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嗶哩小說 > 言情小說 > 誅砂 >

第十六章 日常

第五卷 斷生

謝柔惠沒有再受到阻攔,走到了謝大夫人的宅院。

四月的天風清日暖,幾場雨後樹木繁盛春花遍地,謝老夫人喪事的沉悶氣息似乎一掃而光。

院子里站滿了丫頭僕婦,也不似前些時候那般戰戰兢兢屏氣噤聲,丫頭們交頭接耳的低聲說笑,屋子裡也傳來熱鬧的說笑聲。

謝柔惠皺起眉頭,沒由來的一陣煩躁。

「大小姐來了。」

丫頭們掀起帘子,謝柔惠邁進來,看到被眾多婦人圍繞的謝大夫人。

婦人們笑著起身,站在她們身旁的女孩子們都施禮。

謝瑤伸手迎接過來。

「正說到你呢。」她說道。

謝柔惠笑著拉了拉她的手,目光掃過室內的諸人。

「說我什麼?」她笑道。

「嘉嘉你真是辛苦了,家裡礦上來回奔忙。」一個婦人說道。

謝柔惠一笑。

「應該的。」她說道,「不辛苦。」

「礦上沒事吧?」謝大夫人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沒事,母親放心。」她說道。

按理說她們母女說起礦上的事,屋子裡的這些婦人女孩子們都該立刻迴避了。

但此時此刻大家都跟沒聽到似的坐著站著的都一動不動。

謝大夫人看起來心情也很好,不像前一段看見人在跟前就嫌煩,問了這句後就不再問了。

「天氣越來越好了,家裡人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她說道。

她的話音落立刻有婦人們站起來。

「我正說要討大嫂同意,在院子里擺個席面。」

「院子里的花都開了,很是好看。」

大家說笑湊趣,謝大夫人興緻更高吩咐人立刻去辦。不多時一眾人就來到院子里,擺著桌椅鋪設錦墊,丫頭僕婦熱熱鬧鬧的布置宴席。

謝柔惠坐在席面上,心不在焉的撥弄著手裡的茶杯。

「大小姐。」謝瑤靠近,將一碟果子遞來,「你嘗嘗這個。」

謝柔惠隨手拈起一顆吃了,依著憑幾眼皮也沒抬一下。

「東平郡王提的親事。是京城哪一家?」謝瑤再靠近幾分低聲問道。

謝柔惠撫著茶杯的手頓了下。

謝大夫人到底忍不住把消息透了出去。當然沒有說是東平郡王自己本人的親事,而只是說東平郡王替人說親。

能讓東平郡王說親的自然都是京城的權貴皇親。

謝家內宅頓時炸了窩。

「母親沒說,我也不知道。」謝柔惠說道。

看著謝柔惠愛答不理的樣子。謝瑤心裡又是急又是恨。

她不知道才怪呢。

明明這麼好的事,自己竟然還是從母親和姐妹們口中得知的,害的自己被嘲笑了好幾天。

「瑤瑤每天跟著大小姐做什麼啊?難道只是端茶倒水?大小姐什麼都不跟你說?」

想到姐妹們的話謝瑤心裡就恨的要死。

是啊,自己鞍前馬後端茶倒水的伺候她。結果還不如個丫頭嗎?

這個人真是個冷心冷肺無情無義的。

謝瑤攥了攥手,真想端起眼前的茶水潑在她臉上。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誰讓想要的一切都系在她的身上呢。

「大小姐。」她拉了拉謝柔惠的衣袖,帶著幾分哀求,「我今年都十五了。再過年就十六了。」

「那麼想嫁人,想要離開我啊?」謝柔惠笑道。

「不是啊,我只是想要能幫你更多忙。」謝瑤說道。

謝柔惠放下茶杯。

「我知道。」她說道。「不過那不是合適的,有更合適的我幫你看著呢。」

這樣啊。謝瑤鬆口氣高興的笑了。

「我都聽你的。」她說道。

見謝柔惠坐起來,圍桌說笑的女孩子們都頓時看向她,緊張忐忑不安以及躍躍欲試。

謝柔惠掃過她們。

「吃過喝過坐著有些犯困,咱們去釣魚吧。」她說道。

女孩子們亂亂的應聲是,紛紛站起啦,你擠我我擠著你向謝柔惠這邊靠過來。

「欣姐姐。」謝柔惠視線落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笑著招手。

那個女孩子頓時臉都亮起來。

「嘉嘉。」她高興的喊道。

謝柔惠臉上的笑淡了淡。

傻瓜!這群蠢貨難道沒看到自己日常都是怎麼稱呼謝柔惠的嗎?

大小姐,大小姐,自作聰明喊什麼嘉嘉啊。

活該你們討不得她的好。

謝瑤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在後撇撇嘴。

謝柔惠笑著視線轉向那女孩子身邊的人。

「欣姐姐,你妹妹釣魚釣的好。」她說道,「讓她跟我一起吧。」

先被喚到的欣小姐頓時面色愕然,而她旁邊的女孩子則大喜。

「好啊好啊。」她高興的喊道,毫不客氣的胳膊撞開了身邊的姐妹疾步走過來。

欣小姐也被踩了一腳,她低下頭看著繡花鞋上的腳印,再抬頭看著被謝柔惠挽住向前走去的女孩子,不由氣急敗壞。

「這個小賤人,回去再收拾你!釣魚,還是我教的!」她咬牙說道。

夜色里礦山裡燈火通明,無數的礦工在礦井裡進進出出,號子聲此起彼伏,比白日還要熱火朝天。

草棚里十幾個監工坐著躺著喝茶說笑,很快有一個礦工帶著幾分慌張過來了。

「礦井有些不對勁。」他說道。

監工們被打斷了說笑皺眉。

「怎麼不對勁了?」一個監工說道。

「我們覺得裂縫有些不對。」那礦工說道。

監工嗤聲笑了,視線掃過這個礦工,身形乾瘦,只穿著褲子,肩背上滿是礦石繩索的擦痕。

這是最低賤的礦工。連工頭都算不上。

「你們覺得?」他似笑非笑問道,「你們?」

礦工帶著幾分不安,但想到大家的囑託還是大著膽子抬起頭。

「上個月咱們礦山輪休。」他說道,「大小姐派來的小哥兒給咱們講了一些,就說到這種縫隙,說如果出現的話,一定要小心。可能是裡面的山石已經酥了。挖的話可能會塌陷,說看到的話要停下來,能不能再挖。要請大小姐看看再決定。」

聽他這樣說監工們對視一眼,都坐正了身子。

「既然如此,那你們先停下,我們去請大小姐來看看。」一個監工說道。

礦工激動的應聲是。轉過身退了出去。

斜坡上新開的礦井處十幾個礦工翹首以盼。

「行了行了。」礦工高興的奔去,「等明日大小姐來了看了再說。」

眾人頓時歡喜不已。

「有大小姐在就好了。」

「又讓我去礦上?」

謝柔惠放下手裡的漱口茶水。看著面前管事。

「又怎麼了?」

「說有個礦井上的裂縫不對。」管事說道。

謝柔嘉這個賤婢!

謝柔惠喝了口茶水漱口吐在小丫頭跪著頂在頭頂的痰盂里。

「我今日要和母親去郁山拜祭先祖們,你們找個老礦工和管事們好好看看,要是有事就不要挖,沒事就試試挖。」她說道。接過手帕擦了嘴角,「要是還拿不定主意,我回來後再去看看。」

管事應聲是退了出去。

「嘉嘉。嘉嘉。」

門外傳來謝文興的聲音。

謝柔惠走出來,謝文興也看到了那個管事。

「能走了嗎?」他問道。看著這管事有些遲疑。

「母親的車備好了?」謝柔惠問道。

「是。」謝文興說道,「你要忙的話,不用陪你母親去。」

「不忙。」謝柔惠說道,抬腳向外走去。

開玩笑啊,還有什麼事比陪著母親更重要?

謝柔嘉這個賤婢是陪不了討好不了,不得不另闢蹊徑去哄那些礦工們,好為自己當穩大小姐造勢。

真是可笑。

謝家的大小姐難道是靠礦工們,靠造勢決定的嗎?

謝文興不敢再多說,忙跟上去。

車馬旗幟嚴整,護衛們齊齊的開路,謝家門前擺開陣仗,在兩邊民眾們的擁簇下向郁山而去。

礦工們站在一旁,看著幾個監工擁簇著的幾個老工頭查看裂縫。

「斧子給我。」一個老工頭說道。

一個礦工忙遞過去。

那老工頭舉起斧頭就砍向裂縫,四周的人都嚇了叫了聲,山石應聲而落,山壁嘩啦啦幾聲掉下幾塊碎石。

「看,沒了。」老工頭說道,指著適才的石壁,「就是這塊山石有縫隙,裡面沒有。」

大家忙都湊過去看,果然見其內的山石恢復如初。

眾人都鬆口氣。

「這些東西們,學了三兩句,就當老師傅了。」

「扯大旗,大驚小怪的。」

「也是慣的他們,越發的膽小如鼠怕死。」

監工和老工頭們紛紛說道,看著站在一旁的礦工們帶著幾分鄙夷。

「可是,大小姐……」一個礦工怯怯的說道。

「這就是大小姐的吩咐!」監工豎眉喝道,揚起手裡的鞭子,「都快乾活!閑了你們一個月,把工期都趕回來!」

礦工們紛紛後退再不敢詢問,拿起各自的工具繩索涌涌而上,硜硜戧戧的挖掘聲響起。

夜色降臨的時候,謝大夫人在祖宅里安置下來。

謝柔惠親自布置了茶飯,正要進去,有管事恭敬的過來。

「大小姐,那件事辦好了。」他說道。

謝柔惠一時沒想起來什麼事。

「那裂縫是山石的裂縫,內里沒事。」管事忙提醒道,「大小姐您還要過去看看嗎?」

就說嘛。

謝柔惠點點頭。

「我得空會去看看的。」她說道。

管事應聲是退了出去。

「什麼事?」謝大夫人看著走進來的謝柔惠問道,透過門她看到了適才院子里說話的管事。

「小羊嶺上的礦井,上次我去看了覺得有些不妥。叮囑他們看緊點,日日來給我回話。」謝柔惠含笑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這樣很好。」她說道,神情和藹幾分,「坐下吃飯吧。」

謝柔惠道聲謝坐下來,吃飯吃的有些急。

「很辛苦吧?」謝大夫人看著她問道。

謝柔惠咽下一口飯搖頭。

「有母親在,我就是走動多一些,心裡一點也不辛苦。」她說道。

謝大夫人撥了撥碗里的飯。

是啊。雖然覺得謝柔惠有些事做的不盡人意。但只要她是丹女,自己是丹主,就一定義無反顧的站在她身後。不像當初自己裡外交困無依無靠。

「你先吃吧,我去看看祠堂的香燭。」她說道站起身來。

謝柔惠起身相送並沒有說要跟隨,看著謝大夫人走了出去。

真是太傻了,搞不懂為什麼那麼在意祖母喜不喜歡。喜不喜歡她都是丹主,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哪來這麼多悲春傷秋。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該。

謝柔惠慢悠悠的夾菜。

祠堂里燈火明亮,謝大夫人將一根香插在香爐里,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面前高高的牌位山。

謝珊二字鮮亮的擺在其中。

「母親。你知道始皇鼎嗎?」

她說道。

「始皇鼎是需要我們謝家養運才能出現的。」

她的眼前似乎又看到謝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帶著幾分不屑。

「哪有怎麼樣?」她聲音嘲諷說道。

謝大夫人攥緊了手。

「怎麼樣?也就說,哪怕你沒有給我經書。我也能將謝家的運養起來,不是你。是我能讓謝家榮耀更勝。」她說道,伸手扶住桌案。

煙霧一陣搖晃,眼前的歡迎散去。

祠堂里除了燈火別無他物,冷冰冰空蕩蕩。

是啊,我能做到,你不管我,你瞧不起我,你捨棄我,我也能做到。

謝大夫人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牌位。

可是,不管是讚歎也好,嘲諷也好,都沒有了。

都沒有了。

謝大夫人眼淚泉涌慢慢的跌跪在牌案前。

都沒有了,她再也沒有母親了,沒有人喜歡她,也沒有人罵她了,沒有了。

嘩啦啦一聲響,礦井裡的燈一陣搖晃,視線更為昏昏。

一個礦工抬起頭,抹了盪了一臉的塵土,四周的礦工們都在忙碌著,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不斷回蕩。

「我怎麼覺得……」他看著頭頂上的山石,喃喃。

喃喃聲未落,耳邊傳來清脆的叮噹聲。

他側頭看去,見山壁上一塊山石滾落。

山石落了啊。

礦工心裡說道,下意識的再次抬頭向上看去。

透過帽子上的火燭,看到其上的洞壁似乎在搖晃。

搖晃?

喀吱,一聲輕響,一條裂縫出現在頭頂上。

就好像蛋殼,慢慢的裂開,似乎有小雞崽要鑽出來。

蛋殼……裂開了……

礦工只覺得頭皮發麻,他想要發出一聲嚎叫,但剛張開口,頭頂上嘩啦一聲山石如同洪水傾瀉。

地面搖晃,聲響如雷,瞬間淹沒了整個礦井。

山腳下草棚里說笑的監工們從地上跳起來,不可置信的看向山頂,白煙騰起,聲響如雷,無數的礦工尖叫著狂奔,身後的煙塵山石如同張開口的猛獸不斷的吞噬著奔跑的人們。

「坍,坍,塌了!」

尖利的鐘聲在礦山響起,伴著轟隆的震動聲響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