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一章 青鹿城的夏風

唐瑞澤變成我的哥哥是發生在我九歲那年的事情,那是我被媽媽帶去國外的第二年。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雪天,確切地說,那時候正好是聖誕節。

我坐在研究所的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雪花從天空落下來。

街上到處都在放著聖誕歌,置身異國他鄉,聖誕節的氣息是如此濃郁。

媽媽從外面走進來,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脫掉外面的長大衣,露出裡面的院士長褂,然後領進來一個少年,將他推到我面前,用風輕雲淡的語氣對我說:「這孩子以後就是你哥哥了,我和你爸爸收養了他。」

她說完,就拿起資料夾準備去工作,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對我說:「對了,他叫唐瑞澤。」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繼續看著雪花從天空落下來。

「你喜歡雪花嗎?」他坐在我身邊,和我一樣趴在了窗戶上,看著外面的雪。

「不太喜歡。」我說。

「這樣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從窗戶邊上拉開,「那我帶你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

我還在發愣,他已經拉著我跑出了研究所。

結果,那天他冒著雪拉著我去吃了一次冰激凌。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吃冰激凌的。」他說,「你喜歡這個嗎?」

「還好。」我吃著冰激凌,淡淡地回應道。

「這樣啊,真傷腦筋,我原本想讓你喜歡我的。」對於我不喜歡冰激凌這件事,他似乎非常遺憾。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我不明白。

他笑著說道:「因為從今天起,我會和你一起生活啊!我會分走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不就傷腦筋了嗎?」

我看著他的臉,說不清當時是什麼心情,但我記得當時我是笑了的。

我說道:「沒事的,就算我不喜歡你,我們也是可以一起生活的。」

如今回想起來,這真是一場很奇怪的對話,不過九歲的我,不過十一歲的唐瑞澤。

但是第一次,我感覺自己說的話還是能夠被別人理解的,雖然那天冒著雪去吃冰激凌的後果是,我和唐瑞澤都因為發燒住了好幾天的院。

出院之後,唐瑞澤正式搬進了我家,和我成為了家人。我並沒有去問有關唐瑞澤的事情,家裡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對我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

真正把他當哥哥是我十歲時候的事情。有一天我從學校回家,看到唐瑞澤在書房裡看著一本關於「相對論」的書,那本書還是英文版的。

就像是原本只有我一個人存在的世界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有人說,相似的人才能互相理解,那種自己可以被人理解的感覺並不是錯覺。

唐瑞澤真的能夠明白我說的話,甚至是我的心情,他都能夠明白。

那天我和唐瑞澤坐在地板上,從「相對論」聊到「量子力學」,從「時間簡史」聊到「宇宙起源」,第一次有人不僅傾聽我說的話,而且還能跟上我的腳步,得心應手地回應我。

俞伯牙遇到鍾子期時的心情,是不是就像我遇到唐瑞澤時這種歡喜得不得了的心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多少年未曾聽到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竟讓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閉上眼睛,打算早點兒睡覺。明天要去離海邊有些距離的學校報到,其實現在回來並不是為了上課,而是為了參加高考。

我的戶籍地在這裡,加上爸媽早在半年前就幫我辦好了相關手續,我只要去學校走一下必要的流程就可以了。

我記得我們這片海邊有兩個與我同齡的孩子,除了五歲那年被我撿回來的舒海寧,還有一個女孩子,叫花月眠。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是今年參加高考?

這麼想著,我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夢中,我夢見了五歲的舒海寧。

五歲的舒海寧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背帶褲,站在那棵巨大的油桐樹下,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唐瑞澤把我叫醒。吃過早飯,我帶上了必備的資料,和唐瑞澤一起登上了去學校的短途大巴。

「真替今年的考生捏一把汗啊!」唐瑞澤坐在我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個怪物參加考試,第一名肯定會被你拿走吧!」

「你都這麼說了,不拿第一名,豈不是辜負了『怪物』這個稱號?」我笑著說道,腦海里卻迴響起一個遙遠的聲音。

「怪物!雲雀是怪物!」

稚嫩的聲音透露著恐懼和害怕。

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能夠坦然面對別人叫我「怪物」這件事了?

大巴車開到了目的地,我和唐瑞澤一起下了車,這個時候還是上課時間,校園裡非常安靜。那是一種帶著一絲壓迫感的安靜,這大概就是學校獨有的氣質,可以讓人瞬間沉靜下來。

和門衛大叔說明了來歷,大叔打了一通電話確認了之後,就讓我直接去校長室。

這是一所全封閉式的學校,全校都是寄宿制,平常基本不會放人進校門,也不會輕易讓人出校門。

校長所在的辦公樓在一棟教學樓的後面,這裡樓與樓之間的距離非常近,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間隙。像現在,我在辦公樓的走廊上往外看,可以輕易看清楚前面那棟教學樓里靠窗戶坐著的學生的樣子。

我收回視線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個人。

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視線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好久沒有收回來。

他坐在窗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搭在書上。

他有一頭細碎的頭髮,側臉的弧度非常漂亮,不過這並不是讓我駐足不前的原因。那個少年給我一種熟悉感,總覺得我應該是認識他的,並且不是剛認識,而是那種已經認識了很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