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終於再次遇見你

在陳美華的努力下,我交了比其他學生少四分之一的學費,踏入了這所中學。

不過,很遺憾的是,就算我的成績在這所中學能夠排在第一梯隊,也還是被安排在了魚龍混雜的D班——整個年級成績最差、師資力量最薄弱的班級。

至此,我真的沒什麼好期盼的。甚至我連之前為了換新學校早早準備的一身還算新的衣服,都被我壓在柜子的底端。

希望不要有人欺負我,這是我心底最由衷的期盼。

從小到大,我一直被老師們稱為全班最老實最乖的學生,事實上我也的確如此。在之前的學校里,若不是我有一個和我關係不錯的女混混做同桌,恐怕欺負我的人,早就排成了隊。

去新學校的那天早上,陳美華破天荒地從冰箱里拿出之前就為我準備好的麵包和牛奶,在我還沒醒來的時候,放進了我的書包。直到我在門口磨磨蹭蹭地穿鞋,她才有些彆扭地指了指我的書包告訴我這件事,接著,在我還沒充滿意外地說出那句謝謝之前,她就把我推出了家門。

瞧,她總是那麼驕傲。

但,也許她多少還是有點兒在乎我的,不是嗎?

帶著這星星點點的關懷,我的也沒那麼忐忑了。一路上,我都故作輕鬆地邁著步子,甚至哼哼唧唧唱起了歌。

終於,在上課前的五分鐘,我來到了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之所以叫她小姑娘,是因為她的穿著打扮就像稚氣未脫的大學生。

不過這樣也好,我反而沒那麼緊張了。

她似乎很喜歡我這種乖乖的學生,見到我的時候長舒了一口氣。我輕快地跟她打了招呼,然後她帶著我,來到了我即將生活兩年的教室。

在登上講台的時候,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在這一點上,我和裴志明如出一轍。陳美華說他人老實又臉皮薄,動不動就緊張得話都說不好。我想他把這些不知道算是優點還是缺點的東西,毫無保留地遺傳了給我,以至於我說第一句話時,就把老家的方言帶了出來。

下一秒,台下發出一陣鬨笑的聲音。我剛鼓起的勇氣一瀉千里。

一個聲音喊了起來:「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微微抬了抬頭,我以為我看錯了。

而那個男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有些近視的我看清楚,直接站了起來,指著那群壞笑的男生,威風凜凜地說:「你們幾個,再笑,這周的教室衛生就讓你們負責。」

那是我沒見過的霸氣又帶著震懾力的眼神,話音一落,那群男生就像吃了癟似的,不再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我好奇地看了看身旁的班主任,她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帶著欣慰似的說:「聽見沒有,你們要是再不聽話,班長就發怒了。」

這句飽含讚許的話引得台下一群女生嬉笑起來,甚至有幾個還用花痴的目光看著他。

他並沒有因為女生們的關注而洋洋自得,反而是一臉嚴肅像個老幹部似的坐下,然後出其不意地對我揚起眉毛,笑了笑。

我的心倏地跳得飛快。

「好,裴吉星,你就坐在陸銘羽身後的空位吧。他是班長,有什麼事找他就行。」

伴著老師的聲音,我邁開輕飄飄的步子,像是踩在柔軟的棉花上面,有些失神地走到座位旁,坐下。

上課鈴打響,我正襟危坐,聽完了整節課。

可我知道,整整一節課,我都在開小差。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可看著前面那個人的背影,我就是無法集中精神。他穿著一件單薄的制服襯衫,外面套著和之前那個男生一樣的柔軟的米白色針織坎肩,只不過他穿起來更隨意一些。他靠著椅背,我只要稍稍低下頭看書,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嘿,小星星,你怎麼到這兒來念書了!」下課鈴一打響,他就像定身魔法被解除一樣,迅速地換了個姿勢與我面對面。

我握著圓珠筆的手一下子就打滑了,筆在嶄新的筆記本上畫出一道醜陋的痕迹。我習慣性地抿著嘴微笑,看著他,臉頰微微發燙。

只有陳美華知道,每當我露出這個微笑,就代表我害羞了。

「傻笑什麼啊。」他被我逗笑,拿出筆敲了敲我的頭。

「哎,你們倆認識啊?怪不得你替她說話!」鄰座的一個男生自來熟地湊過來,加入聊天。

「是啊,她是我的人,你們別想欺負她!」他弔兒郎當地靠在椅背上,仰頭警告道。

「你的人?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啊,哈哈!」一個髮型很誇張的女生嘻嘻哈哈地笑道,極盡所能地調侃起來。

而這時,我的雙頰已經滾燙。好在我不是一個很容易能被看出臉紅的人。

「你別瞎說。」我輕輕推了推陸銘羽。

他忽而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就像個頑皮的小孩。

我真的搞不懂這個人,他是怎麼做到一會兒嚴肅得像大人,一會兒又可愛得像孩子的。

「哎,說正經的,你怎麼突然過來了?」他把我散落的圓珠筆一支支放進筆袋裡。

「我惹了點兒麻煩,就轉學了。」我如實相告。

「你?惹麻煩?」他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你能惹什麼麻煩!」

「難不成是談戀愛了?」一個捧著漫畫書的男生又插了一句嘴,惹得陸銘羽拿起筆就朝他丟過去。那個男生嘻嘻哈哈地拿起書擋住臉,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看得出來,陸銘羽在班上的人緣很好。

誰知回過頭,陸銘羽卻是一副當了真的模樣問道:「你不會是真談戀愛了吧!」

「別胡說!」

我的音調微微揚起,引來了身邊本就關注我們的幾個人的注意。陸銘羽立馬做了一個給嘴拉上拉鎖的姿勢。

「你怎麼突然搬家了?」我轉移話題。

「哦,我沒告訴你嗎?」他抓了抓頭髮,額前的劉海變成了四六分,可他還是帥得要命,「抱歉啊,我家本來就要搬家的,太匆忙沒能告訴你。」

「沒關係,畢竟我們也不太熟。」這句話我說的倒是實實在在。

「什麼熟不熟的,以後不就熟了?」他揚眉,一副不滿意我這句話的樣子。末了,他湊過來,用剛好讓我聽清的聲音說:「班上混混比較多,不過你別怕啊,我在呢。」

他的音調壓低,聲音顯得磁性又溫柔。我呼吸著混著他身上淡淡氣味的空氣,垂著眼帘,乖乖點頭。

那天晚上,陳美華依舊沒有呼朋引伴過來打麻將,而是破天荒地為我做晚飯。這麼多年,她的手藝毫無長進,我看著她做的炒煳的西紅柿炒蛋和燒焦了的糖醋排骨,突然一點兒食慾也沒有了。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頭:「老娘八百年不下一次廚,你還敢嫌棄?」

「沒有。」我抓起筷子,夾起一口菜塞進嘴裡,「哪敢。」

意外的是,味道還不錯。

她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皺著的眉頭也慢慢鬆開來。她點燃一根煙,慢悠悠地抽了起來。

「新學校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大家都挺好的。」我含糊不清地說。

「你啊,跟那個短命鬼一樣,老實得要命。」她哼哼著,「你平時多笑笑,別總板著臉,伸手不打笑臉人,知道嗎?我沒錢再給你轉學了。」

我放下筷子,直直地看著她。

她愣住,以為我要說出什麼忤逆的話,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兇惡起來。

「好的,我會多笑。」說罷,我沖她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

她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哼了一聲走掉了。

我收回臉上的表情,覺得自己機智無比。雖然我看起來木訥又愚笨,可對付陳美華,還是綽綽有餘。

晚飯過後,我回到屬於我自己的小房間,把那身壓在柜子底下的衣服拿了出來。

那是一件紅色雙排扣呢絨大衣,樣式並不算新,但穿在身上很好看。這件大衣是陳美華用她的老式大衣改的,算是她送給我的唯一的還算體面的衣服。

我把它靜靜地抱在懷裡,手掌蔓延著細密的溫熱。

天氣回暖,冰雪漸漸消融,清晨的陽光也變得格外友好。

我穿著那件紅大衣,輕快地走在上學的路上,心情好得像是坐上了氫氣球。一隻手就在這時用力地拍在我身後的書包上,嚇得我「呀」一聲叫了出來。身後的人立馬跳到我跟前,瞪大眼睛看著我:「嚇到你啦!」

是陸銘羽,我下意識地收斂起驚慌的神情,搖了搖頭。

他放下心來,大大咧咧地走在我身旁:「你換了衣服,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你怎麼從這邊走,你不是搬家了?」我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兩隻手因為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所以牢牢地抓住書包肩帶。

「哦,今天堵車,司機繞路送我來的。」

他說完這句話後,我們就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停下。就在紅燈變成綠燈的一瞬間,他想也不想,直接拽過我抓住肩帶的手,拉著我,大步走過了斑馬線。

「這邊車特別多,你以後過馬路得小心點兒。」他回頭一臉認真地對我說。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手腕上還殘存著他的溫度。還不待我說什麼,三五成群的人就沖了過來,一下圍住了陸銘羽。

他們有男有女,都穿得洋氣又漂亮。

「哎,你今天怎麼從這邊走?」一個男生攬住了他的肩膀。

「堵車了唄!」一個吃著煎餅果子的女生應道。

「哎,你們作業做了沒有啊?今天老余要檢查的!」另一個高個子男生嘰嘰喳喳。

「我沒有啊,你呢?」

「那不死定了!陸銘羽你呢?」

「我怎麼可能做!」

「哎,昨天咱們那場遊戲打得太厲害了!」

「還說呢,為了給你們加血,我媽把我罵得狗血噴頭!」

……

他們在前面熱火朝天地邊走邊聊,我和陸銘羽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我把手重新放在肩帶上,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匯入清早湧入校門的人流中。

直到這一刻,我才清楚地明白,陸銘羽與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