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寧靜

第四卷 破碎之路

「回家的感覺……還蠻不錯啊。」

紅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望向床邊的窗外,夏日的陽光猶如液態的黃金,均勻地鋪蓋在了古樹與石磚之間,清脆的鳥鳴不斷地回蕩,一切都顯得很是平靜。

距離苦難之夜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在返回舊敦靈後,這些日子裡紅隼便一直居住在這裡,黑山醫院的一處分院。

其實也算不上分院,在黑山醫院事件後,由於原址需要修復,在阿比蓋爾院長的同意下,黑山醫院被暫時拆分了開來,等待原址的重建。

這裡便是一處位於郊野的分院,根據職能分擔來看,這裡還蠻正常的,是一處療養院,專門負責收容受傷的騎士們,半死不活的紅隼在這裡受到了完善的治療。

紅隼還記得醫生們對他說的話,他們說紅隼真是幸運,身上並沒有什麼嚴重的致命傷,只是失血有些多,加上精神與肉體的疲憊,在經過治療與調養後,除了那些斷裂還未癒合的骨骼外,紅隼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身體還有些虛弱,但自由行動還是不耽誤的,紅隼拄著手臂,讓自己慢慢地坐了起來,另一隻手臂被打上了石膏,醫生說至少還有半個月才能拆下來。

拿起一邊柜子上的鏡子,紅隼照了照自己的臉龐,眼中流露出心疼的樣子。

「嗚嗚嗚,還是留疤了啊。」

紅隼看了看臉頰上的疤痕,這是在劇院廣場戰鬥中留下的,按理說臉上有疤痕的話會使人看起來較為兇惡,但這放在紅隼的臉上卻有著一種莫名的滑稽,他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疤痕是男人的見證,只有膽小鬼才畏懼這些。」

聲音從一邊傳來,離紅隼不遠的地方還有著另一張床鋪,海博德翻過身,枕著枕頭對紅隼說道。

「所以我就覺得你們這群維京人腦子都有毛病。」

這種價值觀上的衝突,紅隼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在返回英爾維格後,海博德的傷勢並不重,甚至說算得上是輕傷,但他還是被一起收容進了黑山醫院,進行侵蝕的檢測。

想到這裡紅隼輕鬆的神情嚴肅了起來,雖然說那時自己因為受傷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但他還是隱約地記得那一幕。

在那燃燒的地獄里,天使降臨。

數不清的、純白的鋼鐵之翼紛紛展開,它們切割著所遭遇到的所有活物,血肉之軀在它們面前分崩離析,鮮熱的血液將其染紅。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紅隼想不明白,它們就那樣憑空出現,宛如突破維度的夢魘。

想到這裡紅隼將目光看向了海博德,每個人都看到了那一幕,他們都因這詭異的存在感到畏懼。

當然更值得恐懼與疑惑的是他,洛倫佐·霍爾莫斯,雖然沒有人說,他也沒有承認,但每個人都清楚,心裡隱約地能猜到,那些妖異之物是因洛倫佐而出現。

不過大家都保持著應有的默契,直到返回英爾維格,也沒有人去問洛倫佐這些。

「話說,洛倫佐也離開好久了啊。」

紅隼接著思緒想到,自言自語著。

「得有一周的時間了吧?」

海博德看了看一旁的日曆。

在收容後,洛倫佐被安排了一個獨立的房間,每天都要彙報各種情報,還要進行檢測,看起來事情真的很嚴重,紅隼好幾次都看到梅林在自己的門前走過。

洛倫佐時不時還是會來看他們,他說他就住在隔壁,來的時候總帶著一些醫生們所說的違禁品。

「啊……這樣平靜的生活過久了反而有些不適。」

紅隼大概是不希望這個房間陷入平靜,他又說道。

「怎麼了?」

海博德問道,他手裡還拿著從紅隼這裡借來的騎士小說,這平靜的時光給予了海博德充足的時間去把這些故事看完。

「就是……很不適啊,感覺前不久的爭鬥就像夢境一樣,這就像你們維京人死後反而不會抵達英靈殿,而是一個和這裡差不多的地方,溫暖舒適,沒有爭鬥也沒有廝殺,大家每天就這樣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浪費時間。」

紅隼發散著思維,臉上露出笑意。

「想一想,這樣的結局還不錯。」

聲音又衰落了下來,紅隼想了想,突然對海博德說道。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啊,海博德,要是沒你把我背出來,我大概就真死在那裡了。」

對於紅隼的感謝,海博德的神情倒沒有什麼變化,他繼續看著書,隨意地回答著。

「沒什麼。」

「活著真好啊……」

紅隼望著窗外感著。

嘣的一聲,房門被推開了,紅隼和海博德都被這聲音吸引著,看向了門外,只見伊芙穿著病服,氣喘吁吁站在門外,手中還拿著一卷報紙。

「出大事了!」

伊芙緩了一口氣,大聲地喊道。

「怎麼了?」

紅隼一臉的疑惑,只見伊芙快步走到了紅隼的床前,把手中的報紙攤開。

「這是今天的報道,高盧納洛的國王逝世了。」

「這……怎麼了?」

紅隼一時間想不明白,而一旁的海博德臉色已經微微變化了起來。

「高盧納洛的國王在死前確認了繼承者為他的兒子、科涅爾·加瑞爾,同時任命鐵律局局長、柯里·費雷為大臣。」

伊芙快速地解釋著,這算得上是高盧納洛的政壇地震,而且發生的速度極快,在幾人看到報紙時,新的國王已經繼任了。

「柯里·費雷?就是那個傢伙?」

紅隼想起了這個名字,還有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

「是他,現在他從幕後走到了台前,他們一定要有什麼大動作了,」伊芙慌的不行,「更為主要的是,在老國王死前,有大批舊貴族與大臣被清算了。」

伊芙說著指向了報紙的角落,它只佔據了很小的一個版面,文字也只有短短几行,但就是這樣幾行字,要比之前的新聞所透露出的情報更為重要。

「截斷資金,刺客威脅,宣判罪行。」

新的聲音響起,艾琳從門後走了過來,勉強算作團隊一員的她,也在抵達英爾維格後被黑山醫院收容,這些天里她和伊芙是室友,就住在隔壁。

「在老國王病重的這些年裡,表面上他對於國家的管控在鬆懈,貴族大臣們暗地裡進行了很多骯髒的交易,以為不會被發現,實際上這一切都在鐵律局的窺視中,在老國王生命的最後,他發起了一場內部清洗,這些早就被收集好的罪證被擺在了明面上,以強硬的手段清除了大部分舊貴族,倖存下來的人也只會瑟瑟發抖,他們會臣服於這位新國王,好讓自己的家族能在怒火下存活下來。」

艾琳神色凝重地看著報紙。

「老國王在死前再度統一了國度,並將它完整地交給了他的兒子。」

「他們在準備戰爭,準備迎接我們的戰爭,只有這樣團結統一的國度才能和我們對抗。」海博德說道。

他的話語帶著一絲壓抑,令室內的大家都有些不好受。

無論是紅隼還是伊芙,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隨著伊瓦爾的死,戰爭不可避免,而且這一次是他們主動發起的戰爭,現如今的一切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看起來我得離開了。」

海博德說著轉過身收拾起了衣服。

「你要去哪?」

紅隼對著自己這個臨時室友問道,說實話沒事半夜有人和自己聊聊天還蠻不錯的,雖然對此海博德很是厭惡,他想不明白一個傢伙怎麼要睡覺了還這麼多爛話。

「維京諸國。我早就該離開了,醫生說我的精神穩定,隨時可以離開,不過就像你說的,這樣寧靜的閑暇來之不易,能多享受幾天還是要享受的。」

戰爭不是一件玩笑事,這些東西很嚴肅的,海博德有些事情要親自回去彙報,就比如伊瓦爾的死,說到底他也是冰海之王的孩子。

「這些書我就帶走了。」

海博德說著又拿起了幾本還沒看完的書。

「萊茵同盟、維京諸國與英爾維格、團結起來的力量……這會是一場席捲整個西方世界的戰爭啊!」

尖叫聲響起,這時幾人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赫爾克里被綁在床上,用力地抬起身,對著幾人尖叫道。

「陰謀!全是陰謀!他們要殺光所有人!」

大腦里似乎捲起了混亂的風暴,赫爾克里一瞬間推演出了一個無比糟糕的未來,整片海洋都會被無數的鮮血染成紅色。

「他……這是怎麼了?」

伊芙沒有理會赫爾克里的話,而是對紅隼這個室友問道。

紅隼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道。

「我也不清楚,總之赫爾克里說他能和老鼠對話……準確說是波洛,他能聽懂波洛在說什麼,加上本身就要進行精神檢查,醫生們懷疑他受到了侵蝕,但他又沒有異化的跡象……總之就是個蠻特殊的個例。」

紅隼又想起了後續,他繼續說道。

「醫生對波洛也做了很多檢查,確認了它只是一隻普通的毛絲鼠而已,實在沒有什麼異常可言,最後還順手為它做了個手術。」

「手術?」

伊芙有些不明白,平常大家都是在午後的花園裡相聚,就像一群年邁的老頭老太太一樣,這還是伊芙第一次發現赫爾克里在這裡。

籠子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打斷了伊芙的問話,只見波洛怒氣沖沖地撞著籠子,吱吱地叫著什麼。

「靠,你居然罵我!是誰把你從毛皮商人手裡買回來的,你忘了嗎!」

赫爾克里用力地抬起頭,看樣子他是和波洛罵了起來。

「關我什麼事啊,沒看到我也被綁著呢嗎?」

「吱吱吱!」

「他們手賤把你絕育了,我能怎麼辦!」

吱吱吱的叫聲一頓,然後更猛烈了起來。

伊芙面色複雜地看著這場有些奇怪的罵戰。

「他們平常都這樣的嗎?」

「差不多,不過醫生說如果他太吵的話,可以給他來一針鎮定劑。」

紅隼挑了挑眉,拉開了抽屜。

……

海博德離開了,和他一起離開的還有伊芙,她對於這場行動的陰謀也表示困惑,現在伊芙的精神檢測也穩定了下來,被允許離開,她要去完成自己的實習,還有去問問亞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房間安靜了下來,安靜的有些快,就像他從高盧納洛返回英爾維格一樣。

一切都太快了,不給人絲毫的準備,紅隼當時只記得一群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然後各種明亮的燈光在眼前閃過,當他再次蘇醒時,他便在黑山醫院里了,整個人被繃帶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在注射了一針鎮定劑後,赫爾克里也老實了起來,波洛也跟著睡著了,過於安靜的室內,讓紅隼有些不自在,就像狂歡之後的散場,冷清清的。

「你恢復的還不錯啊,月亮。」

聲音響起,嚇了紅隼一跳,他轉過頭才想起,艾琳還沒有離開。

說實話,經歷了這麼多,雖然紅隼不是很想承認,但他心底已經隱隱地不那麼討厭艾琳了,就像他現在都能和海博德侃天侃地一樣,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現在大家多少也算是過命的兄弟了。

這些傢伙把自己活著從高盧納洛抬了回來,可礙於一些羞澀什麼的,紅隼難以表露什麼感謝之心,他最多也是答應海博德,小說如果有續集的話,他會給他郵到維京諸國,郵費他出。

「怎……怎麼了?」

紅隼看了看艾琳,有些畏懼地退後了幾下,可他已經靠在牆壁上了,無路可退。

「只是覺得很多人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艾琳有些落寞地說道。

「就像海博德,你覺得你還能見到他嗎?」

紅隼一怔,不明白艾琳的話。

「他回到了維京諸國,那個遙遠寒冷的地方,他會回歸他的崗位,加入戰爭的浪潮,而你也是這樣,你會回到凈除機關,投身於這龐大的機器之中,說不定剛剛那一眼是你們人生的最後一面了呢。」

紅隼張了張嘴,他想說什麼,但突然間艾琳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臉。

沒有什麼香艷的劇情,也沒有什麼令人沉醉的畫面,艾琳只是很粗暴地抓住了紅隼的頭,不讓他移動。

艾琳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紅隼,紅隼甚至能從艾琳的眼瞳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能感受到從目光中傳來的力量,就好像要把所注視的畫面永遠地刻進腦海之中。

終幕 再見

這是個蠻不錯的時刻,靜謐舒適,窗外是溫暖的陽光與和平的世界,室內也只有孤男寡女而已……當然,另外兩個奇怪的傢伙沒有被紅隼算在裡面。

多麼美妙的情景啊,回顧紅隼這一生,他還沒有過幾次這樣彷彿被陽光照亮的樣子,紅隼想起了那個還算不錯的午後,那時艾琳還叫格洛瑞婭,自己也不清楚這猙獰混亂的一切。

就好像時間線被中斷打亂了一樣,中間那場混亂瘋狂的戰鬥被徹底遺忘,現在的一切接上了那場美好的午後。

紅隼一時間心都快停了下來。

他看著艾琳的眼瞳,短暫的美好後,紅隼突然想起了眼前這個傢伙究竟是個什麼樣子,雖然說敵意削弱了很多,但艾琳惡劣的本性還是在提醒著紅隼。

「喔喔喔!」

紅隼發出了公雞叫。

他掙脫了艾琳的束縛,攥緊了被子裹在身上,然後踢著雙腳往床頭躲去,直到整個人的後背和牆壁緊貼在了一起,再也沒有空間可以移動為止。

「你看起來就像個被調戲的良家婦女。」

艾琳搖了搖頭,看著紅隼這荒唐的反應有些無可奈何。

「準確說是良家婦男。」

紅隼再次強調一下。

這個古怪的女人……話說她為什麼會被一起收容治療啊,按理說她不應該被關進監獄里嗎?為什麼海博德走的時候沒有帶她會維京諸國呢?

紅隼的腦海里掀起了漫天的浪潮,可隨後冰冷的寒意將這所有的一切都凍結了起來,紅隼看到了,艾琳坐在了床邊,故作噁心的表情帶著壞笑,纖細的手沿著床單向上摸去,直到摸到了紅隼的腳。

「啊啊啊!你到底要幹嘛!」

紅隼的心理崩潰了,他受不了這個該死的女人。

對於艾琳,紅隼的情感是複雜的,他有時依舊會想起那個美好的午後,但一想到艾琳的本質,他就感覺自己美好的記憶之上響起了一陣該死的嬉笑聲,好像某個傢伙正躲在一旁的陰影里,嘲笑著自己的行為。

紅隼也有想過發展一下辦公室戀情,但仔細思考之下,得出的結論和之前的差不多,很多同事還沒能認清名字就死掉了,也有幸運活下來的,但這些一個個都是砍妖魔的猛士。

不過這些可是紅隼過命的兄弟啊!怎麼能和兄弟談情說愛呢?

怪異奇妙的想法飛馳不斷,可憐的紅隼被艾琳隨意地玩弄於股掌之間。

「哈哈哈!」

艾琳不戲弄紅隼,她大笑了起來,都快笑出眼淚了。

「我說,我見過很多人,可還沒見過你這樣有趣的人啊,月亮。」

紅隼不想理她,在他聽來,艾琳口中的「有趣」可不是什麼褒義詞。

「你到底要幹嘛?」

紅隼再次問道,他不覺得艾琳只是閑的沒事過來折騰她,這個傢伙一定有著什麼目的。

這一次艾琳變得些許正經了起來,停止了大笑,目光依舊如之前一樣注視著紅隼。

「我在想之後該做些什麼?」

「之後?」

「對,之後,你沒想過嗎?離開這醫院後,我們該做些什麼。」

艾琳說著看向了窗外,目光顯得有些迷茫。

「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唄,該上班上班,該休息休息。」

紅隼不覺得這是個什麼艱難的問題,在紅隼看來從醫院離開後,他或許能有幾天調養的時間,然後回到凈除機關報道,重複之前他重複過無數次的日常,回歸習以為常的生活中。

對於紅隼的回答,艾琳有些無奈地嘆氣著,雖然能猜到紅隼的回答,但聽他講出來,還是有些不甘心。

「你還真是個純粹的傢伙。」艾琳說。

「說明白點!」

「你是個簡單的傢伙。」

艾琳重新說了一遍,她沒有管紅隼張牙舞爪,而是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你這個傢伙……就好像這些事都和你無關一樣,月亮,你不會被它影響到,也不會被擾亂了心情,」艾琳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著這片溫馨的世界,「戰爭就要來了,每個人都很緊張、很迷茫。」

「除了你,我猜你一定在想出院後一定要去釣魚,是嗎?」

紅隼聽不懂艾琳說的這些話,他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回答著。

「不然呢?我只是個打工仔而已,假期結束後就上班唄,他們要開戰就開戰,這是我的工作,我又能怎麼辦?」

紅隼一副樂觀的樣子,隨後他的眼神詭異了起來,他就像抓住了艾琳的小辮子一樣。

「等等……你是在困惑迷茫嗎?艾琳。」

紅隼突然意識到了艾琳說這些是為了什麼,眼前這個女人在迷茫,她很困惑,就像一隻迷路的羔羊,在荒涼的曠野上不知所措。

多麼棒的反擊時刻啊,可紅隼剛準備嘲諷一下艾琳,他卻突然地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陷阱,以艾琳這種狠辣的女人來看,她怎麼會迷茫呢?她這是在設計坑自己。

「是啊。」

艾琳坦然地回答道。

這回答擊碎了紅隼所有的奇思妙想,他一時語塞,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很迷茫,離開這裡後我該去哪呢?」

艾琳說著坐回了床邊,她這副樣子就像是在諮詢紅隼一樣。

「以我罪行,我應該會被你們關起來?即使不被關押,我又能去哪呢?」

艾琳自言自語著。

「高盧納洛?我的家鄉?實際上我對於那裡沒有什麼情感,甚至說儘是些不好的回憶,前不久我還與你們一起與鐵律局作對,把瑪魯里港口弄成那個樣子,我回去的話,應該會被直接就地處決吧?」

艾琳又想起了別處,鼻尖嗅到了冷冽的香氣。

「維京諸國?那裡確實有著很多還算不錯的回憶,不過……有些人已經死了,再次看到那些只會徒增悲傷,更不要說我要是出現在維京諸國,多半也是被就地處決的結局吧。」

艾琳想著想著又笑了起來。

「這麼來看,被你們凈除機關關押起來還不錯啊,至少還能活著……你會來看我嗎?」

艾琳突然把話語指向了紅隼,這打得他措手不及,但很快紅隼做出了反應。

「當然了!」

紅隼快速地回答道,一想到那個畫面他都覺得歡欣雀躍。

陰暗的地牢之中,伴隨著邪惡的笑聲紅隼出現在艾琳眼前,這個該死的傢伙被關在鐵柵欄之後,凍的瑟瑟發抖,祈求著紅隼的寬恕,而紅隼會一臉得意地戲弄她。

「這麼好啊,真不愧是過命的兄弟啊!」

艾琳聽完就要抱過來,但顯然她理解錯了紅隼的心思,被紅隼一腳踹了回去。

「不過你這個傢伙活的還真是簡單啊,沒有那麼多煩惱,一切都只不過是工作和日常而已。」

艾琳羨慕著紅隼的心態。

其實這時最能理解艾琳的是洛倫佐,他們都有著相同的煩惱,他們就像遊盪在這世間的羔羊,沒有屬於自己的歸宿。

不……洛倫佐沒有歸宿,但他自己快找到了,找到那個屬於他的歸宿,而艾琳在前不久剛剛失去了一切。

她試著救贖自己,但失敗了,一切歸於燃燒的大火之中。

「真可惜啊,月亮。」艾琳又說道。

「可惜什麼?」

「我不能留下來。」

艾琳說著轉過了頭,光芒恰好地映亮了她的臉,強光之下紅隼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很想留下,但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留下。」

就像海博德說的那樣,她犯下了錯、行了惡,因此艾琳要受罰。

「我覺得,比起廝殺與爭鬥,應該有什麼事,是更值得我們去做的,但很遺憾,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個事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尋找,或許某一天的某個瞬間我就找到了,也可能我窮其一生,也無法得到解脫。」

艾琳說起了紅隼聽不懂的話,突然間紅隼想到了什麼,這就像一場告解,他也曾去過教堂,也見過神父與信徒們的對話,就像現在一樣,一個還算舒適的時刻,困惑的信徒們告解著自己……神父該怎麼做來的?

紅隼想了想,沖艾琳微笑了起來。

「如果你陷入這樣的困境,你會去做什麼呢?月亮?」

「你是指退休生活嗎?」

凈除機關的工作幾乎是紅隼生活中的一切,如果說他有一天失去了所有,大概也就是退休或者被開除了吧。

紅隼認真地想了想。

「首先要把《夜幕下的獵隼》看完。」

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紅隼很喜歡這本書,優先度甚至要比釣魚還要靠前。

艾琳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久她又嘆起了氣,大概真就是腦迴路的不同吧,很多時候紅隼真的蠢的離譜,蠢的令人感到頭疼。

「我也喜歡那本書,在夜幕下行俠仗義,多棒啊,雖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誰。」

艾琳也懶得和紅隼議論這些了,而是點評起了這本書。

「對吧,我也喜歡,主要是很有代入感。」

「代入感?」

「是啊,我們凈除機關不就很像獵隼嗎?在大家看不到的黑夜裡打來打去,雖然說不是懲治惡人,但妖魔那種東西可沒比惡人溫柔多少。」

誰也想不到紅隼喜歡這本書居然是出於這個理由,不過想想確實是這樣,紅隼曾一度懷疑這本書是某個凈除機關退休的傢伙寫出來的,只可惜一直未能見到作者。

「唉,算了,我就不該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艾琳放棄了對紅隼的告解,她覺得紅隼蠻有趣的,是艾琳喜歡的那一類人,他們很簡單、很純粹,但她們註定不是一類人,這些簡單且純粹的傢伙猜不透艾琳複雜的想法。

「說到底,人活著,就是為了生存,是吧,只有活下來才能做事,只有活下來才能實現某些只存在於設想之中的東西,只有活下來才有無限的可能,如果死掉了的話,就什麼也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

紅隼講起了別的。

「如果說你不清楚那個奇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那麼就先好好地生活吧。找個溫暖的午後,找個舒服的位置,拋出魚竿,然後看起自己喜歡的書。」

神父紅隼開導起了迷途的羔羊。

「其實我也有過類似的煩惱,我有段時間蠻害怕的,畢竟我這麼年輕,退休遙遙無期,而妖魔這東西好像還殺不完,我就在想我總有一天會死掉,一想到未來的厄運,我就惶恐不安。」

簡單的人講起了簡單的生活思路。

「但害怕到了極致之後,我反而不害怕了,說到底每個人都會死,對吧,無非是誰先誰後而已,這麼一想輕鬆了不少。

但天天和妖魔砍砍殺殺的,換誰多少都有點心理壓力,而黑山醫院那些心理醫生一個比一個神經病,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見他們,所以我覺得累了、困惑了,就找個舒服的方式體驗生活了。」

紅隼看著那張被陽光照耀的臉,就像金子一般閃閃發光。

「你也可以這樣,或許救贖之路,就在其中。」

艾琳沉默,她好像是在思考紅隼的話,低下頭她看到的卻是布滿鮮血的雙手,數不清的亡者掘開了墳墓,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腿,試圖將她拖進漆黑的深淵,它們無聲地質問著艾琳、叱呵著。

「果然還是不行啊,怎麼想,我也不可能得到救贖的,不過還是謝謝你了,月亮。」

艾琳說著站了起來,走到紅隼的身邊,紅隼看清了艾琳的臉龐,她就像剛哭過一樣,眼眶有些微紅。

「你是個不錯的朋友,月亮,如果可以的話,我是真的很想留下來啊。」

她說著低下了身,雙手捧起了紅隼的臉,就像之前一樣,眼瞳將紅隼完全地容納了下來,將這個有趣的臉龐永遠地銘記。

「現在我要離開了,去很遠的地方,可能比維京諸國還要遠,你會想念我嗎?月亮。」

艾琳問道。

聲音很平靜,在紅隼的耳中就像一件無比平常的事而已,但他隱約覺得不對勁,可他想不出來不對勁在哪裡,這短暫的溫暖完全俘獲了他,讓他的思維僵持了下來。

「會……吧。」

紅隼的聲音有些猶豫。

想念艾琳?這怎麼可能,紅隼巴不得離這個傢伙遠遠的……但是,但是想起那個還算不錯的午後,在高盧納洛的生死逃亡,紅隼又想看到艾琳,不知不覺中艾琳已經算得上他的朋友了,為數不多的朋友。

「真好,那麼現在對我說,『再見,格洛瑞婭。」

注視著那清澈的眼瞳,紅隼一愣,他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是說了出來。

「再見,格洛瑞婭。」

格洛瑞婭微笑,每次被人叫起這個名字她都覺得很輕鬆,就連沉重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好像只有在這時她才能褪去那名為「艾琳·艾德勒」的偽裝。

她輕輕地親了一下紅隼的額頭,然後對他說道。

「再見,月亮。」

格洛瑞婭說完便離開了,就像一陣風,紅隼還能嗅到空氣里略顯冷冽的香氣,他獃獃地看著被推開的房門,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後知後覺起來。

心裡升起了陣陣的惶恐,哪怕是面對妖魔時,紅隼都沒有這樣驚恐過,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格洛瑞婭了,不是生死之隔,就是再也看不到了,這個女人所藏起來的秘密,他再也沒有查明的機會了。

他狼狽地跑起來,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陣低吼,但還是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衝出房間,他喘著粗氣,可等待紅隼的只是無比空曠的長廊,它是如此地漫長,彷彿看不到盡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