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番外(十二)

正文卷

「櫻桃, 你今天不行啊!能不能快一點!」

他拎著葯走在林蔭小路,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個或明或暗的光斑, 因為發燒在高溫下頭暈腦脹。

剛走過一個轉彎口就聽到一個雀躍的男聲, 眼前出現了幾個人影。

與此同時, 是滑板輪子摩擦過凹凸不平的地面時的聲音。

少男少女們像陣風, 嗖嗖嗖的在他身邊穿過。

他下意識回頭看, 沒注意到轉彎口剛出現的一個女生。

長發, 上面鬆鬆垮垮的套了一件校服,下擺與袖口的鬆緊帶都被拆掉,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風一吹就勾勒出她纖瘦的身形,沒穿校褲,底下是百褶裙,長腿勻直白皙,襪子到膝蓋,踩著一雙薑黃色的帆布鞋。

笑容明媚又張揚,比太陽更耀眼。

那是陸舟第一次見到她。

隨即一陣天旋地轉, 伴隨著她的尖叫聲, 摔到了他身上。

頭暈, 眼前全黑。

只有一股香味,甜甜的,鋪天蓋地的,滲透他的毛孔。

比其他所有知覺、感官都快,佔據了他的嗅覺。

他睜眼, 看到少女的臉,緊蹙著眉一臉的不爽,剛罵出聲,而後頓了頓,瞬間換了副表情。

一雙鹿眼朦朦朧朧,清澈的無以復加,卻掛著那樣嬌肆的笑,像是故意勾人的秘密武器,聲音放的軟又甜。

「小哥哥,對不起啊,撞疼你了吧。」

後來少女又是撒嬌又是耍賴的在他手心上寫下了她的手機號。

他看著眼前那張臉微微失神。

那樣的矯揉造作,他應該是討厭的,卻又覺得新奇,覺得吸引。

少女在他手心寫字時,睫毛垂著,輕輕顫抖,像是黑羽,柔軟又易折。

讓人很想去用力抓,看她到底是不是那麼脆弱。

她像一場暴雨,狂風驟雨席捲他的生活。

他不知道一見鍾情該是怎樣的,只是覺得女孩兒像一把刀,刺進了他暴露在外的傷口。

殺伐果斷。

那夜陸舟做了一場夢。

他在夢裡親昵而熱烈的擁著一個人,那人皮膚雪白光滑,像綢緞般微涼。

他們緊挨在一起,陌生的觸覺與姿勢,卻真實的可怕。

他甚至還聞到了一種熟稔又疏離的味道,纏繞在他周圍。

這是什麼味道?

他避無可避的擁緊身下的人,埋進她的頸窩,柔順的黑髮纏繞在他脖頸,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成為殺人不眨眼的利器。

可他沒法逃,身體不受控。

最後他反應過來,這個香味。

是白天時候那個女孩兒身上的味道。

「!!」

陸舟驟然驚醒。

卧室內的檯燈被旋轉亮起一道微弱的光,陸舟坐在床頭,攤開手心,上面的字跡已經在洗澡時被沖淡了,模糊不清。

她的數字寫的很漂亮,洋洋洒洒,飄逸大方。

數字9 的尾巴拉的長長的。

陸舟發現,即便數字已經被沖淡,可他卻已經把那一串數字背下來了。

他坐了很久,最後下床走到一旁的書桌邊上拿起手機,將這一串號碼存了進去。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備註只一個「z」符號,躺在通訊錄的最底下。

中考結束後的兩個半月時間,陸舟沒有打過那一個電話,受邀參加幾個同學的畢業飯,自學之後高中的課程。

他也沒再做過那樣荒唐又旖旎的夢。

沒再見過那個女孩兒,也沒見過任何一個像她的人,連帶著那一種香味都在他生活中消失。

他都快忘了那股香味是怎樣的一種味道。

於是在一個夏夜,他第一次走進了一家花店。

花店員工熱情問他是想要怎樣的花,是不是要送給女朋友,還推薦了各種各樣的花束。

他沒法說自己想要上什麼樣的花,也沒法說這花是要送給誰,只能隨便應下來。

他是來找上回那個少女身上的味道是從哪兒來的。

陸舟聞遍了所有的花,也沒找到那個熟悉的味道,最後在花店員工的熱情推銷下隨便買了一束下來。

紅玫瑰。

熾熱而奔放。

陸舟食指捻起花束中的卡片,一行小字寫著紅玫瑰的花語——我愛你每一天。

俗氣卻直白坦誠。

陸舟勾了勾唇角,沒什麼多餘表情,將卡片揉皺在手心,紅玫瑰花束也被毫不猶豫的扔進了垃圾桶。

到後來。

他甚至都覺得那天下午遇到的女孩兒與莫名勾人的香味都是他的一場夢。

直到開學第一天——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被陽光曬得昏昏欲睡,倦怠的半闔眼。

耳邊一道魂牽夢縈的清脆聲音:「——報告!」

他扭頭看去。

就看到那個夢中的少女沖他走來,笑著對他說:「同學你好,以後我就是你同桌啦!」

是他念念不忘一個暑假的女孩兒。

她沒認出他來。

晚上回去,陸舟第一次打通那個電話。

接通後,他許久沒說話,聽著對面那個聲音熱熱鬧鬧的說話:「誰啊,不說話我掛咯。」

陸舟不緊不慢的開口。

「腿好了嗎?」

那頭愣了愣:「你打錯電話啦。」

說完便掛斷。

那天晚上,是陸舟第二次做那個荒唐的夢。

夢中已經驚覺自己是在夢境,卻像個上癮者一般,遲遲不肯醒來。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沈亦歡。

亦歡。

少女實在是煩人,陸舟再一次成為她的獵物,討好賣乖,頂著一張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臉,成天都在他眼前晃悠。

陸舟再次成為了她的獵物。

全校都在說,那個沈亦歡在追他,可她又追的漫不經心,極其敷衍,所有人都說她膽大又沒心沒肺,竟然敢去追全校最不可能追到的男神。

只有陸舟,像個躲在陰暗處的怪獸,看著沈亦歡對其他男生笑,跟其他男生摟肩搭背,心裡一陣陣像火燒。

他多想讓她知道,他有多想擁有她,有多想擁有那一顆灼熱燙人、耀眼燒灼的太陽。

她不是滿天繁星中最耀眼的一顆。

而是太陽。

只要有她,其他所有都黯然失色,任何星星月亮都不存在。

只有她。

獨一無二。

一天天相處下來,陸舟發現自己對沈亦歡的情愫像是淬了毒的利刃,近乎偏執的控制欲與佔有慾。

他想要她只跟他說話,想要她只對他笑,甚至想要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去接觸外面的世界,眼裡心裡只有自己。

他也漸漸的發現,自己像是一頭被枷鎖束縛起來的怪物。

他想要控制自己,可沒法控制那些念頭,就只能控制自己遠離沈亦歡。

不讓大家發現,自己心底那些陰暗的、不堪的念頭。

所有人都以為他高冷自持,即便是沈亦歡這樣的也沒法讓他動心。

卻不知道,從第一眼起他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那份感情被藏在心底,在一抔扭曲的土壤中生根發芽,開出罪惡的花,釀出黑暗的果。

可哪有那麼容易剋制。

第一次剋制不住是在一個中午,大家去吃飯了,教室里只有陸舟一人。

顧明輝風風火火的跑進教室,問他知不知道沈亦歡去哪了。

陸舟看了他一眼,繼續幫老師登記上一次月考的成績,平淡問:「你喜歡她嗎?」

他問的直白,顧明輝一直女友不斷,第一次在措不及防下直視了自己對沈亦歡情感的不同,他在桌邊站了許久,最後弔兒郎當的笑了一聲。

「班長,我可是有女朋友的啊。」

「那就好。」陸舟看著他,「那就離她遠一點。」

第二次是酒吧,沈亦歡帶他去的。

沈亦歡問他上一次撒謊是什麼時候,他說「剛才」。

剛才。

沈亦歡問他喜不喜歡她。

他說了不喜歡。

陸舟沒法表達當他真正和沈亦歡在一起的時候有多高興,儘管他面上看不出來,可他當真是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

他們開始在一起。

剛開始和所有情侶一眼,甜蜜恩愛,很少吵架,那段時間沈亦歡也非常乖。

可她從小就是只狐狸,太狡猾了,在發現陸舟喜歡她喜歡的根本離不開她以後,狐狸尾巴和本性就漸漸暴露出來了。

他們在甜蜜和爭吵中過了一年又一年。

他那時候畢竟也才二十的年紀,同樣年少輕狂,自我沉醉又自我折磨,於是終於在一次劇烈爭吵後把沈亦歡關在了家裡。

和他無數次想做的一樣。

說實話,那不是他衝動下做出的決定,而是把多年的肖想付諸實踐罷了。

那天他從軍校出來時已經很晚,剛剛放假,幾乎是一出來就給沈亦歡打電話,沒人接。

他回了兩人同居的家,也同樣沒人,家裡亂糟糟的,陸舟看了眼沈亦歡的相機,還在家裡,應該不是出去旅遊了。

他把家裡收拾好,手機才響。

沈亦歡打來的。

他按了按眉心,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接起:「喂?」

「陸舟吧?」

電話那頭的男聲讓他愣了愣,下意識坐直了點:「是,沈亦歡呢?」

「喝醉了,撒酒瘋呢!」男聲罵罵咧咧又帶著笑意,對另一邊人說,「操!這酒瘋子怎麼喝醉還打人啊!快把她給我扒開!」

陸舟問了酒吧地址就匆匆趕過去,一腔怒火都被鎖在喉嚨底。

趕到的時候就看到邱茹茹扶著沈亦歡倒在一邊,喝了不知道多少,臉頰紅撲撲的,拉著人要搖骰子。

「你總算來了。」邱茹茹鬆了口氣,拍了拍沈亦歡的腦袋,「櫻桃,醒醒,你男朋友來了。」

「給我吧。」陸舟彎下腰,側臉在酒吧的燈光下晦暗不明,把沈亦歡攬進自己懷裡。

他幫沈亦歡帶回去。

她方才鬧了好一陣子,這會兒已經累了,他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出來在客廳抽煙。

一支接著一支。

第二天沈亦歡醒來的時候卧室里一片漆黑,窗帘被全部拉上,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坐在床邊的陸舟愣了下,他面色很沉,眼神沒溫度,不過這是陸舟,沈亦歡也不擔心他會對自己做什麼。

伸了個懶腰,嘟囔:「怎麼這麼暗啊。」

陸舟看著她,聲音冷淡:「你什麼都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

沈亦歡剛要下床,聞言緩慢抬起頭:「我就隨便去玩玩啊,又不是第一次去了,你天天待軍校里我難道還得跟著你一塊兒在外面自覺自發受訓啊。」

理直氣壯。

陸舟狠狠咬了下牙根,神色愈發的冷。

「行。」

他冷淡開口,說完就站起來出了卧室。

沈亦歡自己坐在床邊生了會兒悶氣,最後站起來開門時才發現卧室門被反鎖住,根本打不開。

「陸舟!」她拍了兩下門。

起初還以為是門壞了,到後來發現手機也不在裡面才反應過來,這門就是陸舟鎖的。

沈亦歡懵了好幾秒,拿腳踹門,沉悶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陸舟就站在客廳窗前,他不願意傷到沈亦歡,也不願意嚇到她,竭力剋制自己的脾氣,直到點的外賣到了他才推門進去。

沈亦歡在開門的瞬間就要跑出去。

被他一隻手截住,禁錮住她的手腕,沈亦歡立馬劇烈反抗,去掰他的手指,指甲在他指腹上掐出凹陷。

陸舟沒任何別的反應,兩人力量差距懸殊,毫不客氣的把人重新拖到床上。

「你要幹什麼!」沈亦歡摔在床上,憤怒的瞪著他,「你要把我關起來嗎?」

陸舟沒回答,重新關上門,把電腦支架架在床上,把外賣盒拿出來放到桌上,買的還是沈亦歡最喜歡的那一家。

「我不吃。」沈亦歡沒好氣道。

陸舟坐在床邊,拿出勺子舀了勺遞過去:「張嘴。」

他鮮少這副模樣,陸舟的性子一直是淡的,也沒怎麼真正憤怒過,可他就是沒法想像,沈亦歡跟一群人喝成那副樣子,要是他昨天沒放假呢,她晚上醉成那樣要怎麼辦,會怎麼辦,要是真遇到了什麼事又該怎麼辦。

兩人誰也不說話的僵持片刻,陸舟始終拿著勺子遞在她嘴邊。

沈亦歡最後還是張口吃了。

陸舟沉默著,不管她說什麼都沒反應,只機械性的喂她吃飯。

吃完後,他把東西收拾乾淨,把外賣袋放到門外又回了卧室。

「我手機呢。」沈亦歡問。

「外面。」

「給我。」

他沉著臉抬眼,仍然沉默。

後面三天,沈亦歡鬧了前兩天,可陸舟這回就是怎麼也不心軟。

怎麼可能心軟。

他終於做了他這些年來最想做的事。

把沈亦歡關在只有他一人能夠看到的地方,讓他終於抓住了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一種沈亦歡終於不會離開他的安全感。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寸步不離,一睜眼就能見到沈亦歡。

可這種安全感終究是他強搶來的。

三天結束,陸舟又要重新回軍校。

走之前,沈亦歡乖乖在他面前做保證,說自己以後再也不一個人喝成那副樣子了,再也不跟那些男生一塊兒去酒吧了。

走後,沈亦歡就義無反顧的拎著包離開了公寓。

那時候,陸舟在軍校,沒法和外界溝通。

那時候,沈亦歡剛準備離開後撒潑的玩,就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殺了個措手不及。

再後來。

陸舟再次放假,開機後就收到了沈亦歡之前發來的分手簡訊。

電話打不通,人也找不到,問遍了她身邊的朋友也都不知道,陸舟就去找沈亦歡的奶奶,老人家也已經不在了,住在那的是另一個人家。

他覺得天塌了。

他想過沈亦歡有一天對他厭倦了提分手,他也想過那個情況下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陷入如此狼狽無措的境地,他根本聯繫不上沈亦歡。

那時軍校已經開始分配他們進行實地操練。

陸舟整個人都處於混沌的狀態,沈亦歡的手機再也沒開機過,聽邱茹茹說,她去了國外,就連邱茹茹的電話她也不解接。

他幾乎是處於絕望的狀態到了新疆,到了那片大漠。

那段日子實在是太難受了,他睡不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精神衰弱,有時候還會有幻覺,甚至偶爾,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隊里有了一個任務,在當時被以為是必死的任務。

底下一片安靜,面面相覷。

陸舟舉了手。

說他去。

去執行任務。

或者說,去解脫。

陸舟這輩子都沒有見到過如此骯髒、如此血腥的畫面,都是在敵營里見到的,各種殺戮與罪惡。

他在那段日子裡在那些場面的刺|激下,竟然開始能睡著了,儘管睡眠仍然很淺。

在去紋身的前一天他睡了那些日子來最好的一覺。

他夢到了沈亦歡。

他遇到她的第一天。

那樣的笑臉,那樣的耀眼。

「陸舟,你紋個什麼樣兒的?」

敵營的頭兒很器重他,覺得他是個能狠下心的人,也是難得看遍那些血腥場面這樣不露聲色的人。

「要不紋個我這樣的?」他指了指自己左手臂上的大片花紋。

「紋株櫻桃吧。」他淡聲。

「什麼?」頭兒的眉毛豎起來,詫異道,「紋那玩意兒幹嘛?」

陸舟脫了上衣,坐在操作室里:「好看。」

頭兒嗤笑一聲,食指點了點他:「娘們唧唧的。」

當紋身工具尖銳的頂部在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刺入時,陸舟眼眶整個都是紅的,像是自虐一般,要把沈亦歡紋在身上,刻進血肉。

軍營里有一個月沒接到任何消息,幾乎以為陸舟已經犧牲時,收到了一封秘密信件。

通知收尾。

誰也沒想到這個剛剛從軍校里出來的男人能夠一個人把那敵窩給搗爛了,也沒想到搗爛之後他還能活著回來。

更沒想到,他遍體鱗傷,後背大片的紋身發炎感染,幾乎要了他一條命,所有人都感動他求生意志堅定,活著撐到了軍營,卻又聽醫生說病人在昏迷之際沒有絲毫求勝慾望,不一定能夠醒來。

不過後來好在是醒了。

一系列的工作結束,大案告破,原來的新疆軍區隊長犧牲,追授烈士。

陸舟病好,成了這裡新一任隊長。

扛起了更加沉重的擔子。

也得到了一些許可權,他利用這些許可權,終於得知了沈亦歡在國外的境況。

他像個偷窺狂,瀏覽了她所有社交賬號上的照片,都保存到自己電腦里,時不時翻開,還定位了她的住址。

可他不敢去找,猶豫再三,給她寄了錢過去,沒有署名,就只有一疊鈔票。

再後來。

沈亦歡回國,重新讀完了剩下的兩年大學,攝影大賽開始獲獎,進入了工作室,成了一名專業攝影師。

這些,陸舟全部都知道。

可那次在醫院外的便利店重遇,他的確沒有料到。

他走進便利店,沈亦歡那張折磨他日日夜夜的臉就撞進了他的瞳孔。

他一顆心都收縮到幾乎炸裂,沈亦歡變了,無可置疑,瘦了,更漂亮了,整個人都柔軟了,不再像從前那樣稜角分明。

可她竟然又出現了。

鮮活的站在他面前。

陸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就像八年前那樣,百般遠離,最後仍然會義無反顧的走向她,擁抱她。

甘之如飴。

「你尚未出現時,我的生命平靜,軒昂闊步行走,動輒料事如神,如今惶亂、怯弱,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

我曾經默默無語的,毫無指望的愛過你。

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所幸,現在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