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月溫柔又殘忍

兩天後,按照地址,我來到了陸銘羽的公司。

超市那邊,我跟老闆說好了。老闆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不僅多給了我半個月的工資,並且告訴我,如果想回來,原來的位置隨時為我保留。

我很感激這位老闆,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給我機會,讓我能支撐住那個搖搖欲墜的家庭,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生存下來。

但是,我也希望有一點兒變化了。原地踏步的話,我會離陸銘羽越來越遠,終有一日,我可能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所以,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聽從陸銘羽的建議,去他所在的公司面試。

果然如他所說,所謂的面試不過是走個流程而已,很快我就通過了面試,當天就開始工作。

雖然我在超市工作很久了,但這畢竟是我第一份在寫字樓的正式工作,我整個人都像充滿了氣的氣球,緊張不已,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給陸銘羽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而這家公司,的確是一家堂堂正正的大企業,這棟大廈是他們自己的,全樓上下的員工加起來達五百多人。

我突然明白了陸銘羽的用心良苦,即便是最底層的前台職位,這種公司也不是說進就進的。

薪水跟我之前差不多,但陸銘羽告訴我,這裡的晉陞空間大,獎金、福利之類的也不錯,總體而言,還是會比我之前那份工作好一點兒,也沒有那麼辛苦。

乾淨漂亮的環境,近在咫尺的陸銘羽……

我想,也許這就是我的生活即將變好的開始吧。

帶著對新工作、新生活的美好期許,我彷彿一夜之間又回到了高中時寒窗苦讀的裴吉星。

也許是工作能力強,加上有股拼勁兒,我居然很快便得到了上面領導的表揚。而不知道他在別人面前說了什麼,所有人在一夜之間似乎都知道了我是怎樣來到這家公司的。而無論是上班、下班,或者午休時段,總有女生有意無意地故意看我兩眼。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了高中時關於我和陸銘羽的流言四起時的情景。

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麼多年,我一直秉持著一個想法,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他喜歡我,他會過來的。否則,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徒勞無功。所以,就在一些八卦的女同事打聽時,我依舊淡定如常地說,我和他只是朋友。

可她們看起來並不相信,因為陸銘羽對我的確太好了。

公司為他配了一輛車,讓他上下班方便,就算加班也不至於太勞累。不少女同事想要借蹭車的理由,來接近他,可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還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們,他要送我回家。

得知這件事的我狠狠地教訓了他一番,他這樣拿我當擋箭牌,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過,他的確說到做到,只要不加班,每天都送我回家。

只是,我從不讓他把車停在陳美華容易看到的地方。

那個秘密,我始終把它埋藏在心底,最好永遠不要被發現。

經過一個半月的實習期,我提前轉正了。

恰逢陸銘羽的一群朋友組織了一次家庭聚會,他居然大大咧咧地帶上了我。

我知道他心裡的算盤,他希望我能融入一些圈子,不至於畫地為牢,終日被陳美華折磨。

「你放心吧,大家都是熟人,和藹可親,沒什麼怕的!」

他毫不在意,我卻心有戚戚。

他的那些朋友,我是知曉的,有同公司的工作夥伴,有別的行業的精英,也有一些家境良好的富二代。那些富二代和精英我並不清楚,不過想來也不會差。但同公司的那群程序員和高級UI設計師,我卻清楚一二。

在來到這家公司之前,我也以為公司里都是一些程序員,而我對程序員的定義從來都是待在電腦前只會敲代碼的人,可真正來到這裡才知道,那只是一部分,那些更高端的IT精英,有很多像陸銘羽這樣,有錢有品位,人又帥氣。

而也並不是完全像外界所傳的那樣,IT公司無美女,那些處在上層職位的女員工,多數是優雅有氣質,又能設計一手好作品的成功女性。

所以,聚會的地點定在陸銘羽的組長的個人別墅里,我一點兒也不意外。但我的到來,明顯讓他們都意外了。畢竟,我只是公司里最基層的前台文員,哪裡有資格和這些整日忙著談生意,出差拿國外合作的高端人士坐在一起呢?

很顯然,陸銘羽看不出。

從某一點來講,他對很多事經常拎不清。他總以為,他的朋友能變成我的朋友,就像高中時一樣。

可他沒想過,我們都長大了。我們的世界,是殘忍又冰冷的成人世界。

陸銘羽把我推到大家面前,很正式地介紹我:「這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裴吉星。我帶她來,你們不介意吧!」

「喲,這不是小裴嗎?來來來,一起玩,別客氣。」項目總監就在這時走過來,招呼我進去。

在他的帶領下,大家都無一例外地裝作歡迎我的樣子。

我卻只能尷尬地笑。這些人終究與陸銘羽高中那些朋友不同。那些人友好而真誠,而這些人,連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也懶得給我。他們對我的歡迎,不過是看在陸銘羽的面子上罷了。

我無奈地看了看陸銘羽,可那個傻子只知道沒心沒肺地傻笑。

坐下以後,並沒有什麼人過來和我講話。不過這樣也好,我落得清閑。

陸銘羽雖然坐在我的旁邊,卻與他們相談甚歡。一堆人嘻嘻哈哈的,其樂融融。而他們嘴裡談的,也都是我一些聽不懂的事情,比如哪個老闆新購置了一台百萬豪車,下個月要研發什麼新的項目,而過幾個月輪到誰出國,就連晚餐都是專門聘請的廚師準備的法國菜。

一頭霧水地聽完他們的高談闊論,大家終於上了飯桌。

而我,從早晨以來就積壓的不舒服,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我看到那些菜,竟然毫無食慾,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終於止不住胃裡的翻湧,說了句抱歉,便跑進了廁所。

大概是我吃慣了素食的胃,吃不慣這些矜貴的菜吧。

奇怪的是,我剛邁進衛生間,病就不治而愈。

我把身子靠在大理石牆壁上,對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的自己發愣。門外他們舉杯相碰,盡情歡笑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大,而我卻覺得之於我而言,全都是陌生和孤獨。

他們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那個世界光鮮亮麗,那個世界精彩絕倫。

我站在他們面前,除了相形見絀,再無其他。

可悲哀的是,這一刻的我,終究還是要回到那裡。

用清水洗了把臉,我的氣色終於看起來好了一些。我整理了一下儀容,推開廁所門。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清晰地傳來。

「哎,陸銘羽,你怎麼想著帶她來啊?你看她明顯吃不慣法國菜。」

「她是不是不舒服啊?整個人病懨懨的也不搭話。」另一個年輕的男聲說道。

「不是不搭話,你讓她怎麼搭話?」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回答,「銘羽,下次咱們聚會,這種檔次的朋友你還是不要帶了吧。你看帶她來,她自己也不舒服。」

這種檔次?

什麼檔次?

難道現在的我,真的悲哀到要用這種話來形容了嗎?

身子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僵住,那種從腳底板滲進來的尷尬與膽怯,毫無防備地涌了上來。我不敢推門出去,也不願退回腳步,尷尬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個木訥至極的傻子。

「對啊,你看我們的話題她都插不上。」

「小裴初來乍到,跟大家不熟,很正常的。」這個聲音明顯是項目總監的。

「她一個公司的小前台,跟大家怎麼熟?」那個女聲輕笑。

而這聲微不足道的輕笑,就像一根針,把我鼓鼓的、像皮球一樣的自尊一針扎破,而我終究學不會雲淡風輕,手心開始冒汗,胸腔也上下起伏。

我要離開這個令我不適的地方。

然而,就在我幾乎奪門而出的一瞬間,陸銘羽的聲音響了起來:「前台怎麼了?人事部經理不也是從前台做起的?」

只是這一句話,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下來。接著,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而我,卻因為這句話,整個身子都鬆懈下來,之前胸腔里蓄積的怒意、怨氣和委屈,也不再叫囂。

他們說得沒錯,對比起他們這種精英,我就是這種檔次。可即便如此,陸銘羽仍舊願意為我說話。我甚至能想到,陸銘羽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和動作。他就是他,即便他變成了成功的人,他也還會這樣維護我。

所以,我為什麼要走呢?

我要留下來,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我絕不可以,讓他因為我,而橫生出任何不必要的枝節。畢竟,能陪在他身邊,我就該慶幸,不是嗎?

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個和善的微笑,我若無其事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回到了所有人面前,然後靜靜地坐下。

陸銘羽見到我,先是一愣,而那些沾染了不悅的情緒,卻絲毫沒有消減。以他的性子,如果我現在還沒回來,恐怕他就要和他們吵起來了。

好在,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項目總監看我回來後連忙噓寒問暖了一下,整個餐桌的氣氛就這樣被挽回了許多。

可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有了開端,就再無恢複原樣的可能。

就算我從未想過,有一天陪在他的身邊,也會變得奢侈和困難,哪怕我已經忍受著我不想忍受的一切。

命運的齒輪在我與他之間慢慢地碾過,一切都在悄然發生變化,而我和他,卻總是裝作看不清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視若珍寶的友誼。

但是,這樣簡簡單單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真的會風平浪靜地持續下去嗎?像我們一起走過的那麼多年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