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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通灰回憶

正文卷

唐果果自是有些懊悔的,她來來回回在微信對話框中打字,企圖恢複討論。

可看到身邊的顧招娣放下手機小憩,似乎並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便又把所有文字刪得一乾二淨。

回想起這幾天與顧招娣一起上課的情景,唐果果總覺得自己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聰明又博學,所有課程的內容,唐果果都需要靠反覆看視頻和寫筆記才能記住,可顧招娣只是粗粗聽一遍講解,就能指出自己筆記中的錯誤。

不止如此,唐果果還發現顧招娣雖然外表冷酷,內里卻是個樂於助人的人。她不但會在地鐵里給孕婦讓座,在人行道上扶老奶奶過馬路,就連路邊擺地攤的小朋友粘著她讓她買氫氣球,她也不會拒絕。

唐果果與她相處的很好,話也越聊越多。

所以,當看到顧招娣上一秒還笑著摸摸小朋友的頭,下一秒竟然又面無表情地掛斷媽媽的電話時,唐果果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這樣一個內柔外剛的人,怎麼會對媽媽這麼冷漠?

於是乎,一番自以為是的說教便脫口而出:

「顧招娣,你為什麼總是不接阿姨的電話?」

「媽媽生我們養我們,又幫我們規劃人生,我們應該好好愛她才對啊!有什麼誤會還是要好好說清楚,不然媽媽會很傷心的。」

「而且你看起來很喜歡小朋友,所以你弟弟」

話說到這裡,一直快速走在前方的顧招娣忽然定住腳步,氣沖沖轉身,嚇得她連忙捂住嘴巴。

可顧招娣只是冷冷說了一句:「在這裡等計程車。」

之後便拉著氫氣球,站在樹下一言不發。

唐果果則低著頭搓了五分鐘的手,才等來計程車。

坐上車之後,兩人就再沒有任何交流。

原本與何楹分享收穫時,顧招娣的情緒已經開始緩和了,卻沒想到自己一盆冷水潑下來,她現在連看都懶得看自己了。

想到這,唐果果恨不得掐自己大腿。

可是自己的想法有什麼不對嗎?

「差不多就行了。」

「出門在外不要冒頭,也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這兩句話,是爸爸媽媽對她說的最多的話。他們那麼愛自己,說的話也一定是真理。那自己把這些話說出來叮囑朋友,有什麼不對呢?

可是,可是顧招娣和何楹好像是生氣了啊。

怎麼辦???啊啊啊!!!

唐果果心裡咆哮著,大喊救命!

可她不知道,身邊的顧招娣根本沒有生她的氣。

她不說話,冷著臉。

只是因為媽媽不斷發來微信,告訴她7月22號是弟弟的一周歲生日,爺爺打算在村裡大擺筵席,希望顧招娣這個長孫女能準時出席。為了表示期盼她的回歸,媽媽還說大家都等著她跟弟弟妹妹們切磋切磋,看看她八卦掌的水平有沒有進步呢!

可顧招娣自己知道,她的出席根本可有可無,爺爺只是不想在這種場合丟面子罷了。

媽媽還說,最近爺爺和奶奶對她很好,家裡大事小情都會徵求她的意見,妯娌姑嫂之間的相處也和睦許多;叔叔和姑姑們對爸爸這個大哥更加信服,每每協會有什麼大事,爸爸都會以顧家八卦掌傳人的身份發言講話,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可這些都是弟弟帶給這個家的,跟她顧招娣沒有半點關係。

那個她完全記不起樣貌的嬰兒,沒有吃過從小練功的苦,沒有被爸爸拿著雞毛撣子抽打,也沒有被爺爺劈頭蓋臉地大罵他甚至還沒有一個正式的亮相,就已經勝過自己千百倍。

所以,她的努力又算什麼?

那些身上的淤青、手上的老繭、扭傷的腰椎,連同錙銖必較的冷漠性格,都因為她是一個女孩,變得毫無價值。

可是。

可是這些,顧招娣已經不在乎了。

江奶奶離世前的一番話,讓她心上的堅冰慢慢開始融化。她已經開始嘗試著去理解爸爸媽媽,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真的很想知道。

為什麼媽媽在告訴自己,弟弟的生日是7月22號時,沒有想起她女兒的生日是7月18號?

顧招娣不想問,因為問了也會被爸爸媽媽數落自己小心眼,她甚至連他們的台詞都想好了。

「不就是過個生日嗎?」

「你這麼多年也沒怎麼過,要不跟弟弟一起過吧?」

「差不多行了,計較那麼多幹嘛?」

是啊,計較那麼多幹嘛?

畢竟從八歲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期盼過生日了。

每當回想起八歲那年的7月18號,顧招娣就會不由得想起那天黏黏糊糊、熱得讓人窒息的天氣。七月中旬的河北已經很熱了,可因為今天媽媽會做很多她愛吃的菜,爸爸會給她買生日蛋糕,她放學後便直接跑回家,熱得滿頭大汗也覺得開心。

她的家是爸爸單位分的員工宿舍,空間小又沒有空調,僅有的電風扇被媽媽放在顧招娣的書桌前。

她見顧招娣早早回家,就說:「你先做作業,等你爸回來就吃飯。」

顧招娣笑著說:「好。」

然後就在電風扇的「吱呀吱呀」聲、媽媽被嗆的咳嗽聲、鍋鏟炒菜的「滋滋」聲中,寫完了作業。這時候爸爸也回來了,還提著她渴望已久的奶油蛋糕。

「娣娣你看,這是你爺爺讓爸爸帶給你的,是你最喜歡的生日蛋糕。」爸爸進門就把蛋糕放在摺疊桌上。

媽媽端著菜出來,語氣中透著不可思議:「你爸什麼時候這麼看重娣娣了,還買蛋糕?不容易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爸爸憨憨地笑了兩聲,「來,爸爸給娣娣打開,點蠟燭,陪娣娣許生日願望!」

「嗯,快打開!咱們娣娣都八歲了,才吃到爺爺買的生日蛋糕!」媽媽取下圍裙,把顧招娣摟在懷裡。

顧招娣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她一邊拍著手,一邊看著即將被掀開的蛋糕盒子,幻想著蛋糕上會是鮮花,還是城堡?

可當盒子拿開後。

蛋糕上沒有鮮花也沒有城堡,用藍色奶油做的小汽車塌了半邊,而且上頭的名字還是叔叔家堂弟的名字。

爸爸愣了兩秒鐘,急忙跟媽媽解釋:「哎呀,她二叔家孩子昨天過生日,爸說蛋糕買多了,不吃也浪費了。再說,這蛋糕不就是歪了嗎?我給它推一推就行了。」

不推還好,爸爸一推,本就搖搖欲墜的蛋糕登時變得面目全非。

媽媽抬手就把蛋糕掀翻在地,大喊:「就知道你爹媽不是個東西!我不就是生了個閨女嗎?閨女怎麼了?閨女連生日蛋糕都不能有是吧?你說這蛋糕怎麼吃?他們不就是噁心人嗎?!」

「你這話太過分了啊!」爸爸也來了脾氣,兩掌便拍歪了摺疊桌,一桌子的菜連同盤子碗筷便「啪嚓啪嚓」砸在地上。

媽媽見狀,手邊有什麼便砸什麼:「這日子沒法過了!」

接下來,廚房裡、卧室里,但凡看得見的東西,都被兩人砸了個遍。

「爸爸媽媽不要吵架了!蛋糕能吃!」小小的顧招娣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媽媽上一刻還好好的,轉眼就像兩個仇人一樣打架,她只知道一切都是生日蛋糕惹得貨,便哭著喊抓起奶油塞在嘴裡,「蛋糕能吃,我吃蛋糕,你們別吵了!嗚嗚嗚!~」

可媽媽看到這一幕更是大發雷霆,扯著顧招娣的衣領就大罵:「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爺你奶都沒把你當顧家人,你還有臉吃!!」

爸爸的臉也更加猙獰:「哭哭哭!就知道哭!閨女就是嬌氣!」

兩人數落自己的同時,還不忘互相謾罵.

從那之後,顧招娣也會過生日,可再也沒吃過生日蛋糕。她每次都會跟爸爸媽媽說自己奶油過敏,他們竟然也信以為真,真的就沒有給她買過。

可她永遠忘不了,那天自己哭著吃的蛋糕,奶油真的好甜,眼淚也真的好咸。

至於生日願望

去他媽的生日願望!

窒息而又痛苦的回憶,被手機消息的震動聲打回到腦海深處,顧招娣打開微信。

是何楹的消息:【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跟劇組爭取一下。這不是差不多的問題,也不是給程波找麻煩,是我們作為未來古建築從業者的嚴謹態度。我想無論是劇組還是施工單位,都會理解。】

唐果果也瞬間改變想法:【嗯,我贊同。不過我覺得應該先跟葉老師說比較好。】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何楹思索半天,又補充,【不過我們還是應該把所有材料準備好,這樣跟劇組交涉時,也更有說服力。】

顧招娣覺得有理:【那我們先準備資料,從BJ回來後,就去跟劇組交涉。】

何楹:【好!】

唐果果:【恩恩!】

沒有人問何楹為什麼這樣執著,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經過怎樣的掙扎才作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每當她想要無視這件事,爺爺的那句「一定要修舊如舊,歷史上它是什麼樣的,我們就要呈現出什麼樣。」便會在她耳畔迴響。

那是爺爺生前最後一次教她怎麼發血料,也是她最後一次看到爺爺嚴厲的樣子。

大地震發生的前幾天,何楹在報恩寺修復現場結識了一位小哥哥,這個小哥哥的爺爺梁爺爺,與她的爺爺是非常好的朋友。梁爺爺專程從BJ趕到四川,邀請何楹爺爺做完最後的地仗工作,就同他一道去BJ,參與頤和園千畫廊彩畫的維護工作。

可二人的約定,卻因為一些意外不能如約成行。

彼時天氣太熱濕度過大,用於製作地仗的血料發酵了,為了趕工,有人提議用這些發酵後的回料勾兌新鮮豬血二次發制,卻被爺爺嚴詞拒絕。

不但如此,爺爺還非常嚴厲批評了這些人:「這裡雖然不是特別著名的景點,遊客也沒有那麼多,但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不能在咱們手裡糟蹋了!咱們不能把它修成金鑾殿,但是最起碼要保證修舊如舊!歷史上它是什麼樣子,什麼工藝,我們就要還原它的本來面貌!」

小小的何楹似懂非懂,卻一直將這番話牢牢記在心裡。

爺爺親自發血料,她就一直在旁邊看著。

她看著爺爺將新鮮的豬血放在大缸盆里,過鐵紗籮,將血漿過出去。再用絲瓜瓤把血塊搓細,反覆多次讓血漿達到精細無雜質的程度。又將石灰水倒入血漿內,攪拌均勻,目不轉睛地盯了兩個小時,才將血料發製成功。

爺爺問她:「楹楹怕不?」

「不怕!」何楹搖頭。

爺爺點頭,回頭對梁爺爺炫耀,「老梁你看看你孫子,發個血料都怕成那樣,以後還怎麼接你的班?哪比的上我家孫女!」他說著又指了指周圍,「就連那小初家的兒子,都被她追著滿園子跑!回頭你可要看好你孫子,別被我孫女逮到!」

「逮到了怎麼著兒?」梁爺爺鬍子一翹,「逮到了就結個娃娃親!」他說完回頭竟看到孫子哭唧唧地跑了出去,便狠狠跺了下腳,「嘿!這孫子隨了誰?見到血就要嚇得尿褲子!」

何楹歪著頭,見那小哥哥跑沒了影。

她便繼續陪著爺爺熬灰油、熬光油、打油滿。等到梳麻時候,爺爺還會問何楹:「楹楹,跟爺爺說說,什麼是一麻五灰地仗啊?」

「就是抹上五道油灰,披一層線麻!」

「那這是用在什麼建築上呀?」

「用在一般建築上!」何楹大聲答。

「說的對啊!」爺爺梳著線麻,又問,「那宮殿的重要部位,用幾麻幾灰?」

「一麻一布六灰!」何楹答。

「那這一麻一布六灰還能用在什麼位置上呢?」看著梁爺爺驚訝的表情,爺爺更是眉飛色舞。

何楹亦是不負重望,說出正確答案:「還可以用在楹聯匾額上!」

此番話一出,梁爺爺已是讚不絕口:「想不到你這孫女才八歲就這麼厲害,竟然是個天才!我孫子還真降不住她!」

「哈哈哈!!!」

記憶中的那天,爺爺別提多驕傲了。

身邊的叔叔阿姨們,亦是各司其職,有人拿著鏟子剷除大木件表面的油皮,有的則用工具把風乾後的木件縫隙鏟開,待木件縫撕開清理乾淨後,又有人用木條楦縫、下竹釘。

他們聽到兩個爺爺的對話,無不是開懷大笑。就連平時總跟自己玩捉迷藏的小男孩,也探頭探腦想看看大家因為什麼事這麼開心。

可任誰也沒想到,梁爺爺和小哥哥走後的幾天,這些忙碌溫馨的畫面便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天。

取而代之的是四處飛濺的油料,還有斷裂的梁枋,爺爺原本可以從大殿中跑出去,卻因為接住梁枋上的小男孩,再也沒有出來。

從那之後,她陪爺爺發血料的畫面,便只能在夢裡看到了。

只是何楹沒想到,今天她不但在現實世界中見到了,這場面還是在《大明匠神》影視基地的拍攝現場。

而更讓她意外的是,當自己再次看到這樣的場面時,她竟然會落荒而逃。

如果爺爺看到,一定會笑她的懦弱和膽小。

不過現在不會了。

她將目光投向窗外,放肆瞭望著一望無際的紅色樹海。鮮紅的、猩紅的、殷紅的樹冠,掙扎著、綻放著,似張開的血口般要將她吞噬,可她心裡卻不再畏懼。因為她知道,未來面對的雖然是一場場艱難的戰鬥,但她不再是一個人。

因為自從決定與《大明匠神》劇組交涉後,顧招娣和唐果果就一直把網路上搜尋的資料發送到群里。

而就在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時,樓心月的語音消息幾乎震破所有人的耳膜:

「啊啊啊!!!《大明匠神》?那不是我們家袁磊的劇嗎?他們的影視基地在天陽?」

「什麼?!他們的布景有問題?!這怎麼可以!我要把這些發到袁磊超話去!!」

「媽媽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