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一次

正文卷

金鳳雖然能幹,有膽識,夠精明,可說到底,畢竟還只是一個十六七的丫頭。

以前躲在金三斤這棵大樹下,隱在幕後指點江山時,還能夠從容面對。

可此刻,陡逢大變,連他視若泰山般強大的父親都只能匍匐在地,磕頭哀求,她又能如何?

一張俏臉沾滿是淚水,雙眼裡更是驚悸、恐慌和不安。

惹人心憐。

其他幾個鹽商及他們那些守在後面的奴僕們,看到這朵大名鼎鼎的,金錦園中最艷麗的金華,一個個眼神都炙熱了起來。

尤其是躲在人堆里,久久不出聲的方東成,目睹了這一幕後,只覺得腹下一陣熱流騰的竄起。

腦子一熱,就站了出來,對還在那裡磕頭不止的金三斤道:「金兄,你放心便是,既然剛才你將金鳳許配給了本官,那,本官也定然不會辜負你的所託,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好她的……」

眾人聞言,都被他的話給震驚了。

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金三斤一下就頓住了,他赤紅著雙眼,抬頭看著方東成,咬牙切齒道:「方東成,我操你祖宗。你少做你娘的白日夢了!」

方東成也不怒,還樂呵呵道:「岳丈大人,這紅口白牙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方才諸位可都聽到了,你明明就是將金鳳許配給我當填房,你敢不認賬?諸位,你們說是不是?」

儘管還有不少人在眼饞金鳳的姿色,可他們還不至於因為女色而去和手握「重兵」的方東成交惡。

女色對他們來說,真不算什麼問題。

哪一個鹽商後面不是妻妾成群,佳麗滿園?

所以,他們都識趣的配合著點頭稱是。

相比於金三斤的女兒,他們對金三斤和周汝南手裡留下的鹽綱引子更感興趣……

「你們……你們會有報應的。」

金三斤面色猙獰的看著眾人,語氣怨毒道。

只是,在他心裡,除了咒恨外,還有悲涼和心驚。

因為這一幕是那樣的熟悉。

揚州八大鹽中,除了江春外,每隔十數年,就會發生這樣一幕。

有一家,甚至兩三家,被其他鹽商給頂替。

他們的妻女,或淪為瘦西湖上的歌妓,或淪為後繼者的玩物……

他們的事業,他們的鹽綱,則被其他鹽商給瓜分。

包括金三斤本人手裡的鹽綱,都曾是這樣來的。

他也玩兒過別人落難後的妻女。

所以,這或許就是他的報應吧……

眾人並未對金三斤的話有什麼惱火,已經成了落水狗,再打也沒必要了。

人之將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而金三斤也知道這一點,他只能灰敗著臉,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裡,心若死灰。

周汝南卻依舊沒有放棄,他叫喊道:「派人去鹽政衙門,給新欽差一個下馬威,是你們出的主意,憑什麼就要老子扛?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們,我不服!我……」

聽著周汝南在那裡喋喋不休的喊罵叫囂,眾人心裡只有冷笑。

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他是這麼一個蠢貨,到了現在,還沒弄清形勢。

他們為什麼敢在這裡看熱鬧,就差沒開個分贓大會了?

他們為什麼不忌憚在場的賈環?

那是因為從賈環不抓馬家兄弟一事上,大家看透了賈環的意思。

看出賈環並未想對八大鹽斬草除根,他只是想要借兩顆人頭立威。

這兩顆人頭是八大鹽中的哪兩位他不在乎,只是金三斤和周汝南兩人運氣不好,正好撞上去了。

這件事也為鹽商們提了個醒,日後不可再太過肆無忌憚。

如果今天沒有宋鬍子等人失手被擒,落入賈環手中。

那麼賈環想動他們八大鹽,卻是千難萬難的,師出無名……

就像現在這般,他們就當著賈環的面,談笑風生,賈環能奈他們何?

見眾人理也不理他,周汝南當真是氣糊塗了,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們別忘了,林如海的事,背後少得了你們哪……啊!」

周汝南話未說完,鹽商一群人里不知從哪射出了一道甩手箭。

速度奇快。

賈環尚未反應過來,而烏遠和韓家兄弟等人一瞬間也只顧攔在賈環身前。

周汝南就已經喪命了。

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

賈環推開擋在他身前的人,走到老農一般的周汝南屍體前,看他一雙死不瞑目飽含恨意的眼睛,怔怔的愣住了。

「誰乾的?這是誰乾的?站出來!」

沒等賈環發難,一道刺耳的尖細叫聲響起。

黃俊泰尖叫道:「何等膽大包天,何等無法無天?敢當著眾人的面殺人,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江春也沉聲附和道:「是誰趕緊自己站出來,還能得一個全屍,否則的話……哼!自己做的事自己擔當,不要牽連了我等,讓賈爵爺對我們產生誤會。老夫最後說一遍,是誰乾的,趕緊出來自首!」

江春發話後,僕人群中發出一陣騷動,而後站出了一位身著玄色勁服的男子。

他面無表情道:「是我乾的,我見他竟然要往諸位老爺身上潑髒水,一時氣不過,就失手要了他的命。我老娘的命是諸位老爺相救,我也得諸位老爺厚賜才得以習武。誰敢污衊老爺們,我就要殺他,哪怕償命都在所不辭。

今日闖了禍,我死有應當。只是萬萬不敢連累了老爺們,只求諸位老爺,在我死後,多照看家裡老娘。」

說罷,他反手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左胸口,碎了心脈,氣絕身亡。

「唉!卻是個忠義之士啊!」

「可惜了。」

「放心吧,你老娘一定能長命百歲,你兒子也會有人好好撫養長大的……」

鹽商們終於不再叫囂了,一個個又換成了滿面慈悲的神色,惋惜哀嘆著。

賈環就這樣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幕戲劇,堂而皇之的戲劇。

第一次,他感到了束手無策。

第一次,他感到了羞辱。

也是第一次,他發現,在世間大規則面前,他還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菜鳥。

他能做什麼?

對方沒有袒護兇手,非但沒有袒護,還主動要求兇手投案。

兇手出來了,還當著眾人的面自殺謝罪。

連殺人動機都坦白了。

面對這樣的死士,賈環還能怎樣?

鹽商不能再抓了,一來這些鹽商背後都有雄厚的勢力。

藉機挑下一兩家軟柿子捏捏倒也罷了。

若是動的多了,他們背後的文官勢力聯合起來,其權勢之磅礴,就連當今皇帝都無可奈何,又遑論他賈環?

這倒是其次,拼背景他倒也不懼太多。

榮寧二公給他留下的遺澤太豐厚,足以庇佑住他的周全。

關鍵是,這些人還控制著整個大秦三分之二的鹽務。

一旦出現大|波動,在沒有準備完全前,鹽務出了岔子,造成鹽貨緊缺的局面,那可真要出大亂子了。

到那個時候,對方的人就會讓他背起這個黑鍋,就算他有賈家的先勛打底,這個黑鍋殺不了他,卻也能廢了他,再無甚前途可言。

所以,即使對面的鹽商肆無忌憚的當著他的面殺人滅口,今日他都沒有一點辦法。

徒勞的放話和威脅,只會讓人笑話看輕他。

深深的吸了口氣後,賈環不再看江春等一伙人,他沉聲道:「封了金錦園,任何人不得入內。再派人去周家,一律查封。把金三斤和他女兒,還有周汝南的屍體,一併帶回去。」

「慢著……」

方東成連忙出聲道:「賈爵爺,金三斤有罪,金鳳沒罪吧?再說了,金鳳她已經是我的人了,還請賈爵爺能給我一個面子。」

「你再說一遍,她是誰的人?」

周汝南被當著他的面給鹽商的死士給滅了口,賈環已經壓了一肚子的火,聽到方東成這麼臭不要臉的話,當真是怒到了極致。

他轉身走到方東成面前,看著賣相還不錯的方東成,陰沉著臉道。

方東成可能滿腦子都是梨花帶雨的金鳳,說不定心裡已經在想著什麼不和諧的場景了,聽賈環的話後,他以為賈環沒聽清,就又重複了遍:「賈爵爺,方才金三斤不是已經把金鳳許給我了嗎?你就給我方家一個面子,成人之美,把她留給我,如何?你放心,我覺得不會讓爵爺你吃虧的。我……哎喲!」

賈環「啪」的一記耳光,將高大的方東成給活生生的打的倒飛出去。

方東成的一干隨扈們見狀就想往前沖,或保護方東成,或想找賈環麻煩。

只是沒等他們靠近,賈環身邊的一幹家將親兵們,就紛紛出手,一時間,將方東成的手下打的鬼哭狼嚎,四處逃竄。

論實力,方東成除了背靠方南天外,他連鹽商都不如。

雖然方南天也派了兩個四品武人保護他,歸他調遣。

可在賈環身邊家將的面前,這兩人連只雞都算不上……

而江春等人,則是面色肅然防備的看著賈環,卻沒有輕舉妄動。

沒錯,沒有大義的名分,沒有確鑿的證據,賈環確實拿他們沒辦法。

可這不代表,賈環不能噁心他們。

就像現在這般,賈環抓著他們,尋個由子打他們一頓,他們能做什麼?

儘管事後他們可以告狀,讓朝廷懲罰他,可懲罰也懲罰不了多重。

不過是紈絝子弟混賴鬥毆,一不幹國家大事,二又出不了人命。

頑劣小兒的無賴手段,值當個什麼?

當朝諸公說不定還樂意看到這一幕,畢竟鹽商太富,有人作踐他們一下,也好……

而賈環毆打方東成,同樣也是此理。

真要鬧上去,傳下來的批示,頂多也就是「胡鬧」二字,而後不輕不重的訓斥賈環兩句罷了。

在大秦,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破事」去刁難榮寧二公的子孫。

這也是方南天為何專門提醒方東成,不要隨意和賈環起衝突的緣由。

賈環居高臨下的看著滿臉憤恨瞪著他的方東成,鄙夷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真當你三爺是傻子嗎?滾回去好好把揚州軍備的賬簿和花名冊準備齊當了,明天早晨三爺去點驗,差一個兵額,少一件軍備,你等著瞧。你盡可以試試,方南天到底能不能護的住你!」

說罷,賈環帶著眾親兵家將,揚長而去。

……

「滾刀肉啊……」

賈環等人離開後,江春望著他的背影,面色陰沉的嘆息道。

黃俊泰站在他身旁,尖聲細氣道:「江老多慮了,其實倒也不用太怕,雖然我們暫時動不得他,可我瞧著,他倒也是個知道分寸的主兒,還曉得柿子挑軟的捏。這不,兩位馬家當家的不就好好的嗎?可見,他心裡還是明白輕重的。

再說了,他在這裡也待不長。林如海死了,他差不多也就要回去了。江老,此子不足為慮。現在的急事是,周家和金家兩家留下的鹽綱,呵呵,您老得拿個說法出來啊!」

此言一出,其他鹽商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縱然他們家中的銀子早都堆積成山了,可誰還嫌銀子咬手不成?

江春聞言,咳嗽了聲,道:「老夫既然已經答應了三斤,等他回來後,將他的鹽綱一分不少的還給他,那,他那份就先留在我這裡代管著。

至於周家的,你們商議商議,該怎麼分就怎麼分……不過,老夫再多一句嘴,方才若不是俊泰家的死士伶俐,及時出手滅掉了那個蠢貨。咱們怕是有大麻煩了。

說不準,那愣頭青會藉機生出不少事來。所以,黃家的功勞你們不要忘記。

唔,就這麼些吧。來福,去,派人將方守備送回去,再去濟仁堂找個郎中好好瞧瞧。

老夫就先告退了……」

說罷,江春在江家的幾個老僕的照顧下,上了軟轎,離開了。

背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罵這個老不死的,心忒黑。

……

「哎喲,林姐姐,你怎麼敢站在屋外啊?這風一吹,多涼啊!快進屋快進屋去……」

賈環發了通脾氣,揍了人,火氣也就散去了些。雖然還有些窩火,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林如海在揚州這麼些年了,都拿這些鹽商沒辦法,他若初來乍到就能全都解決了,實在不太現實。

讓人將金三斤帶去地牢,又找了個婆子安置好金鳳後,賈環回到後宅,剛一進垂花門,就見林黛玉在紫鵑的陪伴下,兩人竟站在游廊里說話,頓時一驚,連忙大呼小叫道。

林黛玉聞言,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愛在屋外吹風,涼涼清清的,多舒服。屋裡都是暖爐的碳氣,熏的人頭疼。」

賈環苦口婆心勸道:「姑奶奶誒,趕明兒我就讓人去給你做暖牆行不行?今兒先湊活一夜,這外面實在太冷了。你要是凍出個好歹來,可讓我怎麼活啊!」

「呸!」

這麼肉麻這麼不要臉的話,尋常夫妻間都只能蓋上被窩蒙上頭辦事的時候偶爾才助助興……

誰敢像賈環這般,當著第三人的面,大大咧咧的就說出來了。

沒看人家紫鵑,聽的臉的紅了,還只是掩口笑個不停。

林黛玉羞臊不已,啐了賈環一口後,嗔罵道:「我有什麼好歹,關你什麼事?要你去死去活的?我就愛屋外吹風凍著,不要你管。」

賈環「悲憤」道:「林姐姐,你說清楚,這個屋外吹風到底是誰?他是什麼人?我要找他拚命!」

「噗嗤!」

林黛玉和紫鵑聞言,不約而同的噴笑出聲,抱在一起笑個不停。

這句話和「我想靜靜」有異曲同工之妙。

笑鬧了一會兒後,兩人還是乖乖的陪賈環回屋裡去了。

只是,賈環三人進屋,還沒等坐下,就聽外面有婆子在門口通報:「三爺,前面傳信兒進來,說三爺您帶回來的那位姑娘吵著要見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