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孟家阿父

正文卷

第90章 孟家阿父

其疾如風,從火牛沖陣,到孟嘗帶兵一路殺入敵陣開始。

冀州四方主將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自家中軍大纛就開始瘋狂後撤。

前軍還在登梯奪城,右軍和後軍都在等候軍令。

稍微走個神的功夫,就看見左翼出現敵軍,腦子裡還沒轉過來,想看蘇侯準備如何處置此事,就見到火牛沖陣,敵方主將直接帶兵往死里懟自家侯爺,要和侯爺兌子互換!

一時之間呼喝救援者有,勒令不得妄動者也有,冀州大軍亂作一團。

崇城之內,梅武和淳雄見狀,立刻按照約定,指揮手中殘餘不多的軍勢進行反攻,破敗的城門洞開,一大群甲士和衣衫襤褸的奴隸紅著眼睛往外沖。

「援軍已至,殺光冀州狗!」

「蘇護已死,諸君隨我殺!」

各種呼聲紛踏而至,叫人真假難辨,就連陳奇也狐疑的向後望去。

只見熟悉的三頭六臂身影,生生殺入蘇侯的中軍腹地,快速逼近大纛,火焰巨人橫於天空之上,火斧劈掛之下,轟飛一片片的軍士,當真是魔王在世,無人能敵。

蘇護雖征戰多年,但本質和袁福通無二差別,年輕時或許也是軍陣之中斬將奪旗的英勇戰士。

常年以往的身居陣後,酒肉之下一聲氣力早已還給了歲月,哪裡敢和這樣的存在一決生死,只得急忙下了戰車,換上駿馬,帶著親兵向後軍撤去。

冀州軍的甲士悍不畏死的護衛著主君,在孟嘗身上以死換傷,留下了一道道傷口。

所幸目前的孟嘗皮糙肉厚,精血控制力十足,只要不是傷及要害,區區皮肉傷轉瞬即好,徒留疤痕標榜。

伸手拽下一名冀州騎士,孟嘗重新翻身上馬,氣勢洶洶的帶著身後的騎兵,也不管周圍的敵軍,就朝著蘇護所在之處猛衝。

「熊康,抓住蘇護!」

孟嘗大聲呼喝著,蘇護聽見後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只見九黎異人如鷹隼一般俯衝而下,蘇護立刻讓親兵護住自己,矛頭對準天空,防止異人落下。

「侯爺,您這身衣袍太顯眼了,還請換下外袍!」

親兵見著異人每次都能在亂軍中尋到侯爺的身影,急忙建議道。

蘇護也是恍然大悟,立刻將身上明黃色的袍子扯下,遞給提出建議的親兵。

「穿上他,引開天上的異人!」

「……?」

得見一人身披黃袍單獨竄入亂軍之中,孟嘗不屑的冷笑著,蘇護頭髮花白,此人發色如墨,身形比蘇護壯碩了整整一圈,如此拙劣的分身之術,騙誰呢?

隨即大喊道:「長鬍須者蘇護!」

聽聞此言,蘇護立刻心疼的抽出短刀,割下鬍鬚,繼續策馬狂奔。

「這狗賊,反應是真的快!」

眼見著蘇護扯下衣角包裹著下巴,一路逃入潰逃的亂軍之中,一時之間熊康和孟嘗都有些認不出來哪個才是蘇護。

孟嘗索尋了片刻後不得其影,只得搖頭嘆息,錯過了手刃蘇護的好機會,隨即追上冀州大纛所在,戚斧橫劈,大纛應聲而倒。

辛評和廉庸立刻會意,帶著殘餘的八百騎兵在敵陣中放聲呼喝。

「反賊蘇護已死,降者不殺!」

「反賊蘇護已死,降者不殺!」

此時,高坡之上的「朝歌步甲」逐漸露頭,哪裡是什麼朝歌精銳甲士,全是一群老態龍鍾,面黃肌瘦的難民,披著一層不合身的盔甲艱難拿著各種銅盆、梆子虛張聲勢。

偶爾得見原本身為燕城駐守的些許戰兵、僕從軍拖著枝繁葉茂的樹杈來回跑動,掀起一副塵土飛揚,大軍前進的景象。

只可惜,蘇護看不見這一幕了。

吳敢掩殺著左軍,孟嘗則帶著剩餘的八百騎兵一路尾隨,也不進攻,就遠遠的吊著蘇護的中軍潰兵,每當蘇護想要整軍之際,便高聲厲喝,逼著跑在最後面的潰軍往前沖,向前擠壓空間。

只要潰軍一旦有想要調頭或者整頓的舉動,就會遭遇痛擊,一路之上中軍自相踐踏,亂作一團,沖亂最後的方陣,也往後軍不停的壓迫著。

大纛已倒,主君「戰死」,前軍哪裡還有攻城的想法,於是也被崇城衝出來的軍勢一路碾壓。前中後三軍脫節,各自潰散,唯一能成建制的右軍見狀,一時摸不清敵軍的現狀,只得規整的軍隊,徐徐後撤。

這場鬧劇一般的戰爭,從清晨一直到黃昏時分才算結束。

整個崇國的南境到處是潰兵,留下了大片踩踏而死的屍骸,不算寬闊的崇水之上,還漂浮著一些慌不擇路,試圖跳水求生的冀州水鬼。

也不知奔逃了多遠,蘇護看著身邊數十騎兵,哭喪著臉,摸著兩頭長中間短的鬍鬚欲哭無淚。

十萬大軍啊,那可是十萬個人,不是十萬頭豬,來時威風八面,此時卻不過寥寥數十人相隨。

蘇護茫然的回頭看向崇城方向,嘴中喃喃道:「孟嘗、孟嘗!!」

隨後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兩眼昏黑,竟是再也堅持不住,從馬上栽倒下來,碰的是頭破血流。

「主君!!」

周圍的親兵大驚,紛紛上前扶住蘇護。

兀自捂著額頭的蘇護,任由鮮血撲面,混進口齒之間,憤恨的說道。

「我無事,傳我軍令,四周搜尋我冀州軍潰散之師,我們,回冀州!」

「諾!」

行至深夜,崇城出城反追的殘軍才逐漸回城,而一路追擊冀州軍過了崇水的孟嘗也帶著麾下的甲士回到了崇城。

大軍疲憊不堪,但是戰後的崇城更加殘破,孟嘗不敢放任所有的將士都即刻還家,尋找日思夜想的家人團聚,戰後的秩序還需重建。

「吳敢!」

聽聞將軍傳喚,吳敢立刻上前聽令。

「你和梅武將軍抓了多少俘虜?」

「回稟將軍,應有兩萬有餘,我方軍勢勢弱,攔不住太多。」

孟嘗聽聞後點了點頭,有些頭疼俘虜的問題,早先梅武就曾傳話,大膽承諾了城中奴隸,給予他們自由,戰後釋放參戰的奴隸及其直系親屬,可歸垢城服役。

因此,也就有了孟嘗與梅武合計,待敵軍之際,儘可能多抓冀州的戰甲、僕從軍做俘,以精壯奴隸換取這批殘破之人,否則梅武也沒有那麼容易從各大貴族、行商的手上借到如此之多的奴隸與僕從,強行掠奪,那梅武就真的活不長久了。

淳雄也不會甘心說服昔日的同族重新拿起刀劍,讓一批消磨意志的奴隸,去為子孫後代搏一個未來

孟嘗同樣頭疼的還有軍勢問題,此戰之下,三千精銳甲騎只有一千餘人,崇城守軍參差不齊的加起來也不過一萬出頭,面對比自己還要強盛的冀州俘虜,看管之事也是極其麻煩。

按往常諸侯間征伐的慣例,這批俘虜是可以被蘇護贖買回去的,可現在崇城這個破敗的樣子,還講個鎚子規矩,而且蘇護興兵,也不是正常的諸侯之爭,嚴格意義上來說,以下伐上,有不義而伐有道,是為不忠不義。

至少以這個理由,強行拆分俘虜私編為奴,也有個說法糊住面子,不至於崇侯一回來,先殺梅武,隨後問責孟嘗擅作主張。

「大軍進城,諸事繁忙,難以盡數歸家,諸君還請多多擔待,這幾日你們三人自己合計一下,排個章程,日夜輪換,務必死死看住俘營,等鍾家兄弟趕來,你們方能任由軍中將士回返家中尋親。」

吳敢不可置否,他非崇城人,也不需要探親一說。

只是辛評看著一旁訥訥不語,目中含有淚光的廉庸,低著頭稱諾,靜靜的以手撫其背,安慰著這位老大哥。

守城慘烈,一路走來,還有不少農婦手拿草叉、農具戰死的情形,大家自然是想迫不及待回家看望家人,生怕出現父兒已回,但家中無親的情景。

辛評站出身來,回望著眾軍士,輕聲詢問道:

「將軍,我等俱是老兵,戰陣之事早已不足為奇,自是無事,只是將軍,您…您的父親聽聞也上了城牆駐防,還身受重傷,要不,您先歸家看望一番家翁?此處有我等即可,將軍大傷初愈,又奔波十數日,連番大戰您也是身先士卒,何必再守著這群敗軍?我等願為將軍效勞!」

「我等願為將軍效勞!」

孟嘗哈哈大笑,心中既是感動,也是有些不忍的回道:「我父孟熊,那也是昔日戰陣之上能連斬十甲的戰士,應當無恙,待城中安定之後,我自當還家,爾等自行其事,待我與梅將軍協調好城防之事後,我與諸君齊守俘營。」

眾人見狀,不再言語,將軍家翁重傷,尚且過家門而不入,那他們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吩咐完三人主事後,孟嘗便帶著數位親兵,往崇侯府邸走去,目前主事之人梅武,便在此處代管城中事務。

行至府邸之處,還未瞧見梅武,只見衣衫襤褸,但是身體皮膚卻乾乾淨淨的一位黥面奴隸,恭敬的走上前來,拜首叩俯道。

「匈戎奴淳雄,見過仁慈的孟嘗將軍,願天神保佑您,長盛不衰!」

孟嘗揮手制止了想要上前驅趕的親兵,點頭回答道:「爾等之事,我已知曉,孟嘗非無信之人,只是崇侯未歸,嘗做不了主,待崇侯回城之後,我自當為爾等請命!」

「淳雄代城中賤奴們,叩謝將軍恩情。」

渾渾噩噩六年,淳雄熱淚盈眶,身為匈戎王第七子的他,跟著自家父親隨鬼方擾邊,結果被崇侯大敗而歸,自己也和族人一起被俘虜在這崇城之中,隱忍了六年。

若不是行商們帶回垢城奴軍改革之事,他原本以為自己就會如此庸碌無為的死去,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有看到重新回歸貴族序列的機會,心中欣喜不已,立刻恭敬的匍匐著後退,直到孟嘗進了府邸,方才揚眉吐氣的起身後退,看著躲在角落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的族人,淳雄開心的笑道。

「此事已成,孟將軍仁義之名可做擔保,諸君,我等可去垢城也。」

看著身前的奴隸們將欲歡呼之時,淳雄趕忙制止諸奴隸:「切勿聲張,大家當知道此事之不易,我等還需安分守己,低調等待孟將軍回話。」

孟嘗看著深邃的侯府,嘆了一口氣,心中一直想著目光炙熱的淳雄,孟嘗並沒有鄙夷淳雄的意思,他也算是一個人物,心中也還憧憬著對文明、體面的生活,這樣的人既是危險,也是一把利刀。

至少這次崇城的危機,淳雄做得很好,親自指揮著數以萬計的奴隸,用血肉堵住了冀州軍的攻勢。

奴隸這種畸形的物種,他沒有辦法從根本上改變些什麼,至少在垢城開了一個好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不害怕奴隸中出現有野心的人,他害怕的是,這群人連反抗都不知道為何物,那是最大的可悲。

只是這件事情還需要好生謀劃,至少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或者和城中各大貴族切分好戰後的功勛分配,否則,這人鬧將起來,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孤身一人,在這個奴隸制的社會長大,他比誰都知道,動了大多數貴族的蛋糕,會有多麼的可怕。

其中的壓力與風險,不比後世的世家侵佔田地的事情簡單多少,這個時代,是掌握人口的時代,誰手上有足夠多的人口,誰就有向其他諸侯叫板的實力。

不論是戰甲,還是奴隸,只要有人,一個城市就會蓬勃發展,奴隸越多,願意來這個城市定居的平民和生民也會更多,奴隸佔據社會的最底層,做著最危險,最辛苦的事,他人越多,農桑、礦產等實業也就越興盛,才會吸引商賈往來,往來頻繁的城邦自然就越興盛。

懷揣著沉重的心思,孟嘗終於見到了梅武,昔日梅武為崇侯之肱骨,位高權重,而此時,不過兩年之時,孟嘗已經站在侯府,與梅武平視。

梅武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也是心中感概萬千,大河後浪拍前浪,這後浪的勢頭,著實太猛。

………………

隨後幾日,便是城中各項事宜的整頓,有孟嘗和梅武聯手施為,整個崇城也終於在冀州潰敗以後,迎來了難得的安寧與穩定。

隨著鍾家兄弟帶著後續騎兵趕到之後,孟嘗也終於松下了心頭那口悶氣,城中先行回崇的千餘甲士也終於能換防回家,去尋找那昔日的牽掛。

隨著孟嘗一聲令下,眾將士靜默的無聲的離開了軍營,往各自家中歸去。

歸去,歸去,兩歲未還家,去時萬人,歸時一千,他們尚能有家回,可更多的人,宛如遊魂,大部分能送還的,只有一身盔甲和殘破的兵器。

「孟嘗!」

「鄉老,孟嘗回來了,孟嘗將軍回來了!」

隨著孟村村口稚童的一聲呼喚,崇城西門之外沉寂的孟村瞬間熱鬧了起來,眾人紛紛往村口走來,歡迎著他們孟村走出去的大英雄。

孟嘗溫馨的看著這一村的親鄰,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只是見著熟悉的面孔少了許多,笑容又沉寂了下去,急忙在人群中搜尋著自家父母的身影。

「嘗!我家二兒在何處?我的兒,伱在哪兒?」

突然,聽著耳畔熟悉的聲音,孟嘗眼眶瞬間濕潤,這一路緊趕慢趕,唯恐刀兵降臨在這小小的村莊,唯恐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他敬愛的父母。

還好,還好。

只是阿母的情況很不對勁,自己明明就在站在村口,為什麼阿母看不見自己?

孟嘗立刻拱手,向身邊的叔伯兄弟們告罪,上前迎向阿母,緊緊的抓住自家阿母粗糲的雙手,哽咽的說道:「兒…兒在。」

孟家母聽著自家二子的聲音,放聲痛哭起來,粗糲的手掌不停的在孟嘗的臉上摸索著,她揉搓著孟嘗厚實的耳垂,終於確認這就是自己的兒子,立刻將自己的孩兒擁入懷抱。

「阿母,您這是怎麼了?」孟嘗聲音有些顫抖,去時還好好的,為何母親的眼睛,好似看不見了?

阿母未曾答話,只是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孟嘗心中隱隱作痛,紅腫的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探索著記憶里,那位黝黑瘦高的男人。

去年隨崇城本陣回返崇城的孟竹與孟優緩緩走上前來,拍打著孟嘗的後背,互相看著彼此,話到嘴邊卻無從出口,最後年長的孟竹沉沉的說道。

「嘗,熊叔,沒了!」

寫得好睏,每天睡眠時長6小時,望仲父們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