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大學校友

正文卷

跟時硯並肩走在去三號教學樓的路上,阮之之深深懷疑自己剛剛的決定是錯誤的。她不應該讓時硯帶她過來,因為……此時此刻,凡是他們走過的地方,路人望過來的眼光簡直就像刀刃一樣刺在她心上。

阮之之眼觀鼻鼻觀心,努力裝作一副自然平常的樣子。時硯的步伐並不快,好像怕她跟不上一樣。他的側臉輪廓極其精緻,而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

剛拐進三號教學樓的時候,需要步行穿過一片走廊里的密閉區域,這裡沒有燈,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一點兒光線也透不進來,逼仄又壓抑。

身體瞬間變得高度緊張,由於之前在大學里的一次實驗室停電經歷,阮之之是有一點幽閉恐懼症的,雖然並不嚴重,但是此時此刻也足夠讓她心緒不安。

步履艱難的慢慢走著,阮之之額頭上的汗一滴滴落下來。

突然,旁邊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對於她跟時硯現在的關係而言,這是一個很安全的動作。沒有牽她的手,也沒有摟她的肩,只是禮貌又有距離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對她的恐懼感同身受一般。

「你很害怕?」一片陰暗裡,他的聲音很克制,沉沉的,又有些啞。

阮之之點點頭,點完之後又下意識補充一句:「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正在實驗室里做一項危險實驗,突然停電了,而且門被反鎖出不去,我跟其他人一起在裡面困了好幾個小時。所以現在只要是走進密閉的地方,心理上就會有些抗拒。」

對方握住她手腕的動作一怔,半晌突然輕輕笑了笑。他一邊笑,一邊恍若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開口:「原來你還記得。」

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阮之之忍不住扭頭去看他,一片光線陰暗的空間里,恍惚間只看見他唇角的笑容很淡,轉瞬即逝。

時硯走在稍微前面一點的位置,不輕不重握著她的手腕,兩個人就這樣慢慢走著,不知道為什麼,阮之之竟然覺得有些安心。

跟在他的身後,竟然會讓她感到安全。

直至穿過走廊,一路走到顧念的辦公室門口,阮之之站定,在心裡想著怎麼措辭跟他告別顯得自己禮貌熱情一些。

時硯就站在她對面,個子高高的,此刻微微垂了一點眼睛看著她,漆黑的瞳孔暗潮洶湧,情緒不明。

一片沉默之際,他走近,伸出手,輕輕在她臉上蹭了蹭。

瞬間感覺到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阮之之愣在原地,有些僵硬地睜大了眼睛。

而剛剛做完親昵動作的男人卻只是揚揚手,輕描淡寫地解釋:「有灰。」

……是剛剛在走廊里蹭到的?

臉頰上還殘留著對方手指上淡淡的煙草味道,阮之之情緒平靜下來,又覺得自己剛剛那麼大的反應似乎有些丟臉。

他退了幾步,歪了點頭看著她,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你之前說過的那個人,現在還喜歡嗎?」

困惑了幾秒,阮之之半晌才反應過來時硯的意思,之前在玉龍雪山上,她曾經跟陳嘉言說過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當時時硯也在場。

她抬頭迎上他的視線,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

覺得氣氛有點尷尬,阮之之伸手撩了撩頭髮,也跟著隨口寒暄了一句:「那你呢?現在還在喜歡她嗎?」

時硯沉默,抬眼看她,一雙漆黑漂亮的眼睛明明滅滅,半晌,也點頭說是。

兩個人再次禮貌告別,阮之之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走遠,陽光下,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成一條很長的,細細的線。每一次告別的時候,他的背影都顯得孤獨又寂寞。

「哎呀之之你來啦,走走走,我請你吃早茶。a大附近正好新開了一家,我同事告訴我的,說特別好吃,一會兒到飯點了還要排隊呢。」顧念剛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看到阮之之站在門口,立刻風風火火的過來拉著她就走。

阮之之一路心不在焉地跟著她走出a大校園門口,那個港式茶餐廳距離a大不過一個街區,確實很近。

現在是上午十點多,餐廳看起來也才剛營業不久,兩個人在侍應生的帶領下直接走進去,還挑了一個靠窗的好位置。

顧念剛代完一節課,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她拿過菜單,照例亂七八糟地點了一大堆,完全不像是兩個女生能吃完的量。

阮之之坐在她對面,無奈嘆氣:「我的大小姐,你這個浪費糧食的習慣,從大學到現在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顧念家裡雖然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但是作為獨生女兒,她也是被父母當成掌上明珠從小寵到大的。再加上大學後談的男朋友程風瑾身為一家上市公司的繼承人,經濟條件更加優渥,所以她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什麼是人間疾苦,做什麼事情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在浪費這一方面,程風瑾也曾經無數次地說要幫她把這個壞習慣改正過來,不過照阮之之看來,他們兩個在一起之後,顧念浪費的習慣倒是越來越嚴重了。

李司晨以前經常說顧念被程風瑾寵壞了,的確如此。

相比較而言,李司晨對阮之之,殘忍了何止一百倍。

因為這個點兒客人很少,所以食物上得很快。腸粉、蝦餃、鳳爪、蘿蔔糕,還有艇仔粥,在餐桌上擺了一圈,香氣撲鼻,瞬間就勾起了阮之之的食慾。

顧念一邊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咽,一邊跟阮之之碎碎念:「之之,我下個禮拜就要跟程風瑾舉行婚禮了。你知道嗎,我這幾天晚上天天失眠,掉頭髮,黑眼圈都快比上熊貓了。」

「怎麼?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又不想跟程風瑾結婚了。」

「……哎呀不是啦,我就是、就是覺得吧,一輩子這麼長,萬一結婚之後他對我不好怎麼辦?萬一我們熬不過七年之癢又離婚了怎麼辦?萬一,他發現我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好怎麼辦?」

阮之之無奈,細心勸說道:「你這是典型的婚前恐懼症,一方面渴望結婚,一方面又害怕婚姻的束縛。」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細嚼慢咽道,「照我說啊,你能遇見程風瑾就知足吧。在這個世界上,多得是求之不得,像你們這種終成眷屬的,只佔極少數。」

顧念沉默,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半晌才嘆了口氣:「其實我知道程風瑾已經對我很好很好了,我覺得,比起擔心自己被束縛,我更怕他以後會覺得我是他的包袱。」

撲哧一聲笑出來,阮之之彎彎唇安撫:「你這個包袱,他會很樂意背一輩子的。」

曾經的大學四年,最讓阮之之羨慕的,不過是程風瑾對顧念的這一份全心全意,那是她從李司晨身上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因為知道得不到,所以才更加渴望。

阮之之從小到大,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李司晨曾經給過她短暫的溫暖與陪伴,卻從來都沒有給過她一星半點的安全感。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幸福,卻也不安。因為她知道,他隨時隨地都會走。

說起來,給過她一絲安全感的,竟然是萍水相逢的時硯。

如果不是因為那五天四夜的雲南之旅,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與這個人有絲毫交集。她知道他對自己有些不同,可是是為什麼呢?

難道……是因為自己長得和他喜歡的女孩有些相像?又或者,他對自己的種種照顧,純粹只是他一時興起,舉手之勞?

那個時候,阮之之設想了一千種可能性,獨獨沒有想過,她就是時硯放在心尖上,輾轉多年求而不得的那個人。

「之之,你想什麼呢?半天都不理我。」

阮之之遊離天外的思緒被顧念的聲音重新拉回來,想也沒想就下意識地回答:「我在想一個人。」

本身她只是這麼隨口一說,沒想到顧念卻瞬間來了興趣,連自己的婚前恐懼症都扔到了一邊:「什麼人啊?之之,是不是有人在追求你?還是……你對哪個人動心了?」

瞬間窘迫起來,怕顧念這個大嘴巴誤會,阮之之趕緊解釋:「你想多了,就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最多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誰啊誰啊?哎呀,好之之,你就告訴我嘛,不然我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

禁不住顧念的軟磨硬泡,阮之之想了想,盡量簡潔明了的回答:「他叫時硯,是你們學校心理系的一個教授,上次去雲南旅行他也在。」

聽到「時硯」這個名字,顧念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時硯……我一直都覺得他是整個a大里最聰明的教授,比我智商還高,人長得又超級帥。不過他這個人啊,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誰都不愛搭理,特別高冷。」

阮之之立刻贊同的點點頭。

「對了。」顧念放下手中的筷子,口中含著一塊蘿蔔糕口齒不清道,「之之,你知道嗎,時硯以前跟我們是大學校友呢。」

「什麼?!」

阮之之的大腦好像在這一秒死機了,半天都轉不過來。

時硯,跟她,是大學校友?也就是說,他曾經也就讀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

怎麼可能……這個世界也實在是太小了一點吧。

熱愛談論八卦的顧念卻一下子來了精神:「你竟然不知道?他以前在學校里是個風雲人物啊,iq其高,而且本碩連讀加起來四年就畢業了,總之在當時的留學生圈裡是個傳奇人物。」

好不容易消化完腦海里巨大的信息量,阮之之開口,語氣里還是有點疑惑:「是嗎?那我為什麼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顧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怒其不爭道:「你當時整顆心都在李司晨身上,哪兒還有時間去關心別的異性啊。大學四年的你,眼睛裡就只容得下李司晨一個人。其他人都是布景,還是黑白的那種。」

阮之之:「……」

眯起眼睛,顧念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遙遠的事情,繼續碎碎念:「我記得當時我們幾個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曾經好幾次看到過時硯。他經常坐在我們後面的餐桌上,一個人吃飯,中途有好多人過來搭訕要拼桌什麼的,都被他拒絕了。」顧念說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當時就在想,他是不是在等著什麼人。」

阮之之卻絲毫不為所動的撇撇嘴:「是你的內心戲太豐富了吧?說不定人家就是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喜歡清靜。」

「怎麼可能,這個世界上哪會有人喜歡一個人吃飯,這樣未免也太孤獨了吧。」

孤獨。

的確,這是她在時硯身上,看到最多的東西。

濃烈沉重的孤獨感,即便走在人群里,也顯得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總是陰鬱又尖銳,總是讓人覺得遊離於塵世之外,隱隱的,還有些危險。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阮之之總是覺得,自己跟他,好像越走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