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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舊事

正文卷

南海潛淵,萬里水深處,有一座幽深的水中樓閣,被施了密術,可以自由吐息。

周邊瀰漫著紅霧,內裡布置無一不精緻,物件擺放皆有講究,蝴蝶在水中扇出細密的泡沫,然後輕盈停靠在一個男人的指尖。

幾名黑衣男子跪在下面,依次彙報近日戰場的情況。

「這些天妖族士氣大漲,龍脈處又被子微施了上古咒印,所以……」

說到底,就是節節敗退。

江逢高坐著,聽底下人的彙報,輕輕撥弄蝴蝶的斷翅:「若戲剛唱便非要本尊出場,那要你們到底有什麼用呢?」

「魔尊……」

「廢物。」他將蝴蝶放飛,拍了拍手,「現在沒你們的事了,沒用的東西。」

地上幾人瑟瑟發抖,聞言卻不敢離開,連聲磕頭求饒,凄凄慘慘,哀號一片。

江逢後靠著氈毯,視若無睹。

他伸手,剛準備收取這些人的魂魄,突然想到什麼,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吩咐道:「罷了,給你們找點活計,把那個劍修帶過來。」

幾人逃過一劫,將楚瑜押過來。

楚瑜白衣單薄,散發微微遮眼,下頜輪廓柔和,鎖鏈穿過肩胛骨,泛著銹紅血色,如此折磨人的手段,他依然未吭一聲,沒求饒過一次。

江逢走了下來,繞他轉了一圈,似笑非笑:「呀,不愧是蜀山的劍修。」

「呵……」楚瑜勾起一抹諷笑,露出冷峻清朗的眉眼,眼底泛著暗光,「你對劍修如此執著,看來真是心結不淺。」

江逢用力扯動肩胛鎖鏈,換來楚瑜幾聲悶哼:「不要試圖惹怒我。」

他掐住楚瑜的脊骨,用力握緊,流出來的血慢慢洇向衣領,紅得刺眼。

他猛然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灼燒著指尖,幾乎燙出疤痕:「什麼東西!」

楚瑜愣了三秒,發出幾聲大笑,而後冷笑道:「你一個曾經的劍修,甘墮魔道,怎敢觸碰白澤劍?」

白澤劍靈乃上古神獸,通萬物之靈,是至清之劍,被魔物觸碰,只會覺得臟。

這恰恰惹惱了江逢,進一步說明他是不被劍承認的廢物。

他怒極反笑,從袖中湧出細小蝶群,密密麻麻鑽進楚瑜的傷口處。刺痛感一下從肩胛深入骨髓,大半邊身子都陷入了麻痹之中。

不能讓他死,但可以讓他痛苦。

楚瑜膚色蒼白到發青,雙眸緊閉,被墨發遮擋,高瘦的身軀微微顫抖,忍耐到極點。

江逢欣賞著他這樣子,嗓音蛇蠍吐芯一般幽冷,又添了一把火:「我好似見到了你妹妹。她的身子,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唉……」他對上了楚瑜驚詫的目光,極愉悅地笑了,「可惜啊,沒得手。」

楚瑜一怔,而後拼盡全力,嘶啞罵道:「天魔,你個廢物,下賤如此,居然連弱女子都不放過!」

而後換來的是骨髓深處更用力的啃噬,心肺處痛不欲生,刺骨的銳意傳遍全身,連神經都開始抽搐。

楚瑜用力掙了幾下,而後緩緩倒了下去。

「拉回水牢。」江逢譏笑道,「看看誰才是廢物。」

楚瑜又被拖動,重新鎖回木架。

陰涼的水域深處,他沾血的睫一片蔭翳,緩緩睜眼,琥珀眸下,暗藏著剔透又破碎的美感。

他動了動背部,肩骨鎖鏈處頓時血流如注。

楚瑜渾然不覺,輕聲道:「白澤,看到了嗎?」

長劍與脊柱相連,劍柄指向天空,流淌著靈氣,散出淡淡青光,在和他對話。

原來他故意惹惱江逢,就是為了讓他觸碰到劍身,讓恢復劍氣的白澤連接天魔意識,破他障魘。

楚瑜垂目,望向水面的倒影。

待十五那日,借月光之勢,陣眼顯露,以精血灌注,便能破牢而出。他不需要任何人來救,楚瑜想,他不欠子微任何東西。

楚璠和子微的因果,由他牽成,也理應由他斬落。

璠璠,等我回來。

南海龍脈。

近些日子,魔族攻勢愈加猛烈,子微和眾多首領一起去了南海前線,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甚至沒有消息。

楚璠知道,道長是生氣了,那天晚上,算是不歡而散。

他依然很不贊同她的做法。

傍晚,月織照例來取血。

她把手伸出來,月織在腕上劃了一道痕,鮮紅的精血落入瓷白玉碗中,漸漸填滿碗底。

這是第五碗,也是第五天了。但是時間緊迫,遠遠不夠需求,月織皺了皺眉毛,平靜問道:「姑娘可多承受些?」

楚璠緩緩點頭。

於是又接了第二碗,第三碗……眼看楚璠已經肉眼可見地蒼白虛弱起來,月織才放下手中的匕首。

月織的性格就是這樣,對外人一向冰冷,她看著楚璠將頭無力地靠在桌上,突然道:「我以前,從未聽楚瑜說過,他還有個妹妹。」

楚璠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回答,只沉默著。

「不過現在想想,他應該是為了保護你。」月織將血液收進細頸小瓶,反問,「你知道他在外樹敵多少嗎?」

楚璠覺得這個姐姐有些莫名的敵意,輕聲解釋:「阿兄從不告訴我這些的。」

「楚瑜雖強,但風評不太好。」月織深深望著她,「他十年前奪眾族之寶,人界妖域得罪了個遍,應該是為了你吧。」

楚璠默默垂下腦袋。

月織走後,她對著手腕發獃。

她失血過多,靈力虛浮,用盡全力也只開了一小朵,缺水似的,還頹靡地向下彎著。

畢方原也嫌她不爭氣,好幾天不理她,最後看她實在可憐,狠不下心教訓,便時常來陪她聊會兒天。

這島上也就他們兩個閑人了。

她實在是虛弱極了,閉眼微眯,突然聽見門外的畢方大叫,從窗戶直接沖了進來,木茬子落得到處都是。

畢方揪住她的衣袖,急忙道:「楚璠!快點跟我來,今日江逢現身偷襲,先生受傷了!」

她和畢方連忙跑去道長休憩的卧室,才發現裡面有這麼多人,不周修士,方諸咒師,四海八荒的能者,竟全都齊聚一堂。

楚璠擠開人群,踮腳看到被簇擁著的子微,他坐在木椅之上,面色略微蒼白,神情淡漠,墨藍道袍寬大,看不出身上有無傷痕。

她想上前去扶他,但是看到他身邊圍繞著的人群,又有些退卻了。

周圍嘈雜,人群聚集在一起,和她都是同一種神色,這時楚璠才發現,原來天下間,竟有這麼多人都如此敬仰子微道長。

子微遠遠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斂去目光,推辭了龍族長老送來的仙丹靈藥。

畢方站在她肩膀上,啄了啄她的發頂:「為什麼不上去呢?」

楚璠心中忐忑,小聲道:「道長好像還在生氣。」

畢方氣沒消,不僅不幫她說話,還贊同道:「先生定是在生氣。」

他完全不顧楚璠的苦瓜臉,喋喋不休:「你這麼在乎你的阿兄幹嗎啊,不就是被天魔抓了,這算什麼。」

「想當年我幼時,凡人把我當作凶兆,在火里燒了整整三天,要不是族中人救了我,肯定成燒雞了,這不是也挺了過來。」

畢方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這都是修仙之人必經的磨難,誰還沒受點苦呢?」

楚璠搖搖頭:「畢方,你還有族群呢,可阿兄只剩我了。」

畢方心中冒火,沒忍住瞪著她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個阿兄對你幹了什麼啊!」

她有些無所謂:「幹了什麼呢?」

「他可是給你結了道……」

「夠了。」子微突然開口,打斷了眾人的問候,「時辰不短了,大家退下吧。」

見子微發話,他們也不好多留,眾多前輩長老面面相覷,終究還是告退了。

楚璠還在心裡糾結了一番要不要走,就聽到子微朝著她的方向說了一句:「畢方,出去。」

她心中微沉,剛轉身,就又聽到一聲。

「回來。」

最後畢方一隻鳥灰溜溜飛出去了。

「道長……」楚璠有點緊張。

子微靜坐在案前,面容清寒幽邃,鬢側玲瓏玉生出暈光,像一輪清寒彎月,讓人覺得不忍褻瀆。

他閉眼假寐,緩聲道:「近日在做什麼?」

楚璠覺得道長好沒道理,明明知道自己在抽血……還要這麼問。

於是楚璠低著頭,悶悶地說:「在吃飯、睡覺、擼畢方……」

子微沒料到她這麼說,半晌無話,最終開口:「拿些紗布過來。」

楚璠翻箱倒櫃找了會兒,然後湊到子微身前,細聲問道:「道長傷到哪兒了?」

他緩緩睜開眼,眸色通透清澈,睫毛纖長,眼梢向上勾,有疏光流轉。

楚璠和他的視線相碰,怔了一下。

子微放下懷中的崑崙劍:「手拿過來。」

楚璠愣愣伸手過去。

「另一隻。」

「哦。」

直到一道道薄紗纏上手腕,楚璠才發現,自己割血的傷口忘了包紮,一直露在外面,還在滲血。

溫暖修長的手指,用白紗將自己的手腕傷口繞起來,和他以前縛在手臂的白紗一樣。

楚璠突然就想看看道長的胳膊究竟還有沒有封印暗紋,實力若沒恢復的話,這些天還好嗎,傷在哪兒,為何看不出來?

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

包完手腕,子微又把桌上的一碗湯遞給她,淡聲道:「氣脈虛弱,只能食補,吃了吧。」

楚璠點點頭。

白脂清潤,嘗在嘴裡有種軟爛的口感,甜絲絲的,膠質微黏,入口就化了,她猜這應該是深海里的東西。

喝完後,覺得身子有點力氣了,楚璠又嘗試發動靈氣,在手腕上開了小小的一朵淡白鴛花。

這次成功了。

楚璠把花摘下來,放在碗邊,往子微在的方向送了送。

子微神情幽靜,目光下垂,看著那朵花,卻道:「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她微怔,拽上子微的袖子,下意識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竹紋,輕聲開口:「鮫人公主已經答應待十五那日,就會把聖水給我。道長……」

不要生氣了好嗎?

子微很快將她的手扯開了,聲音略帶疲憊:「九尾對我來說,根本不能證明什麼,也不是打敗天魔的必要條件。」

「我不需要那斷掉的第九尾。」

子微看向她縛著白紗的手:「你看了那麼多典籍,並非不懂,精血全失,那這一輩子的法力,就只能止步於此了。」

他拿起了那朵纖細柔軟的鴛花:「你曾說過自己想去更遠的地方,現在呢,已經甘心這樣了?」

楚璠覺得胸膛有些疼,是那種絲絲縷縷、牽扯到心脈的微疼。

她沉默了很久,口中乾澀:「道長……我一直覺得,我和阿兄是有些連接在的。」

楚璠捂了捂胸口,感受到那顆跳動的心臟。

「咚」、「咚」、「咚」,很清晰的泵血觸感,傳進手掌。

「以前,即便阿兄浴血而歸,我也沒有過這種感覺。」楚璠放下手,「但是我冥冥感應到,若我此行不去,阿兄定會出事。」

她不知道是道侶之契。

「實在是對不起道長這些天的教導,但是阿兄的性命,遠遠比我自己的更重要。」

微風吹過檐燈,光照恍惚。

子微銀髮掩面,看不清神情,最終道:「罷了,你走吧。」

他的指尖在輕顫。

楚璠這個樣子,說不準,其實是真的會接受楚瑜的。

或許是他擋了這兄妹倆的路呢。

楚璠走在長廊之上,碰到了行色匆匆的靜姝。她最近忙於魔族入侵,彙報戰況,時常見不到人影。

靜姝看她一臉難過,往子微所在的樓房瞥了一眼,然後才問道:「先生受傷,你沒有去陪他嗎?」

楚璠絞著手指,有些無奈:「道長應該是生了我的氣,不太想理我。」

子微從沒有對她那麼冷淡過,讓人有些心生退意。

「好吧,不過……」靜姝指了指她的手掌,「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嗯?」楚璠低頭,這才發現有些黑赤色的血,沾映在掌紋之中,都快乾掉了。

她只摸過一個東西。

靜姝以為她受傷,翻著乾坤袋:「要丹藥嗎?」

「靜姝姐姐。」楚璠止住了她的動作,「你之前說,我可以和你學學?」

楚璠抱著一個極精緻的小箱子,貼著銀縷花紋,晃一下,裡面就有「叮噹」的清脆響聲。

龍女眯著眼笑,把這個東西遞給她,說男人和女人之間,所有的問題都是小事情,看到子微後,把這個遞給他就行了。

楚璠覺得有些不靠譜。

但她還是有些忐忑地轉了身,悄悄開了門,溜進道長的屋裡。

子微脫了上衣,露出半裸的上身,正在閉眼打坐。

他皮膚冷白,但是並不瘦弱,肌肉緊實流暢,肩腰線條勻稱,矯健有力,很有壓迫感。

她的視線往下掃。

寬闊的胸膛下,側腹連著腰胯部分,有幾道層疊的割傷,密密麻麻的翅印,每一條都深可見骨,翻卷出裡面的紅肉。

他一襲墨藍道袍,綉竹根暗紋,血洇透了都看不出來,若是她沒去碰袖子,根本察覺不到他傷得多重。

為什麼不給自己包紮一下?

楚璠把懷裡的小木箱抱緊了些,銀縷冰涼,有些硌手。

她的心也硌得疼。

「怎麼又回來了?」子微睜開眼,隨手披了件白袍,有些無奈了,「站在那兒幹什麼?」

面面相對,明珠亮起來,映得她面龐忽明忽暗,肩頭單薄,薄軟的耳垂透著光,含著股脆弱似的。

真的是,子微暗暗想,跟她又置什麼氣呢。

楚璠上前一步,指了指他的腰腹:「這裡?」

還在流血呢……

子微鬆鬆繫上腰帶,大片胸膛露在外面,聞言稍頓,只是道:「小傷而已,天魔也中一劍,暫時休戰了。」

那應該是天魔傷得重些了。

他明顯不想多提戰場的事情,緩了聲色,問她:「這麼晚了,還不去睡嗎?」

楚璠聽懂了他的意思,但是這次就是不想走。

她邁著碎步,湊到子微身旁,心裡緊張得要命,丟出一句:「我不回去。」

倒是開始犟了。

她想了想靜姝對她說的話,把小箱子放進被子里,然後解衣往床上躺,拍拍枕頭,神情坦然:「道長,我不會對您做什麼的。」

子微有些想笑。

他喉結微動,走到床邊看著她縮起的身子,有些好笑道:「你還能做什麼呢?」

楚璠把頭埋進軟被中,靠牆縮著,耳朵根紅紅的,嗡聲道:「您要是嫌我煩,就趕我走吧。」

有時候,楚璠真的很機靈。

就像現在這樣。

她聽到男人微嘆的低笑聲,然後感受到床鋪一重,知道他也上來了。

露在外面的手背有一絲絲微涼的滑意,她猜想應該是子微的銀髮,傾瀉在她臂上,質感像落地的綢緞。

楚璠臉有些紅,往裡挪了挪,悄悄抬頭,看見子微坐在床邊打坐,身姿清逸,面容空凈無瑕。

怎麼能只打坐呢……

她摸了摸微紅的臉,思索一會兒,又覺得道長好像不太生氣,到底要不要聽靜姝的?

應該……也不需要了。

楚璠把小木盒藏在身下,遮得嚴嚴實實。

她想睡,可軟被單薄,南海氣溫很低,體內靈力又枯竭,風從窗口的縫隙吹過,寒氣冰涼。

以前不是這樣的。

楚璠抬起頭,突然靠了過去,悄聲說:「道長……」

子微抬手將銀髮繞至耳後,取下環佩,微微靠過去,聲音漸漸低柔下來:「你到底……要幹什麼?」

要折磨他多久?

楚璠卻答非所問,忍不住問道:「道長,今天為什麼沒露尾巴?」

子微蹙了眉,壓低身子,鼻尖快貼到她的腮上了:「你老想著摸尾巴,不知道要拿東西來換嗎?」

他要看到誠意。

清疏的香味隨著他的吐息傳過來,她覺得喉嚨有些干,悄聲問:「用什麼換?」

肌膚相貼,熱意熏陶,澆得人昏昏沉沉。

子微突然咬了一口她的鼻尖,惹得楚璠低叫一聲,還未等她反應,子微便低頭埋入了她的肩頸。

「不許裝傻。」他低嘆道。

子微用手貼著細軟的腰肢上游,伸進裡衣,慢慢往裡蹭,然後繼續上移。

指節頂住綿軟的胸口,感受到了那股心跳。

「用這裡換。」

散亂的銀絲慢慢融進她的黑髮里,子微嗅著她的脖子,在鎖骨上咬了幾個印,語氣微黏:「你總說,你和阿兄有不可分割的理由。」

子微拉過她的手,修長的指骨攥進去,十指緊扣著,然後放在二人纏在一塊兒的胸間。

心臟在劇烈跳動著。

他身後湧起無數條狐尾,從她的小腿、肩膀,腰肢,完完全全繞上去,收緊,讓她連呼吸都快窒住了。

「聽到了嗎?感受到了嗎?」子微低聲問她。

楚璠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手腕發熱發癢,幾條細嫩的鴛花,伸出了枝藤,綻開嬌弱的苞,自覺去啄吻他的尾尖。

她側耳,聽見了他們一致的心跳。

急促、強烈,回蕩在腦海里。

「懂嗎?」他低語,舔了一口她軟嫩的耳根,「伴身鴛花,我的小花。」

這才是不可分割。

楚璠感受著長尾圈在她的手腕,和枝葉纏繞,沉默了很久。

她慢慢,回擁住了子微。

「子微道長,我現在不能回答您。」楚璠往子微的懷裡靠了靠,沿著他的鎖骨,吻向喉結,伸出舌尖輕輕點了一下。

凸起的喉骨,很明顯地滾了一圈。

「但是,給我點時間好嗎?」楚璠目光微暗,低垂著眼皮,「不會太久。」

其實她什麼都懂。以前是不想懂,現在是不敢懂。就像做了一個很混沌的夢,雖然漫長,但她是清醒的。

子微捏緊了她的腰,下巴抵著鬆軟的發頂,看向她顫抖的睫。

於是他俯下身子,去輕吻她的眉眼。

寬厚的手掌從身側穿了過去,繞過後腰,覆在她的胸口上,感受到心跳,他聽了一會兒。

「那這裡,有過我嗎?」他溫聲問。

他又問了一遍。

「有嗎?」

楚璠忍不住發出一聲嚶嚀,握住了他的腕骨:「道長……」

子微靠著她的額,低聲道:「你一直問我,有沒有生氣。」

他輕輕笑了一聲,卻不顯愉悅:「那我現在告訴你,很生氣。」

氣她的進進退退,游移不定。

但又無可奈何。

子微坐直身子,看她慢慢靠過來,有些拘謹地抱住他的胸膛,腰上纏著條雪色長尾,像白蛇蜿蜒攀過。

有種危險的美感。

「你現在還不會嗎……」他低咳一聲,「把我的也脫掉。」

子微看她拽自己腰間絲絛,笨手笨腳的,有些忍不住,便用尾尖戳弄她的手腕,在腰背上滑來滑去。

「道長……」楚璠哀求地叫了他一聲。

「你不是想摸尾巴嗎?」他淺笑著,眉梢勾起來,「現在不是讓你摸個夠?」

子微只著裡衣,素凈純白。

「您還有傷呢……」她這個關頭倒想起這個了。

「你上床的時候,不知道我有傷?」子微喘息著,抱住她往懷裡按了按,「現在叫什麼……」

楚璠想了想,從他身上爬下去,把床鋪深處的小木箱刨出來,裡面「叮噹」晃著響。

靜姝果然經驗豐富,木匣里有一堆道具。

她雖然有所準備,但還是被這些東西直白到嚇了一跳,特別是看到鞭子,整個人僵硬著,怔在了原地。

子微發現她身體在抖:「怎麼了?」

待看清木箱子里的物件,微訝道:「我還以為你抱的是什麼好東西,卻……居然喜歡這些嗎?」

長指在木匣里翻了翻,攪出清脆的音,楚璠抖著身子把他攔住了,聲音發顫:「道、道長,可以不用那個嗎……」

她的手指向細鞭,指甲泛白,緊張到有些不正常。

子微下意識便將她撈進懷裡,溫聲安撫:「怎麼了?別怕。」

情潮一下子褪去,楚璠有些冒冷汗。她抱緊子微的腰,肩背縮起來,把額頭貼在他的小腹上。

子微摸了摸她的頭。

冷靜了好一會兒,楚璠漸漸緩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了。

子微的聲音低啞到不正常,摩挲著她的後頸:「要繼續嗎?」

楚璠點點頭,一隻手貼向他的後背,摸到緊實的肌肉。

她看到那個鞭子,身上簡直僵硬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怎麼了……為什麼不喜歡?」他溫聲安撫,輕笑著,「又不會真的打你。」

楚璠搖搖頭,小聲道:「道長……不要問。」

她的聲音里含著難堪。

「不用這個,別怕,用別的東西。」子微輕咬著她的耳尖,「好不好?」

這個時候,只能說好。

楚璠感受到他扭過身子,從木匣里挑了個東西出來,有些緊張,脊背綳得很緊。

「舒服嗎?」他溫聲問道。

楚璠想,他已經不像神仙了。

不是在雲端,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漠然,眉心紅痕如跳動的火焰,每一次喘息都是慾望,每一次動作都在沉淪。

一起沉淪。

他像是落進了塵埃里,怎麼能不讓人蠢蠢欲動。

楚璠艱難地撐起身子,抱著他的脖頸,手往發上滑動,摸到頭頂。

揉了一揉,上面鼓起一個小包,如雪般的軟絨耳尖掙了出來,被她攏在手裡,緩緩摩挲,絲滑極致,軟嫩可口。

她發現自己的喘息可能比子微都要重一些。

「你就喜歡這個……」子微含住她的耳垂輕咬,順從地露出耳尖,「摸這裡,是要付出代價的。」

楚璠搖搖頭:「您別這樣。」

「那你別叫道長。」他低語。

「叫什麼……」她嗚咽了幾聲,這時候聰明得很,緩緩開了口,「子微。」

子微。

子微悶聲笑著,很小聲,胸腔的震動幾乎沒有:「嗯。」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光逐漸稀薄。

他低下頭,柔軟的耳根蹭上楚璠的下巴,輾轉之間,帶有軟骨的狐耳被蹭成不同的形狀,子微低聲說:「好了嗎?」

「好舒服……」楚璠呢喃了聲。

這是……

我撫仙人頂。

晨光漸起,透過窗欞,照在了楚璠薄薄的眼皮上。

她起床時,看到子微依然在床邊打坐。

楚璠湊過身子,悄悄去看他腰腹上的傷口。其實她昨夜跑來房間,除了取悅他,也想以雙修之法,替他療傷。

效果不太好呢,估計和她精血不足有關。

楚璠自己倒是覺得精神了不少。

傷口處覆著一層淡淡的白霜,裡面白骨的顏色有些特別,她想繼續看,被子微攔了下來:「不要亂摸……」

子微清咳一聲:「以後讓你摸。」

「道長……」楚璠探頭指了指,「骨頭好像,有些不一樣。」

子微想了想,沉吟道:「天魔一直覺得,我與他之間的區別,便是因為我身負仙骨,所以得天道眷顧。」

「他費盡心機,趁我施印維護龍脈時偷襲……」他系好衣衫環佩,餵了楚璠些水,「就是為了看看我的仙骨,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楚璠小口飲著水,嘴角不時碰到他的指骨:「有嗎?」

「沒有。」子微失笑,「仙骨妖魄,互不相合,帶來的僅是痛苦而已。」

楚璠有些明白了,可人修敬仰仙骨,妖修臣服妖魄。人妖兩族的恩怨,起源良久,就算現在有所緩和,依然各有防備。

妖族以力量為尊,直白坦率,直接奉他為主。人族則怕他當真登上妖殿,便廣為傳頌子微道長的清正之舉,一言一行皆被眾人視察。

以敬仰之名,行枷鎖之舉。

楚璠隱隱明白,這大抵是因為,懼怕。

她仰著頭,誠心說了句:「道長,您真的很強。」

子微忽而柔聲笑笑,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若不強大,你怎會來找我呢?」

時間漸漸緊迫起來。

子微每日去替龍脈注靈,還要奔赴魔潮前線,總是很忙。楚璠在外圍,也聽聞了不少戰場之事,讓人心驚膽戰。

她見過不少戰亂,知道遍地殘屍的亂象有多令人絕望。

江逢此人若不除去,天下難安。

很快就到了十五那日,月色滿盈。

畢方本想和楚璠一同前去,但它為火屬,南海水脈深厚,實在相剋,便只能在對岸候著,靜等消息。

月織和楚璠往南海島嶼的狹縫行走,入熾淵後直接破開水牢。子微會轉移江逢目光,以身為餌,與他纏鬥。

月織已經在前面探路了。

按理說,有子微和眾多修士做後援,潛行至水牢救一個人而已,是很輕鬆的事情。

可他還是感到有些不安。

崑崙劍懸在子微腰際,白珠桂枝紋,隱隱泛光,恍若神器。

浪濤拍岸,海風愈大,吹動了如水般傾瀉的銀髮,子微輕聲道:「崑崙想跟著你。」

楚璠遠望前方的海霧,聽及此,微微一頓。

她搖了搖頭:「子微道長,崑崙劍在我手中發揮不出十分之一能力,您應該更需要這把劍的。」

她怎敢在這種緊要時候收下崑崙劍?

子微握緊了她的手,聲音清遠:「我曾說過,自己並非是傳統的劍修。」

「我不能完全控制崑崙。」他低笑著,把楚璠的手攥緊,「是它想跟著你。」

而他本人也有私心。

楚璠稍愣,然後垂下眼:「那您呢,道長,您真的可以……平安回來嗎?」

她很害怕,楚璠其實不太怕自己出事,更怕旁人因她遭到不測。

子微俯身,把她的髮絲繞至耳後,聲音微啞:「你並不是我出世的唯一理由。江逢終究會來找我,我也必跟他有一戰。」

「所以,不用自責。」他將崑崙劍放進她手裡,摸過柔軟的手背,「無須擔心我,你也說了,我很強大。」

他最後一句話,有微微笑意。

楚璠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冰涼的劍身摻著子微身上的暖熱。

會感覺很心安。

「子微道長,」楚璠踮起腳尖,嘴唇貼近他的下巴,親了一口,「謝謝您……」

她親完便轉身跑掉,乘上海面等待的鯨魚,往月織的方向追趕。

子微待在原地,怔了很久,才慢慢摸了摸自己微濕的下巴。

海風捲起千堆雪,子微合起雙目,再次睜眼時,袖下生風,袍底撐開八條狐尾,皮毛鋪滿光暈,熠熠生輝。

他呼吸間,發出了浩蕩的妖氣,眉心紅痕灼灼,鮮紅如血。

以狐身為戰的感覺,幾乎都快要忘掉了。

熾淵在海底,山門開在龍脈中心處。她們暗中潛伏,越過了幾個小島,抵達時,巨浪滔天,紅色煙雲重重壓低。

一個狹小的道口出現在眼前,上面貼滿了符咒,被亂糟糟的藤蘿掩蓋,四周全是一堆破碎的珊瑚貝殼,月織快步上前,皺著眉拂了過去。

時辰也快到了。

皓月當空,與幾顆星子交暉,連成一線,光柱斜影便落了下去,鳳尾紅蝶的紋路被照亮,下翅有黑色的圈紋,像活物一般閃爍著,惑人心智。

細頸小瓶里含著楚璠之前取的大半精血,依次倒進蝶紋中央,第一道門開啟,有一段長而窄的通道,又黑又暗。

門共有三道,最後一處便是水牢所在,她們還要開兩重門。

月織在前探路。

楚璠抱緊了崑崙劍,低著頭跟她一起鑽進了密道,手剛碰到門,便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總覺得心臟跳動得有些不正常。

「月織……」

「噓。」月織化腿為鮫,在狹窄的路段伏行,耳朵貼近地面,輕聲說,「天魔好大的手筆。」

話音剛落,她抬手向前遊走,裡面猛然躥出條柔軟巨大的長物。月織早有防備,與它纏鬥在一起,用鮫綃鉤住它的頭部,沖楚璠喊道:「向前跑,把心頭血抹在第二道門中央!」

那條魔蛇雙目猩紅,看起來毫無神智,楚璠拔劍的手幾乎沒有遲疑,重重斬向它還在攀繞的尾端。

一道血飆了出來,灑在楚璠的臉上。

月織翻身將魔蛇按在身下,用雪白鮫綃把它的尖牙勒住,轉頭強硬催促道:「快去!」

楚璠抹掉臉上的血,眼前一片血紅,黏膩濃稠似乎沾滿睫毛。她竭盡全力向前衝去,找到了第二道門。

後面兩道門,都要新鮮的心頭血。

楚璠來不及再拿匕首了,直接用崑崙劍往胸口上刺了一下,血流下來,匯入陣眼之中,一道道光暈亮起。

她的心臟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楚璠感受到了一股濃烈而又刺鼻的氣息……

門裡關著的到底是什麼?

她屏住吐息,雙眸驟然發緊,瞬間就往反方向跑去。月織解決完魔蛇,剛回頭看她,心就猛然一沉。

楚璠身後居然跟著一條張口咆哮的黑色蛟龍!

巨蛟翻滾,渾身魔氣繚繞,眼睛如燈籠一般怒張著,眼看就要一口咬下楚璠的頭。

楚璠滾身而過,然後被月織拽了回去,與此同時,崑崙劍自主出鞘,劍鋒凝霜結冰,擋住了蛟龍的牙齒,發出一道道刺耳的劃擦聲。

月織不可置信:「魔蛟?」

前些日子還在前線的魔蛟,怎麼就突然潛伏在水牢附近?這種魔物,實力極為強大,通體覆著黑鱗,難以斬殺。

楚璠滿身血和泥,凌亂的髮絲貼在額上,她微微仰頭,緊緊盯著壓制魔蛟的崑崙劍。

劍無主人,已經抵擋不了多久。

月織輕輕開口:「我攔住它,你去開啟第三道門,楚瑜就在裡面。」

身邊人毫無動靜。

月織皺眉:「時間來不及了,快去。」

一條藤蔓突然圈住月織腰身,如靈蛇出遊,將她帶往更深處。楚璠費力召出鴛花藤,把剛接的心頭血甩給她:「你去開門!」

「楚璠!你不想活了嗎!」月織被甩了出去,驚呼道。

楚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面色蒼白,髮絲沾著鮮血,黏在臉側。

「那也不能讓你死。」

崑崙應聲而召,重新回到楚璠的手上,劍刃一立,湛光流轉。

她抬起劍,薄刃分割了面孔,雪亮劍光勾勒,整個人一明一暗。

「還有,」她看著手中的劍刃,「除了道長,便只有我能使用崑崙劍。」

她踏出一步,劍勢初起,上面桂枝光芒驟亮,湛冷的劍芒與破空而來的魔蛟交接,她手臂發抖,腳下直接陷入一層。

得相通道長,即便是十分之一的可能,對付一個上古魔蛟,應該也能拖住幾息。

月織看著她浴血的模樣,咽了咽喉嚨,毅然轉頭,準備去開啟第三道門。

楚璠咬牙往前一壓,魔蛟張開巨口嘶吼怒號,無數森白尖牙立起,銳利無比,皮肉褶皺里流著黏膩的汁液。

劍身和尖牙碰撞,發出強烈刺耳的金屬聲。

到處都疼,胸口疼,粗糙冰冷的鱗片割破了她的皮膚,扎進背里,血越流越緩慢,越來越冷。

她握劍的手都快沒有知覺了。

「崑崙……」楚璠勉強笑了笑,看著劍身,「對不起啊,太給你丟臉了。」

月織已經加速往裡沖,但是離第三道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蛟龍的牙已經刺破了楚璠的臉,細膩的肌膚破開好多密密麻麻的紅口。

眼見就要吞下她的腦袋。

「啪嚓!」

突然傳來一聲炸響,破碎的石塊瓦片飛濺出來,一道白衣身影飛速凌空而至,翻飛如鶴,一劍刺入魔蛟的頭顱正中。

血液剎那便濺滿了他半身白衣。

白澤劍,破碎虛空之能。

「璠璠……」他明顯帶著微微的怒意,但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責,「你怎麼能來這裡!」

楚璠意識盡失之前,被攏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淡淡的書墨香,還有熟悉的青白劍光,安穩無比。

是阿兄。

楚璠本就因為失了大半精血導致身體不濟,又剜了心頭血,且強行駕馭崑崙劍,已經是虛脫瀕死狀態。

楚瑜直接把她抱在懷裡,一點點幫她輸入真氣。

月織上前,想制止他:「你剛從水牢出來,如此灌輸靈力,是不要命了嗎?」

她聲音懇切,是完完全全為他著想。

楚瑜反身看了她一眼,雙眸狹長,目色極深,黑髮遮去一半下頜,愈顯清醒寒涼,折射不出一點色彩。

「鮫女,手裡的東西——」他卻只盯著月織手中的小瓶,聲音寒成一線,「給我。」

「這是開啟第三道門的……」月織怔了怔。

對,可她根本沒來得及去開啟陣眼。

月織訝然,微整神情:「你是怎麼出來的?」

他用白澤窺到天魔的破綻,已經衝破枷鎖,卻沒想到道侶之契發出危鳴聲,他察覺楚璠在此,這才強行從裡面沖了出來。

這種沒什麼必要回答的問題,楚瑜一向懶得開口。

楚瑜將月織手中的心頭血拿了過來,然後又輕柔地撥開楚璠的額發,慢慢顯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

她這時候顯得分外嬌小,輕盈柔軟,睫毛生顫,像不安抖動的蝶。

「別怕……」楚瑜心疼地觸著她臉上被尖牙剮蹭出來的傷口,「阿兄回來了……」

他俯身下去,額頭貼著楚璠的眉心,一股淡紅的微光在二人之間暈開,楚璠的氣色開始變得紅潤,臉上的傷口也慢慢結了痂。

月織愣了愣,這種治癒之法,需兩人神魂互依才可以使用,她只在一本典籍里看過。

可她不敢多想……他們不是兄妹嗎?

她頓了頓,又喊了一聲:「楚瑜……」

楚瑜把懷裡人抱起來,站起身深吸了口氣,已經展出一副不耐煩之色:「我以為我們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如今鮫人在龍脈地位高漲,而不老葯卻是個騙局,我並不覺得自己有絲毫欠你的地方。」楚瑜冷冷看了她一眼,「月織姑娘,再這般糾糾纏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你要跟誰糾糾纏纏!親妹妹嗎!」月織手指微纏,不敢相通道,「你瘋了嗎?」

「不要這麼大聲……」楚瑜小聲警告她,然後輕輕捂住楚璠的耳朵。

這更證實了月織的猜想,她聲音含著戰慄:「楚瑜……你瘋了。」

楚瑜抱著楚璠往前走:「你最好安靜一點。」

月織覺得難堪,厲聲喊道:「是我救了你!」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

一劍誅來,月織連後退動作都沒完成,劍光已經擦著鼻尖落下,停在她胸口。

「你救了我?」他聲音淡漠,毫無起伏。

楚瑜冷笑了聲:「精血不是你的,心頭血也不是你的,甚至連魔蛟,都不是你攔的。」

「你說你救了我?」楚瑜神色陰鬱,雙目隱有殺意,「用我妹妹喪蛟之口的命來救嗎?」

「她是自願的……」她看見楚瑜的目光,收了聲。

任誰都不願意聽到這種話。

「我不在璠璠面前殺人。」楚瑜收劍入鞘,冷冷地留下一句,「最後一次了,鮫女。」

他轉身,只給她留了個背影。

出了道口,外面卻更為危機重重。

水牢陣眼已破,龐大的魔雲壓下來,轟隆炸響不絕,似巨龍咆哮。從魔蛟死亡的一刻起,江逢的陣法便已經開啟了。

不論有沒有人來救他,很顯然,天魔都不會讓他好過。

楚瑜緊皺著眉,向後退去,他現在懷裡還有璠璠,不能再硬闖了。

楚璠在迷迷濛蒙中,感受到一股微涼而腥甜的液體,慢慢從自己的唇舌中渡了過來,胸口的疼痛減輕不少。她喉間乾渴,下意識探舌吮吸,嘗到一點微甜的柔軟……

她霎時便被驚醒了。

她睜開眼,只看見了一道輪廓優美的下頜,然後是楚瑜移下來的面龐,他低下頭,溫聲道:「璠璠,心口還疼嗎?」

楚璠默默搖了搖頭。

她環顧四周,發現他們在一個島嶼崖壁間的山洞裡,身上一點都不覺濕冷,應該是已經換掉衣物了。

她輕聲問:「阿兄,月織姐姐呢?」

楚瑜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為了轉移天魔視線,我們已經分道行走了。」

他現在眉目清秀,眼梢一低,三月暖陽似的,絲毫沒有剛才那副要殺人似的冰冷麵孔。

楚璠點了點頭,又問:「阿兄是怎麼出來的?第三道門,我們還沒碰到呢。」

「你怎把阿兄想得那般無用,陣眼所獻之血,我的你的都並無不同……」他捏了捏楚璠腮上的嫩肉,若有似無地摩挲了下。

「我靈氣充沛也就罷了,你這樣取血,對身體不好。」

楚璠側過臉,他摸了個空,微頓,又低笑著,音色柔和:「怎麼一段時間不見而已,跟阿兄這麼生分了?」

她沒回話,仰頭看了看他的肩膀,柔軟的小手撫了過去,摸到傷口處:「還疼嗎?」

被穿透肩胛日日折磨,怎麼不疼,他從不顯現自己的脆弱,但是在楚璠的面前除外。

楚瑜雙手撐住她背後的牆壁,將她困在身下,慢慢靠了過去,聲音低柔脆弱:「很疼,璠璠……」

他最擅長這樣了。

白衫上的血清晰到刺眼,楚璠眼睛酸了酸,帶了哭音:「阿兄,以後不要去這麼危險的地方了好不好?我不需要不老葯啊……」

「瞎說什麼呢。」楚瑜摸了摸她的頭,「你不能修鍊,以後怎麼陪著阿兄呢?」

楚璠沉默了,兩人對視著,只有呼吸聲在纏繞。

她不自覺用袖子遮住了手腕的忍冬花紋,輕聲問:「是這樣嗎?」

真的不能修鍊嗎?

楚瑜低笑了一聲,眸子猶如剔透的冰雪,盛滿了一種破碎而又幽暗的浮光。

「璠璠,告訴我,你這些日子裡,都去見誰了?」

「一個人很好的道長……」她說得很含糊。

楚瑜也只是笑了笑。

「不是很早就對你說過了嗎?」楚瑜用手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這世上哪有好人?除了我,誰的話都不要聽。」

他一直這麼教她。

楚璠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悄悄把二人的距離拉遠了一些,聲音低到近無:「阿兄……我有點累了。」

她垂下頭,試圖轉移話題:「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呢……」

楚瑜靜靜看了她很久,沒有問她為什麼躲。

「來看看天。」他站起了身子。

楚璠跟了過去,和他一起在洞口處,眯著眼向遠方看,外面紅霧瀰漫,浪濤重重,血雨傾盆。

凝神遠望,看到幾縷如刃的銀光,拉出幾條長長的線,閃爍其中,和紅蝶聚成的霧糾纏在一起,難分上下。

他摸著劍柄,聲音帶著束手旁觀的涼意:「有人在和江逢作戰,待天魔喪生,血雨褪去,我們就能出去了。」

風大,那些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人有些窒息。

「只能等嗎?」楚璠乾澀地問。

「為什麼關心這個,能出去不就好了?還是說……」楚瑜勾起一抹笑,眉睫顯得很淺,「你知道和天魔作戰的人是誰?」

「阿兄……」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別這樣。」

「你還是不想說。」他微微弓腰,鼻息噴在楚璠頸側,摸上了她發抖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麼?」他順著薄軟的衣袖滑了下去,指了指她的腰間,「還有,我早就想問了,這是誰的劍?」

「你之前在蜀山時,看到我回去了,恨不得一下子撲過來呢。」

他語氣顯得很悲傷:「如今連一句實話都不肯說了嗎……」

楚璠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她實話實說,還忍不住微微啜泣:「是崑崙的子微道長,以前鎮壓天魔的那位,是他一路在幫我的。」

「哦……」楚瑜毫不意外,替她擦了擦眼淚,忽然道,「那他年紀還挺大的。」

「活了多少歲了?是個老怪物吧。」

他的語氣詭異又暗含妒忌。

「阿兄!」楚璠頓了一下,她搖搖頭,連忙攔住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你明明……」

明明見過子微道長的。

為什麼不能說?楚瑜垂眼,拉著她回到石壁下,指尖彈出一縷火苗,枝梢尖銳明亮,眨眼就覆蓋上了整個山洞。

他從乾坤袋中拿了些衣物,墊在下面讓她躺著,音調沉鬱:「你先睡一夜。」

「我睡不著……」她被拉得踉蹌。

「那阿兄陪你睡?」楚瑜扭頭看她。

楚璠明顯不敢說話了。

她看見阿兄去打坐,默默把腦袋埋進衣袍之中,睡不著,明明四處都是葳蕤火光,可懷中的崑崙劍卻冰涼無比。

捂不熱。

外面開始電閃雷鳴,血雨拍擊海浪的聲音幾乎要擊潰她,楚璠輾轉反側,盯著火光搖曳的倒影,心下惶惶然。

想再去外面看看……她細細聆聽,然後撐起了身子。

楚瑜突然睜眼,迅速攥住了她的手腕,崑崙劍掉落在地,敲出了清脆的響聲,他問:「你要幹什麼?」

「阿兄……」楚璠眼眶微紅,「我想去看看,戰況如何。」

楚瑜慢慢貼近她,她一點點往後挪,直至退無可退。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他……」他更想問多點,譬如你們都做了什麼,為什麼要告訴子微乳名,現在已經是什麼關係,發展到哪一步了?

「你為什麼開始躲我?」

楚瑜知道自己不應該嫉妒,要細水長流,像以前那樣,一步一步地慢慢來。

可現在理智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他的軀殼。

怎麼只有他一個人在烈火中被焚燒?

他低嘆一聲:「璠璠,沒有人比我更疼你了。」

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阿兄……」

楚璠怔了怔,然後說:「那我想去看看,想把崑崙劍還給他。」

「不許去。」他訓斥道,「外面血雨連天,你怎麼有自保之力?」

楚璠雙眼微紅,帶著哭腔,「我只是有些擔心……崑崙劍被我拿了過來,道長手上沒有武器的。」

「那你擔心他,是因為感激嗎……」他靠過去,摸上那片圖紋,鴛花藤繞在上面,淡色通透,似條精緻的手鏈。

要不是璠璠需要這個東西,他很早就想把它劃爛了。

楚瑜攥得更緊,逐漸用力,把那細瘦的腕掐出一道紅痕。他努力輕言細語,可手背上綳起的青筋,依然有壓迫感。

他又問:「只是感激而已嗎?」

楚璠安靜了下來。

她抬起另一隻手,慢慢攏住了他的肩膀,指尖貼著白袍:「阿兄……你是被天魔影響了嗎?」

火光的陰影灑下來,他半邊臉灑著跳躍的光焰,眼珠含著赤色的光芒。

她聲音溫柔,好似在緩緩規勸:「道長心繫天下,現在魔潮來襲,形勢嚴峻,他又救了我,我不過是有些擔心道長罷了。」

楚璠很單純地問:「我對他有感激之心,難道不對嗎?」

男人站直了身子。

「也對……確實不該欠他。」楚瑜垂著眼皮,目光落在她嫣紅的唇上,忽而一笑。

「璠璠,你以前可從來都不曾騙過我。」他輕揉她的唇角,指腹掠過細膩的肌膚。

「我希望以後也是。」

楚璠從未懷疑過他們兄妹之間的關係——陪伴與親緣。

即便這充滿了畸形,是掌控、禁止,是包裹了糖霜的刀尖,嘗進去的每一口都含著血。

只是她甘之如飴,也不覺得疼,更沒想過要改變。她可以永遠當阿兄天真無邪、柔弱無憂、什麼都不懂的好妹妹。

也可以做一隻永遠被折斷翅膀,掐在他手裡的雀鳥。

因為她是願意的。

那為什麼現在,心腔里的某個東西,會開始疼呢?

「阿兄……」她仰頭看著楚瑜,忽然想問問他。

我可以再養一隻小狗嗎?

屬於自己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