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地獄變

正文卷

第118章 地獄變

忙完這一圈,她才恍覺四肢若灌了水銀般又酸又沉,可這還不算完。

伯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衣服勉強穿好,躺靠在棺材上,已經是進氣兒不如出氣兒了。

她拍了拍伯懿的臉頰:「別睡啊,伯懿,同我說說話。千萬別睡。」

伯懿輕輕哼了一聲,嘴角又扯起笑來。

他很想問,你這麼擔心我嗎?

可是已經說不出話來。

先前還有外傷的痛刺激著他,冰冷的河水時刻警醒著他。

可現在,傷口被妥帖地包紮,也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只覺得渾身暖意瀰漫,似是沉入了裹滿棉絮的床榻中,想要小憩一會兒。

玉淺肆看他面上黑氣蔓延,扒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凝神把了脈。

這毒究竟是什麼啊?被外傷所催動,可有外傷時不見嚴重,可待到外傷治癒,卻急劇惡化起來。

她強迫自己凝神細想,這毒應當是從口鼻中吸入,方才也未見他血液變黑,應當與肺經有關。

根據記憶中所學,指尖凝力一一按過天突穴、太淵穴和肺俞穴,希望可以暫時緩解毒素擴散。

可依舊感受到伯懿的生命在她的指尖流逝,她心慌不已。

不由帶了哭腔:「伯懿,你別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幫你查案子了。她們若不能昭雪,你哪怕去到陰曹地府,也沒臉見那些故人!我還要把你扔在這裡,同這些棺材一起發爛發臭!」

伯懿快要失去知覺的瞬間,恍惚中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詛咒,終是笑出了聲。

突如其來的笑顏似是荒漠中飽綻的春華,似是耗盡了所有的生命一般,即將枯萎。

嚇得她想也不想,連忙伸手去捂。

心中愈發慌亂:「你別笑,我求你了,你別死啊」

她不敢看那張笑臉,猶自絮絮,好似如此才能紓解心中的難過壓抑。

她不能再害死身邊的人了,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死在面前了。

「對不起,都怪我,怪我沒有學好醫術。玉淺山的毒我解不了」

「玉淺肆」他察覺到覆在他面上的手微微顫抖,帶著她身上獨有的清香。凝了好久的力,輕輕打斷她。

那是第一次狼狽見面時,就猝不及防闖入他生命里的難明的清香,讓他每次聞到都不由地舒心。

真奇怪,明明感知逐漸喪失,可鼻子還是這麼靈敏。

「玉淺肆,我姓江。」

「嗯?」尚沉浸在往日痛苦回憶與愧疚之中的她,有一瞬的恍神。

他繼續輕聲呢喃著,生怕一停下來,就再也無力說出口。

「.我姓江,我的嫡母喚我『閑安』,她在送我離開時,給了我這個字。她說,她希望我閑適安寧。」

饒是她對他的身份有了一定猜測,也絕沒想到會是如此,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告訴自己。玉淺肆愣在原地,眼眶中的淚意仍舊翻湧著。

「.我的義父姓風,他叫我風清揚。可是.我不是故意騙你.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的身份。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應該是誰。那天在義莊外,我便想告訴你,結果卻被打斷了。若我.我想讓你知道我是誰,我應該給你選擇,讓你決定我是誰我並非有心騙你,對不起.」

不知這番話如何觸動了她,一滴淚重重砸在他微垂的手背上,似是鐵匠鋪飛濺的火星般滾燙。

「我沒有怪你!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那些話都是騙你的,我沒有將你當做酒肉朋友,你就是我朋友。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做」

「我知道,你只是習慣了把別人推開。你不想受傷,所以你要趕在被人傷你之前,先一步止損.我在戰場上,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我不想你在來不及時才後悔,就像我一樣.」

玉淺肆的手還保持著悟面的動作,卻似失了色的泥塑佛像一般。

「我不.死.我不舍.你.悔.啊.」

最後一句話已不知在說什麼,她已經察覺不到掌心裡他的呼吸。

她雙手不可控地顫抖,像是從泥胎中掙扎了出來。

伯懿依舊微睜著眼,但那雙黑眸卻漸漸失去了焦距。

她心頭一窒,無助的愧悔似巨浪般將她吞沒。

淺眸里滿是血色,快要讓她窒息。

她怒吼出聲,繼而又化作無助的問詢:「伯懿,你個騙子!你不是說不會死嗎?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我應該告訴你為什麼不讓你靠近他,我應該什麼都告訴你,我不該什麼都藏在心裡你怎麼這麼蠢啊,為什麼要替我擋箭啊,為什麼啊!」

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就聽玉淺山說了幾句玉臨宜的髒話罷了,便忍不住動怒。明明知曉他不會對自己說實話,卻還是心軟放開了他。結果卻害了伯懿。

無數痛苦的記憶湧上心頭,幾乎淹沒了她。

那個雪夜,那具焦屍,中毒的母親,還有那一碗殘酒.少主因自己而性命垂危。

還有眼前的伯懿。

她就是個災星啊,為什麼靠近她的人都會遭遇厄運

就在她快要失控的時候,只聽到虛無縹緲處傳來渺若煙雲的仙樂。

像是一滴仙霖甘露落入了她的識海之中,喚醒了她枯乾龜裂,搖搖欲墜的神思。

那仙樂越來越近,似是有一群女子在清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她驟然回神,一把抓過那兩張可怖的炭黑色面具,像是地獄中受盡苦楚的罪人抓住了那一根佛陀垂憫的蛛絲,攀附而上。

她給自己和伯懿套上面具,那仙樂似是給了她神力,也不知從哪裡生出那麼多力氣來,扛著伯懿,搖搖晃晃地朝著棧橋而去。

靠近時再看,一群白衣女子,四人一列,皆手持著燈火,頭戴猙獰似惡鬼的黑色面具,徐徐而行。

棧橋兩側的人,無論先前是躺是卧,此刻皆退至兩側,躬身虔誠跪拜。有不少原在石洞中的人也涌了出來,參與到了這默然卻又肅穆的朝聖之中。

玉淺肆不敢耽誤,趁著眾人低下頭的瞬間,上了棧道,費力地想要跟在白衣人的隊尾。

卻察覺到輕盈的葯香環繞,有白袖若雲似帶,含著善意接過了伯懿。

原是幾個在隊尾的白衣鬼面,貼心地落後幾步,將他們二人裹在了隊伍中間。

有兩人將伯懿放入一個箱籠之中,蓋上蓋子,繼續前行,剩下的人則將她半圍在隊伍中間,緊挨著她,支撐著她,怕她倒下。

那緲杳的仙樂隨著她們的靠近忽而將她包圍,雖看不清她們的面容,那鬼面依舊陰森可怖,她卻心暖地想要哭出來。

直到走到了棧橋盡頭,玉淺肆看到了一面佇立在水中的古樸牌樓,正下方是一方渡口,正朝著渺渺然若三途川般的無常水。

其上刻有一副對聯。

上聯:苦海渙渙,生有大難莫言笑。

下聯:慈悲寥寥,死若常喜不如歸。

橫批:一路好走。

她稍稍鬆了口氣,這應當是離開的路了。

可等再靠近些,隊伍突然停了下來,空靈幽渺的歌聲也停了下來。

渡口出站著幾個身著勁服的狠厲男子,人人手持利器。

她心下一沉,想來是傷了伯懿的那路人馬。

可她不明白,為何會對他們二人窮追不捨?

此刻她能做的,唯有垂首沉眸。可心中已經做好了打算。

若是真的被發覺,她便朝來時路而回,引開這些人,莫要讓他們遷怒於這些好心幫他們的醫女們。

如此也好讓她們將伯懿平安送離這裡。

可身側的女子卻似察覺到了她的緊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肘,示意她莫要緊張。

就在那群人即將靠近裝著伯懿的箱籠時,身後聚起了無數惱怒的人群。

方才跪在地上虔誠膜拜的人們含著怒意朝渡口聚攏了過來,不滿於這幾人對這群醫女的不敬,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這些虔誠者雖一個個衣衫襤褸,似老舊灶台上的破抹布一般不顯眼,但此刻凝在一起,卻有著讓人懼怕的能量。

見勢不妙,渡口那側的船上有人出面,給了這幾人一個台階,他們這才不情願地放這群醫女離開。

走到渡口,方才看清渡口下泊了許多條小舟。

其中有一條小船上站著一個黑衣蒙面者,應當也是雲中君的使者。方才便是他在中間打了圓場,止了一場干戈。

他撐桿立在最前面,看所有醫女一一上船後,率先朝著水中央划去。

四人一組的船上,也有醫女自覺站在船頭划起船來,悠然的仙樂再次響起,伴著水面澹澹煙紗,兜攏在這方小天地里,輕桓而上,更添縹緲。

最後一次回頭望向鬼市的渡口,那牌樓正面的對聯,果然是幽冥地府的那副。

不多時,他們進入了一處山洞裡。

這裡四周岩柱林立,水道縱橫複雜,在水面淡霧上行走的船隻似是一條發著幽光的靈蛇,蜿蜒重疊,不見首尾。

也不知究竟繞過了幾重山闕,幾道水灣,她早已迷失在這些蘆石叢中不辨方向,難了時間之際,靈蛇循著一方淺岸而去,依偎在了那處。

歌聲漸消,只余尾音繞石筍盤桓,久不消絕。

小船紛紛靠岸,那黑衣人獨自撐著船離去。

玉淺肆憂心伯懿,可還沒等她上岸,就看到有白衣女子打開箱子,替箱中伯懿診斷,與幾人小聲交換過意見後,掰開他的口,喂他服下一瓶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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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感謝大家的追讀,感恩感恩!

寫出來的那副對聯是自己想的。沒寫出來的那副就是非常有名的地府大門口掛的「你可來了」那副,擔心都寫出來有水字數的嫌疑就略過了哈哈哈。

然後章節名,和本章內用到的一個比喻有些關係,算是引了一下典吧,大家可以無獎競猜一下是哪句話哈哈。最近實在不知道怎麼起章節名字了,大家理解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