈環,軍方不同於文官。

軍方有他們獨特的處世之道,那就是忠誠。

絕對的忠誠,而且還是單一的忠誠。

牛繼宗他們是由你祖父榮國公帶出師,而後由太上皇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將,所以,他們就會一生都效忠於太上皇。

哦,對了,他們還會順帶著關照一下你這個榮國親孫,呵呵……

只要太上皇還在一天,他們就只聽太上皇的話。

除了皇祖之外,其他之人在他們眼中,無論是帝王還是皇孫,其實區別並不大。

當然,日後,他們也可能會這樣忠誠於我父皇,也可能忠誠於我,這並不是壞事,反而是很好的傳統……

但那是日後,不是現在。

現在嘛,我在他們眼裡,怕也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想來沒誰會將我放在眼裡。

所以,你得幫我說話。

怎麼樣,嗯?」

賈環聞言過程中,面龐上漸漸露出一抹恍然之色,最後竟高興的點點頭,道:「沒問題,我去跟他們說……不過……」賈環面色又有些猶疑起來。

贏歷細眉輕挑,道:「怎麼了?」

賈環搖頭道:「四爺,怕是難,牛伯伯他們未必會聽我的話啊……」

「屁話!」

贏歷忍俊不禁笑罵一聲,道:「要是他們會聽你的話,那還了得?

我只是想讓你幫我說幾句好話而已,讓他們別刻意為難我,又不是讓你勸說他們臣服於我,我又沒瘋……」

賈環聞言,吁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嘿!你小子!在想什麼呢?」

贏歷又擂了賈環一拳,笑罵聲中倒是透出了分真意,他看著賈環眼前的黑布,眼神複雜。

有惋惜,有同情,還有一絲,輕鬆釋然……

……

賈府,榮慶堂。

賈母本在和薛姨媽並一干賈府姊妹們說笑。

待賈政賈璉兩人下朝會,照例進來給賈母請安時,賈母原準備是按照常例,說兩句客氣話,就讓他們下去,自去自在。

可是,今天她的眼神只掃了一眼,就立刻發現了與往日不同之處。

賈政的一雙眼睛,居然紅腫的嚇人,面上還帶有悲戚之色。

賈母唬了一跳,不顧薛姨媽和滿府姊妹都在,坐直身子,急問道:「政兒,發生了何事?」

賈政聞言一怔,遲疑了下,賠笑道:「老太太,無事啊……」

「你還說謊!」

賈母一拍軟榻前的小几,喝道:「你瞧瞧你自己的神色,還有你的眼睛……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環哥兒呢?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他人呢?」

賈政被喝的心慌,面色連變,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答。

見他這般,不止賈母,連薛姨媽和家裡姊妹們都跟著焦急起來。

賈母見他說不出,就將目光看向後面一點的賈璉,喝道:「鏈兒,你說,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三弟呢?」

賈璉賠笑道:「老祖宗,您盡放心就是,三弟他沒事……」

賈母氣道:「什麼叫他沒事,你們不是一起去上朝去了嗎?他人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說!」

賈璉為難道:「老祖宗,真沒什麼……是三弟他不讓老爺和我說的,怕你們擔心……」

這不是逼人問嗎?

賈政都沒好氣的回頭瞪了賈璉一眼。

和我兒相比,你就是一個話都不會說的熊包!

看到賈政的眼神後,賈璉簡直覺得快冤枉死了。

有前頭老太太逼著,我還能不說?

沒法子,他只好將今日朝會上的事一一講述了遍,只聽得眾人面色連連變幻。

待聽到賈環為了保護贏杏兒不被打入冷宮,寧肯與她攜手赴死時,眾人在一片淚眼朦朧中,齊齊驚呼出聲。

直到最後聽到梁九功帶著太上皇的口諭走入光明殿,宣布旨意後,眾人才放下了已經提到嗓子口的一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

賈母畢竟上了年紀,一番大緊張大驚懼之後,再猛然放鬆下來,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晃了晃身子,人就昏了過去……

「老祖宗!老祖宗!」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