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暴怒

正文卷

從龍首宮出來後,賈環的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慶幸。

慶幸董明月沒有跟著回來……

皇權,敬畏。

賈環回頭深深的看了眼龍首宮,而後在內侍的指引下,前往大明宮。

紫宸書閣。

「陛下,這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遺表。」

賈環將一白盒交給了大明宮太監總管蘇培盛,蘇培盛雙手接過後,放在了御案上。

御案後龍椅上坐著的隆正帝怔怔的看著白盒,許久沒有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賈環的腿都快跪麻了,隆正才沙啞著嗓音,道:「起來吧。」

賈環暗自呼了口氣,藉著起身的機會,悄眼看了隆正帝一眼,心中微微一驚。

隆正帝的眼角,居然會有一抹晶瑩……

「你做的很好,朕……朕會有賞賜賜下。蘇培盛,去內務府領十匹金錦賜予賈愛卿……跪安吧。」

隆正帝拿起白盒,轉身離去,背影……落寞。

……

「賈爵爺,萬歲爺得知林御史卒於揚州後,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真是悲痛欲絕。

陛下嘗言,自先北靜郡王去後,忠心於朕者,無過林蘭台也。

並連連感慨:天地廣闊兮,竟容不下朕的林大夫。

其聲之悲,就連我等奴婢們聽了後,都感到痛心無比啊。

不過,陛下也對賈爵爺揚州之行褒讚有佳,贊爵爺您殺伐果決,該出手時便乾淨利落的出手,將明教和白蓮教兩教幾乎斬盡殺絕。

誇讚爵爺您有乃祖之風!

更難得的是,打破了揚州八大鹽的抱團,抄了周汝南的家……」

送賈環出宮的一路上,蘇培盛說盡了好話,一直等到快出宮門的時候,他最後意味深長道:「賈爵爺,陛下對賈家,對寧國府,更準確的說,是對賈爵爺您,可著實是另眼相看哪。

這十匹上等內造的金錦,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的施恩,爵爺您回去後就知道了。

嘿喲,真真是國朝百年來,前所未有的隆恩聖眷了。

賈爵爺可不要辜負了陛下的……賈爵爺?」

蘇培盛見賈環忽地皺起眉頭,不顧他在說話,居然探頭朝後方拐角處的華清宮方向凝神看去。

華清宮乃中宮皇后所居之所,儘管賈環在這裡探頭肯定看不到,可是只這姿態就很有問題。

這是想打望皇帝的老婆嗎?

「賈爵爺?」

蘇培盛輕聲喚了聲沒有用後,眼中不由閃過一抹怒火,若換個人,他現在怕是已經揮手招來大內侍衛了。

可是面對賈環,他只能加大聲音再喊一次。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賈環非但還不理會他,甚至想用力推開他,朝華清宮走去。

「賈爵爺!」

蘇培盛不能再無動於衷了,賈環是由他親自帶領出宮的,若是賈環闖出什麼彌天大禍來,或許還能保命,可他蘇培盛就算身為皇帝近侍,也免不了人頭落地。

因此他死死的擋在賈環身前,尖聲道:「賈爵爺,這裡是大內!」

賈環聞言,身體一震,卻還是沒有直接理會,而是緊緊的皺著眉頭,眺望著遠方,沉聲道:「蘇總管,方才過去的那一隊宮女,是什麼來頭?」

蘇培盛聞言,眼中忽地閃過一抹瞭然,臉上的陰沉之色消失殆盡,笑道:「哦,賈爵爺說的是那些人啊,那是陛下今年選秀的秀女們。呵呵,她們如今可是宮裡的貴人哩,說不準哪個就直接飛上枝頭做了……」

「蘇總管,告辭。」

賈環再次很失禮的打斷了蘇培盛的話,只一拱手,而後面色鐵青的大步走出宮門。

蘇培盛見狀,眉頭微微皺起,心裡生氣是小事,關鍵是,總覺得好像哪裡出了大岔子。

賈環出了宮門後,在宮門不遠處與帖木兒並後來趕來的韓大並數個親兵相會和,而後沒有多言,徑自翻身上馬後,朝西城公侯街打馬而去。

……

「哎喲喲,可總算是回來啦!」

榮國府,榮慶堂內,經過一番哭笑之後,王熙鳳在賈母旁邊湊趣道。

賈母依舊高坐在正堂上方的軟榻上,笑眯眯的拉著林黛玉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後,點頭笑道:「還好,沒清減太多,不然的話,我是斷不與環哥兒善罷甘休的。」

「喲!瞧瞧,這外孫女倒是比親孫子還疼,到哪兒說天理去?老三要聽了這話,那心還不碎成八瓣兒?方才我才瞧了老三從蘇州帶回來的蘇錦,嘖嘖,別看他年紀小,還真會選東西,那錦帛,竟比內造的看著還好。

老祖宗,我可先說好了,等夏天的時候,我可是要用那大紅的錦緞做一身羅裙。多鮮艷哪!

您老封君要是得罪了老三,他那脾氣再一惱,不給了,你說我找誰要去?」

王熙鳳一副財迷心竅的小家子模樣,將滿堂人逗的捧腹大笑。

連得知賈環和林黛玉回來的消息後,一起趕來的賈政和賈璉都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你這破落戶,也不怕姨媽笑話你窮酸沒出息!」

賈母大笑了一通後,用手指虛點著王熙鳳嗔罵道:「你也經過不少好東西了,竟也好意思說什麼大紅的錦緞,連個錦帛都不認識,我看你以後還好意思誇嘴?」

薛姨媽在一旁笑道:「憑她怎麼經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她,我們也聽聽。」

王熙鳳也笑道:「好祖宗,教給我罷。」

賈母笑道:「那大紅錦緞,是蘇州宋錦。」

王熙鳳嬌笑道:「四大名錦我都見過,喏,我裡頭的這件紅襖不就是宋錦嗎?怎地這般不同?」

賈母白了她一眼,道:「你身上的雖然也好,可比不得環哥兒帶來的這些。別說是你了,怕是連姨太太都認不得這幾種。」

薛姨媽笑道:「還真是沒見過。」

賈母道:「其他的倒也罷了,雖然稀奇,可如今這世面上總還能尋著一些,尋不著的,內造的也有。但有三種,卻是連大內怕都難見。分別是青織金仙鶴宋錦、青織金穿花鳳宋錦、青織金麒麟宋錦。

鳳丫頭相中的,就是青織金穿花鳳宋錦。艷的很,正是你們這個年紀穿的。

蘇州宋錦在前明時候極為昌盛,宣德年間織有『晝錦堂記』,當真是精妙絕倫。

只可惜前朝末年,戰亂肆虐,許多珍貴的宋錦手藝織法便失傳了。

也難為環哥兒,不知從哪給你們淘換來的。」

薛姨媽笑道:「別說鳳哥兒了,就連我都沒聽說過。」

這面說話間,王熙鳳已經打發人取來了一匹。

賈母拿到手裡,道:「可不就是這個!扯出來,給你們妯娌和姑娘們一人做一身襖子,剩下的再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們穿。放在那裡做什麼,我……」

「三爺回來啦!」

賈母正說著,門外傳來丫鬟們的聲音,嘰嘰喳喳的。

只是奇怪的是,若是往常,賈環早與這些丫鬟們開起玩笑來,嘻嘻哈哈的。

今日卻只聽得丫鬟們的聲音,卻不聞賈環的聲音。

賈母眼睛看向了堂前一處,見那人也有些坐不住,不由暗自嘆息了聲。

「孫兒賈環,給老祖宗請安。」

賈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後,眼睛環視了大堂一圈後,臉色愈發難看,不過還是規矩的跪在堂上,給賈母請安道。

然而,先前眾人歡快的氣氛,終究還是因為他陰沉的臉色散去了。

「好,好,快起來吧。可憐見的,一來一回這麼遠的路,又是這個時節,難為你了。」

賈母含笑道。

賈環輕輕搖了搖頭,卻並未起身,他看向軟榻下方的一側,李紈的位置,強笑道:「大嫂子,勞煩大嫂帶姊妹們先下去,待會兒小弟給大家發送帶來的禮物。」

李紈看著賈環,想勸說什麼,可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後,又止住了,嘆息了聲,見賈母等人也沒反對,就引著滿面擔憂的探春、黛玉、湘雲,和一臉委屈的惜春還有面色淡淡的寶釵並賈寶玉一起離開了。

等李紈等人的身影退去後,堂上的氣氛愈發嚴肅了起來。

賈環抬頭直視著賈母,沉聲道:「老祖宗,二姐安在?」

賈母聞言,沉默了。

「老祖宗,我二姐安在?!」

賈環的聲音高了些,堂上眾人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賈母還是沒有回答,但卻看了一角處賈璉一眼。

賈璉不得不站出來了,他起身,臉上強擠出笑臉,看著賈環道:「三弟啊,你先起來,這不正準備給你通報這個喜訊兒嗎?真是天大的喜信兒啊!

你知道嗎?咱們家的大小姐,就是元春,被晉封為鳳藻宮尚書,並加封為賢德妃!

三弟,這可是貴妃啊!你成國舅爺啦!」

賈環一雙眼圓睜,死死的盯著賈璉,一字一句道:「我問的是,我二姐安在?」

賈璉聞言一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本也是紈絝慣了的公子哥兒,又是受賈母寵愛,還是哥哥,方才能那般放下身段兒對賈環說話,已經實屬不易了。

此刻賈環居然還「得寸進尺」,真是豈有此理。

賈璉公子哥兒脾氣上來,哼了聲,拱手道:「蒙當今聖上隆恩聖眷,因念及先榮寧二公之功,所以,今次除了加封元春為貴妃外,還格外開恩,允許賈家再送一秀女入宮當值。並許諾,經過勘查,若是入宮之女依舊如大姑娘那般賢良淑德的話,賈家還能再出一妃!

如今家裡的適齡女孩子,就只有迎春了。所以,這個好事就落在了……」

「砰!」

賈璉話未說完,人就倒飛了出去,半空中嘴裡噴出一條血練,橫掃空中,而後重重的摔倒在地。

眾人驚的連驚呼聲都忘了呼喊。

賈環起身了,猩紅著一雙眼睛,鐵青著臉,咬緊牙關朝賈璉走去。

「你……你想幹什麼?」

賈璉一邊嘔血,一邊驚駭的問道。

「你怎麼不去死?」

賈環死死咬緊的嘴裡吐出了六個字。

「我……我是她兄長,長兄如父!你算什麼?你憑什麼做主?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賈璉一邊往後移,一邊惶恐地喊道。

「是!」

賈環忽地頓住了腳,雙手伸展,十指叉開,周身氣勢蓬勃而發,似不如此,便無法舒展他內心的暴怒一般。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是,你是她兄長,是長兄如父。」

吼完這句,賈環的聲音又忽地變輕,非常輕:「那你為何不像你那死鬼老子一般,安份的去死呢?」

「環哥兒啊!」

……

「杏兒,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龍首宮,暖心閣內,贏玄面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大秦寰宇周天圖,負手而立,語氣平淡的拒絕道。

即使對面堂下跪著的是他最寵愛的孫女,可在這件事上,他並不會動搖。

贏杏兒原本一雙燦若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卻有些黯淡下來,她懇求道:「祖父啊,賈環他……

若是別個倒也罷了,可偏是他最為關心的二姐姐。

他那個二姐秉性純良的有些過分,心裡沒有半點城府,她根本不適合在宮裡這種地方待下去的。

祖父啊,他臨走前,將家事相托於孫女,孫女也答應好了他,會幫他照顧好家。

可現在……」

贏玄看著贏杏兒黯淡了許多的眼睛,語氣和緩下來,道:「若是別個秀女,你自己就可以做主,想來你皇伯父也不會不給你個面子。

但這個丫頭不同,她是你皇伯父特意加恩於賈家才挑選進來的。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她入宮後,只會更得寵。

朕若插手此事,你想想,你皇伯父該怎樣想?

而且,對你,對賈環,甚至對整個大秦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杏兒啊,以你的權謀心思,不應該想不透這點才是。」

贏杏兒不是想不透,而是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悲哀的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喃喃苦惱道:「該怎麼辦啊,到底該怎麼辦啊?」

贏玄還是第一次見贏杏兒這個大氣無邊的孫女露出這種小女兒心思,不由有些好笑,道:「其實,倒也並非一定讓那個丫頭入宮……」

贏杏兒聞言,方才黯淡的眼神騰的一下明亮起來,抬頭看向贏玄,一張並不算太美的臉上,露出十分陽光,十分燦爛的討好笑容,她一路小跑跑到贏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搖晃道:「皇祖父,您就教教孫女嘛!您就教教孫女嘛!」

贏玄大概也只有在這個孫女跟前能享受一些天倫之樂了,他哈哈大笑道:「再等等,再等等不是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