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未來的道路
「楊巧兒，霜桑葉茶4.0斤，狗娃花茶6.5斤，共賣出5.25元。扣除5毛錢勞務費，餘下4元5角5分。」
王承舟捧著角上帶著一抹暗紅的記事本，學著姐夫張全發曾經的樣子，認認真真的大聲念道。
「來了來了！」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個滿臉喜氣洋洋的中年男人。楊樹梢一溜小跑來到近前，搓著手，笑嘻嘻道：「王衛生員，錢嘞，給俺吧。」
王承舟愣了愣，微微皺起眉頭，「巧兒她人呢？我喊的是楊巧兒，這些茶葉是她起早貪黑摘出來的，理應交到她的手裡，你上來幹啥？」
「噫，看你這話說嘞，一個小丫頭片子，啥交給她不交給她！我是她爹，沒有我能有她？」
楊樹梢甩了下手，顯得很不滿意，激動到口沫飛濺，「這可是將近五塊錢嘞，交給她能中？」
大傢伙兒見到他急不可耐的樣子，忍不住一陣輕笑，而後場面就安靜下來。
其實，在鄉下人的觀念里，楊樹梢說的並沒有什麼大毛病，不過是委屈一下孩子而已。別說楊巧兒這種十五六歲的姑娘，即便是已經成年，只要還未出門，那女孩兒掙的錢都是家裡的共有財產，是要用來補貼家用或者幫襯自家男孩兒的。
不過，由於前幾天晚上到大隊院自習的時候楊巧兒向自己吐露過心聲，說她拼了命的採茶葉，然後不嫌苦不嫌累的跟著他學習炮製，就是為了能夠攢下點錢買學習工具，將來她想讀高中。
還說什麼這是她的小秘密，不讓王承舟說出去。
究其原因還是眼前楊樹梢這個當爹的太過剋扣自己閨女，簡直不把她當人看，不管多少錢只要落到他手裡，楊巧兒肯定一分一毫都得不到。
所以那丫頭才會想著偷偷藏起來一點。
正因為如此，見他屁顛屁顛的跑上來爭本屬於自己閨女的錢，王承舟才會如此猶豫。換做一個人性好的，當爹的替閨女收著，他自然沒什麼意見。
見他遲遲不把錢遞給自己，楊樹梢當時就有些急了，梗著脖子道：「王衛生員，你啥意思？不是說好的讓俺們這些捎茶葉的過來領錢嗎？這可是俺們的勞動所得，本來伱們家就該出這份錢。哦，你這不會還是看人下菜碟，瞧不起我楊樹梢吧？」
這人一連生了三個閨女，一直沒有個男丁，心裡都坐下病了，總覺得人家會因此低看他，跟有毛病似的。
「欸欸欸，楊樹梢，你別擱這兒胡說八道，承舟啥時候看人下菜碟了？那是你親閨女辛苦掙來的錢，他不得讓本人確認一下嗎？當初我可是見了，那小丫頭大早上的為了采狗娃花，露水把衣服都濕透了，臉上頭髮上像水洗似的，是她把辛苦弄來的東西交到張全發手裡的，可不是你楊樹梢。」
「你啥意思？她楊巧兒不是我楊樹梢的種？我們一家子的事情，有你們啥事兒？你們都看不起人是不是？這錢我今兒個還就要領了，我看你們誰不讓我拿！你們要是看不慣，來來來，照我腦袋上打！有種把我當場打死！」
有人忍不住替楊巧兒說了句公道話，哪知道捅了馬蜂窩，楊樹梢還當場耍起滾刀肉了，吹鬍子瞪眼的，一副要跟人來著的架勢。
見他耍渾，老少爺們兒可不慣著他，當時就有幾個脾氣大的指著他的鼻子罵了起來。
現場眼看著就要打架。
「承舟爺！你給他吧……」
正在這時，楊巧兒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小臉上帶著十足的惶恐，生怕自己爹挨了打。
王承舟見狀，自然不好說什麼，而是把那四塊多錢數了數，交給了楊樹梢。
一下子拿到這麼多錢，楊樹梢自然興奮異常，顧不得跟人爭執，當場又點了一遍，而後才一副鬥勝公雞的架勢，四下瞅著哼了一聲。
楊巧兒見他把那些票子卷了卷，全部揣進自己兜里，估計心裡也是急了，連忙跑上前嚅囁了一句，「爹，你能不能給我5毛錢，我想買本和筆。」
楊樹梢正打算走，沒想到自己平日里逆來順受的閨女會來這麼一句，當時就把眼睛瞪了起來，吼道：「買那玩意兒幹啥？」
「我……」
楊巧兒估計是被他嚇唬出陰影了，一下子就不敢言聲了，可上學讀書的念想還是讓她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複習，等年底考高中。」
聽到這小妮子的聲音，四周一陣騷動。
楊巧兒在村子裡的人緣很好，老少爺們兒又覺得她日子過得可憐，向來都對她比較客氣，而且這丫頭平日里也確實有靈氣，不管啥活兒都干，而且一干就會。
所以，聽到她說要去考高中，大傢伙兒都是一陣驚奇。畢竟，整個王家生產大隊還沒出過一個女高中生哩。
這小丫頭是個有志氣的！
然而，與老少爺們兒的反應截然相反，聽到自己閨女的話，楊樹梢的臉色當時就陰沉下來，瞪著她道：
「你考高中，你咋不上天去？」
「那高中是給你這樣的賠錢貨上的？頂多再過一年，你就得給我找婆家了。老子培養你讀書，那不是給別人家的媳婦砸錢？你當老子傻嗎？」
「趕緊給我滾回去幹活！這錢都是攢著給你將來的兄弟考大學用的，你別不知道自己是個啥玩意兒！」
聽到這話，楊巧兒的小臉一下子就變成了紅布，垂著頭，小手上的骨節都泛白了。
她素來是個敏感的丫頭，自尊心又強，從來不想別人因為家庭原因可憐自己，所以不管什麼苦什麼累她都能默默的忍下來，甚至還總是帶著一副乖巧的笑臉，好讓自己不弱於人。
可當爹的當著如此多老少爺們的面兒這麼罵她，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整個人的情緒都處在崩潰的邊緣。只感覺四周的議論聲瞬間填滿了整個世界，彷彿所有人都在用憐憫的目光盯著自己。
而自己的人生一點點的被黑暗吞噬。
爹不讓她讀書，還要讓她繼續在家裡當牛做馬，奉獻自己的所有，還要用錢來供養自己尚且不知道在哪裡的弟弟……
然後再給他隨便找個婆家嫁了，之後就是結婚生子，慢慢的變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中年婦女，眼神漸漸麻木，臉上慢慢沒了神采。
楊巧兒胸中的志氣讓她無法繼續逆來順受下去，這個小姑娘緩緩抬起頭，鼓足全身的勇氣說道：「爹，我只想要5毛錢買本和筆，那是我掙來的錢。」
啪！
哪知道，小姑娘身子一栽歪，差點摔倒在地上。楊樹梢收回滿是老繭的手掌，面目猙獰，惡狠狠的罵道：
「錢沒有，耳刮子要不要？真是反了你了了！」
「說了錢是留給你弟弟的，敢再不聽話，信不信明天就隨便找個男人把你領走？」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趕緊給我滾回去！」
楊巧兒終於控制不住哭出聲來，抹了眼淚跑了。
瞅著楊樹梢這個不通人性的玩意兒，老少爺們兒真是氣壞了。可人家畢竟是父女，外人即便看不慣，除了罵他幾句也做不了什麼。
王承舟眉頭擰成了一團，不由得訓斥了他幾句。可眼看著天色已晚，老少爺們兒都在排隊，也顧不上多做什麼，只好繼續念著名單把錢一一發下去，直到天黑。
吃完晚飯，王承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連日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的心裡始終不能平靜，他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卻始終治不了窮病。
因為錢，姐夫張全發遭遇不測，英年早逝；因為錢，楊巧兒當眾被自己親爹打罵；因為錢，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恨不得白天黑夜不睡覺去採摘茶葉，事情剛剛有點轉機，卻斷絕了銷路……
自己只是個大夫，而且向來是個怕麻煩的人，只想跟喜歡的人一起，過著雲淡風輕的逍遙日子。
可父老鄉親們都在窮苦中掙扎，他王承舟獨善其身又能快活到哪裡去？
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
心裡胡思亂想著，王承舟重重嘆了口氣，蜷曲著身體沉沉睡去。
哪知道，迷迷糊糊的剛睡著沒多久，外面突然響起劇烈的敲門聲，砸得木製的院門砰砰作響。
王承舟一個激靈醒來，連忙披上衣服沖了出去。
剛到院子，就聽外面的人喊道：
「承、承舟，別睡了，趕緊起！」
「你快點吧，楊巧兒上吊了！」
「俺的娘誒，這是造的什麼孽啊！那丫頭的性子怎麼這麼烈，怎麼就能這麼想不開呢？那楊樹梢可真是個賴種啊！」
聽到這話，王承舟的頭髮梢都立起來了，耳邊似乎莫名的就響起少女清脆的呼喊，「承舟爺！」
熱血直衝腦門，王承舟的眼珠子立刻就紅了，抓住來人，瘋了似的沖了出去，咬牙切齒的問道：「啥時候的事情？誰發現的？人怎麼樣了？」
那人被他拽得雙腿都快離地了，直往口鼻中灌風，艱難的回答道：「估計是後半夜的時候，楊樹梢起來上茅房的時候發現的，那丫頭從繩子上取下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脖子里有一道很深的淤痕，喊了半天也沒反應。」
這人說著咽了口唾沫，眼中滿是恐懼，哆哆嗦嗦的描述不下去了，只是怔怔的問了一句，「承、承舟，這人你能救回來嗎？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村裡死個未過門的大閨女可是不吉利啊！」
王承舟恨不得給他一巴掌，什麼狗屁吉利不吉利的，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
當即便冷著臉吼道：「巧兒她大小便失禁了嗎？」
「啊？」
那人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含含糊糊的回了一句，「好、好像是沒有。」
還有救！
聽到這話，王承舟索性放開他，速度又加快了幾分，帶著一陣冷風衝進了楊巧兒家裡。
「人在哪？」
「在堂屋。承舟，你可算來了，那丫頭還有救嗎？」
剛進院子，就看到街坊鄰居都在，一個個都嚇得麻爪了。瞅見他來了，大傢伙兒終於鬆了口氣，滿臉急切的問道。
王承舟哪裡有工夫搭理他們？早分開人群沖了進去。
堂屋，地面上簡單的放了張涼席，楊巧兒正安安靜靜的躺在上面，就跟睡著了似的，如果不是她脖頸上有一條恐怖的血紅色印記的話。
大著肚子的張慧萍正哆哆嗦嗦的扶著床頭站著，嚇得根本就不敢往自己閨女身上看，甚至連哭都忘了，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尿騷味兒。
不是說沒有大小便失禁嗎？
王承舟心裡一緊，恨不得想要殺人。
「啊！啊！王衛生員，你可算來了！」
見到他，張慧萍才終於從夢魘似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一陣驚恐尖叫，差點蹲坐在地上，「你可救救俺們家巧兒吧，你可救救俺們家巧兒吧！」
瞅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王承舟才鬆了口氣，知道是這娘們兒嚇得尿失禁了，味道並不是從楊巧兒身上發出的。
他連忙上前，伸出二指，在楊巧兒脖頸上輕輕一按，而後瞪著眼睛問道：「楊樹梢那個狗東西呢？」
這時候，老少爺們兒都從外面跟進來了，聽到他的問話，都伸著頭四處尋找，卻不見任何蹤跡。
王承舟再顧不得許多，騰的站起身往廚房衝去，出來的時候，手裡已經拎了把明晃晃的菜刀。
大傢伙兒一看，可是嚇傻了，一個個臉色劇變，驚叫道：
「承舟，不值當的不值當的，你這是要殺人吶？」
「那楊樹梢是該死，可他不該被你殺死，自有老天爺收他，咱們叫你來，是讓你救人的呀！」
「快快，攔住他，別讓他犯下大錯！」
老少爺們兒一陣手忙腳亂，可哪裡攔得住王承舟？只見他一閃身，就出了院門。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提著個咕咕直叫的大公雞。
那公雞通體艷紅，羽毛在燈光下閃閃發光，一看就極為雄壯。而它估計也有點懵逼，自己明明正在睡覺，為什麼莫名其妙的被人給逮來了？
王承舟卻不多做解釋，只是嘴裡默念了一句，手起刀落，鮮血噴濺，大公雞直接一分為二。
然而他不敢怠慢，一個箭步衝進屋內，抬手就把熱氣騰騰的兩片雞摁在了楊巧兒的脖頸上。
而後又在她的百會穴和湧泉穴各點刺放血。
一時間，屋子裡滿是血腥味兒。
那場面，更是尤為恐怖，到處都是血忽淋剌的，看得人一陣眼暈，只感覺頭皮發麻。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嗚嗚的哭聲，正是楊樹梢。
原來這狗東西嚇破了膽，早哭喊著找自己爹老楊頭去了。
於此同時，整個村子的人都被驚醒了，聽到有人上吊早驚駭莫名的跑了過來。
院子里圍著黑壓壓的人群，他們瞅著屋子裡滿身滿臉都是鮮血的王承舟，還有躺在他腳邊的楊巧兒，一個個跟做了什麼噩夢似的。
「嗯……」
恰在此時，楊巧兒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手指微微抽動了幾下，悠悠的張開眼睛，看到他，整個人仍有些迷茫，喃喃道：「承舟……爺？你咋也跟來了？巧兒讓你失望了吧？」
王承舟臉上早已溢滿了汗水，摻雜著血污，看起來猙獰可怖。可莫名的卻讓人感到心安，就彷彿看到了廟裡金剛怒目的雕塑。
王承舟溫柔一笑，淡淡道：「傻瓜！」
而後便猛然回身，砰的一聲把菜刀甩在了門檻上，木製的刀柄一陣顫動，發出奇異的嗡鳴，「我決定了，這王家村，我要來當這個村長！」
老少爺們兒盯著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哪有一個敢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