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張全發未歸
然而，一直等到天光昏暗，視野變得朦朧，山道上模糊一片，也不見有人影走來。
一幫子小娘們兒不由得就有些失望，可誰也不敢直接把滿心的失落表現出來。一是害怕被人嘲笑太過猴急，二是生怕自己烏鴉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害得張全發賣不完捎去的茶葉。
這次跟上次不同，大傢伙兒也是困頓太久，好不容易知道王承舟教給她們的狗娃花和霜桑葉能夠炮製賺錢，一個個跟瘋了似的，都嫌自己弄得少，以至於人家張全發走的時候，拉車子上裝得滿滿當當，腰都要累彎了。
那麼多東西，這才一天時間，賣不完也是正常呀。
暮色中，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兒拉了會兒家常，便轟著跟過來湊熱鬧的毛孩子回家了。
王承舟一家自然也是同樣的心思，並沒有怎麼在意，吃完飯便休息了。
只是，休息是別人的，王承舟可別想有那種待遇。他這幾天浪費那麼多時間，李玉珠早瞅他不順眼了，鍋還沒刷完，就催促他去大隊院上晚自習了。
而且，這兩天徐小芷生他的氣，已經兩晚上沒來喊他了，他只好一個人摸黑晃悠了過去。
沒想到，到了大隊院還遇上一個老熟人——楊巧兒。
倆人去的都比較晚，到自習室的時候，燈光明亮的地方已經被人占完，只剩下一個偏僻的角落。
徐小芷板著臉，原本想喊他過來擠一擠，可見他彷彿沒看到自己似的，跟楊巧兒坐在了一起，便微微哼了一聲，徹底不理他了。
「巧兒，你咋也來了？」
王承舟拉過來一個破板凳擦了擦，遞過去，低聲道：「看不出來呀，你這個小丫頭還深藏凌雲之志，這就要考大學了？」
原本看到他，楊巧兒大眼睛裡差不多都泛起了光，顯得很是驚喜，可聽到他的調侃，小臉兒當時就紅了，嘟著嘴道：「承舟爺，你又笑話我！」
說著，接過他遞來的板凳，悄悄坐了下去，豎起書本，擋住了自己的臉。
「嘿嘿，我咋會取笑伱？」
王承舟同樣沒想到會遇上這個喜歡較真兒的小妮子，當時就不覺得無聊了，低聲道：
「高考恢複，考大學是每個人的權力。」
「我聽說，人家外公社的，還有剛十五歲的小同志參加高考呢，你都十六歲了，怕個啥？」
「失敗是成功他媽。考不考得上另說，去見識一下總歸是好的嘛。咱們要堅定信念，不怕犧牲，屢敗屢戰，屢敗屢戰，屢敗屢戰……」
楊巧兒被他說得撲哧兒笑出聲來，書本一陣抖動，終於還是迎著他的目光，正色道：「承舟爺，我不是要考大學，我是想考高中。」
說完之後，還心神不定的往外瞅了瞅，「我連初中都沒讀完，哪裡有資格考大學呀？」
「我家裡太忙，以前學過的東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這是趁著俺爹今天喝了點酒，躺床上睡著了，我才偷偷跑出來學習的。」
「就是高中，我都不一定考得上。承舟爺，你就別笑話我了。」
王承舟收斂笑容，輕輕點了點頭，「沒事呀，萬丈高樓平地起，誰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考上個大學生，咱們就先從讀高中開始嘛。」
「嗯。」
楊巧兒甜甜一笑，開始抱著書本認真看了起來。
王承舟見她如此用功，自己也收回目光，漸漸安靜下來。
一直學到很晚，夜色漸濃，溫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很低，凍得他一個哆嗦，從專註的學習中醒過神兒來。
扭過頭，正好看到楊巧兒縮著肩膀趴在課桌上，似乎想盡量把身軀蜷縮得小一些，不至於讓溫度流失過快。
一雙破舊的褲管並在一起，微微顫抖著，明顯已經凍得不行了。
王承舟皺了下眉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著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便低聲道：「巧兒，天太冷了，你穿得這麼單薄，要不就先回去吧，免得等下感冒了。」
楊巧兒確實有點堅持不住了，可抬起頭四下望了望，見大家都在認真學習，沒有走的意思，她又滿臉不好意思的坐了回去，彎起眉眼笑道：「承舟爺，沒事兒，我還能再撐一會兒，免得我一個人離開影響到大家。」
王承舟看著這個認真的小丫頭，不好繼續勸下去，只得點頭道：
「那行吧。」
「不過，巧兒，以後天氣越來越冷，你要是還想繼續到大隊院學習，最好穿厚一點。這裡四面透風，比不得家裡，像你這樣傻呵呵的小妮子，真的可能把自己凍感冒的。」
「對了，你自己不是能夠賺錢了嘛，乾脆到供銷社扯點棉布，給自己做一件新衣裳呀。」
楊巧兒眸子里閃過一絲亮光，可仔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承舟爺，再說吧。我家的情況……唔，承舟爺，我從小就抗凍，不怕冷的。」估計是覺得自己的借口太傻，她又捏著手指補充了一句，「那個，我自己藏了一點錢，想用來買書本和鉛筆的，不能花在別的地方。」
王承舟愕然，不由得一陣沉默。
這妮子實在是太懂事了。
平日里雖然沒少受自己爹娘打罵，可從來都有著一份孝心。上次就是因為聽自己說鯉魚湯可以下奶，就冒風險下河為自己臨產的母親抓魚，結果差點把自己淹死。
更別提上次她受了寒涼，月經失調，流了滿身的血，楊樹梢和張慧萍非但不心疼她，還對她一頓辱罵，把這孩子嚇得跟個受驚的小獸似的。
可現在，自己好不容易能賺錢了，還是要受到父母的盤剝。
當然，鄉下孩子從來沒有自由花銷的權力，平日里買個本都是用一頓好打換來的，楊巧兒把錢上交給自己爹娘也可以理解。
只是，這麼孝順的孩子，多多少少也應該受到一點爹娘的疼愛吧？
滿心苦悶之中，時間終於來到了十點鐘。
大傢伙兒都開始陸陸續續的回家睡覺了。
王承舟跟她一道出了大隊院，除了摸黑送這孩子幾步，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承舟爺，我到家了，你回吧。」
天色很黑，被他送到家門口，楊巧兒滿心溫暖，感激的道了一聲謝。
「沒事兒，走這邊正好順路。」
王承舟笑了笑，揮手告別。
「承舟爺。」
哪知道剛轉過身，楊巧兒忽然又喊了一嗓子，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十分認真，「你覺得我也能跟愛朵小姑奶奶一樣，走出這小山村嗎？」
看著她身後破敗的小院，王承舟愣了一下，突然揚起笑臉，「當然！」
「嗯！」
楊巧兒的心情一下子就雀躍起來，重重點了下頭，晃了晃小手，輕輕合上院門。
王承舟搖了搖頭，一路回家而去。
翌日。
閑下來的王紅河和李玉珠沒著沒落的，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監督王承舟學習上了。搞得他憋在家裡一整天，一直到下午才有了點自由。
又一個黃昏到來，村子裡比昨天還要熱鬧。
畢竟當初張全發說好了的，頂多兩天，不管能不能把茶葉賣完，他都會在當天晚上往家趕。
也就是說，今晚上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想到上次分錢的場景，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兒如何不興奮？
日頭剛往下落，村口就擠滿了人，弄得跟開大會似的。兩天時間過去，別說王家村的老少爺們兒，差不多整個公社都知道張庄出了個名叫張全發的能人了。
人家往城裡倒騰茶葉，一趟就能賺幾十塊，抵得上工人一個月的工資！賺回來的錢都是論把抓的，都是站在家門口，好幾塊好幾塊的給人家小娘們兒分錢。
不但他自己過上了富裕的生活，老婆孩子穿上了綾羅綢緞，甚至幫襯得外村的老爺們兒都能喝上酒了。
那簡直是十里八鄉少有的能人！
那個年月，可不要小看這種事情在鄉下的傳播速度，若是張全發沒結婚，以他眼下的聲望，怕是媒婆都開始堵門了。
明白內情的，知道是王承舟鼓搗出來的狗娃花茶和霜桑葉茶受到人家城裡人的青睞，幫著父老鄉親賺了不少錢。
可真正拿錢的人畢竟是張全發，相較於什麼炮製草藥，明顯是金錢更容易吸引普通人的眼球。
一時間，整個村頭都在議論張全發。
一般情況下，這種熱鬧的場合，必定是少不了李玉珠的。可無奈大傢伙兒品評的能人是自己女婿，李老同志即便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舔著臉讓老少爺們兒奉承自己。
不只是她，全家人都是那種狗肉上不了桌的本分性子，被人溜須拍馬就會渾身不自在。於是，一個個都躲在家裡偷著樂。
王南舟和王彩雲更是沒出息，早忘記當初向自己老爹王鐵林索要自己應得財物的念想，小兩口滿臉幸福的盤算著等張全發回來之後，再把昨天採挖回來的藥材弄到城裡販賣一趟，他們就能攢夠年底結婚的錢了。
王彩雲當初掙的工分，他們父子不願意給就不給吧，只要他們不找事兒就行。倆人有了這些錢，日子又不是不能對付著過。
不過，這些話他們可不敢讓王承舟知道。
害怕他脾氣大，在這件事情上揪著不放。
王愛朵對於自己這個曾經不著調的姐夫也大為改觀，甚至謀劃著家裡再掙點錢，她就可以申請做一身兒漂亮的新衣裳，準備著來年開學的時候穿。
而且理由都找好了，美其名曰到縣城裡上學，可不能給王家村的父老鄉親丟臉，讓城裡的小崽子們看不起。
她王愛朵必須打扮打扮，穿出自己的風采來。
一番歪理，聽得李玉珠直撇嘴。
要是擱以前，她斷然不會答應自己閨女這種奢侈的要求，什麼讓人家看不起。你要是個窩囊廢，穿得再光鮮，大傢伙兒一樣笑話你是個傻子。
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咱家有錢了！
老李同志就剩下這麼一個未出閣的閨女，而且真要考上了高中，那也是老王家少有的出息人了。別說王家生產大隊，即便是整個蒲山鄉，能夠考上高中的女娃子又有幾個？
四丫要是真的成了，光宗耀祖的進程確實要實現一半了。
整個村子的人都在描畫著美好的前景，就等著張全髮帶著滿載的收穫從縣城裡歸來。
只是，左等右等，一直到馬虎眼的時候，仍舊不見那個挺拔的身影。
大傢伙兒不由得就有點急了，甚至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又往山道上迎了迎。
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兒蹙著眉眼，伸長脖子，一時間似乎比望夫石還要深情，臉上滿滿的都是期盼。
看著天色昏暗下來，李玉珠終於在家裡待不住了，同樣跑出去打探自己女婿的消息。
時間又過了一會兒，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向來對張全發看不上眼的王紅河也坐不住了，嘴上說著「不回來就不回來唄，一個大老爺們兒還能丟了不成？這老娘們兒不回來做飯，在外面晃悠啥」，自己也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村口的氣氛為之一變，大傢伙兒是真的開始慌張了，不明白這張全發到底出了啥事情，天都快黑透了，為啥還不回來？
難不成是發了財，住進縣城裡的高檔招待所，享受去了？
別說，以他那種浪蕩的性子，這事兒還真有可能！
大傢伙兒胡亂猜測了一陣兒，始終不見人，不免有些泄氣，可閑著也是閑著，反正聚在一起嘮嗑唄。
只是或許自己都忘記自己晚飯還沒做呢。
看著漆黑的夜色，王承舟心裡也有些不安，皺著眉頭，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去找一找。
可縣城五六十里，自己那不著調的二姐夫要真的覺得時間太晚，打算在縣城裡住一宿，自己就要跟個傻子似的白跑一趟。
而且到了城裡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他。
「仨兒！」
正踟躕，外面忽然響起二姐的聲音。王愛仙懷裡抱著孩子，神色慌張的摸黑從家裡趕來了，見面就說道：
「仨兒，你姐夫這咋還不回來呀？」
「前天走的時候他可是跟我說好了，不管茶葉賣的怎麼樣，他今天下午都會一早回來，這眼看著都晚上了，他怎麼還不見影兒？」
「仨兒，我這心裡撲通撲通的，總也不順序，你、你姐夫不會出啥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