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情緒

正文卷

寧北素日醉心醫道,只見過米玉顏用香醫治吳太太的醫案,知曉她已下山,還曾遺憾許久,但對她其餘事情並不是很了解,此時便問了寧德:「師兄,你如何知曉她會鄭氏十八針?」

「前任掌教醫女說她對針灸一道極為熱衷,脈學學得極好,這兩樣都已教無可教,不過她不太喜歡學慣用藥,我也是看她表情猜的,要是真不會,又如何會覺得這針法有用?」寧德坦然說道。

寧覺三人都沒見過米玉顏用樹葉殺人的樣子,聽過總不如見過,陳淵渟是親眼得見的,樹葉子都能用得這麼好,一手針法只怕早就出神入化了吧,只是那樣的場景,不允許她用針殺人罷了,畢竟一旦用針,就極有可能暴露出自山門的身份。

「三位仙長,玄九今日可有受傷?」陳淵渟突然問道。

寧德搖了搖頭:「倒是沒聽說,白日看她氣色尚可,就是有些疲累,算起來,已經三個日夜沒有闔眼,今日之事,到底……情緒上也有些波動……」

陳淵渟驀然想起胡大在酷刑逼迫之下說的那句話:「多好的滋味兒啊,又嬌又嫩,還是朝廷官員的女兒,我胡大這輩子,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陳海聽了都怒得不管不顧,一腳把他踢到山洞的石壁上,力道之大,直接讓他當場噴血暈死過去。

陳淵渟眸色暗沉,又問道:「請她家人來看過?」

寧德嘆了口氣:「玄九說眼下還不合適讓她們母女相見,那姐兒被餵了無魄散和幻媚,估計,估計……哎……才剛請她兄長過去認了人,一直用的安神香讓她睡著,就只是看了一眼,細情,玄九的意思,不提也罷。」

她想得還挺周全,陳淵渟不由點了點頭:「勞煩仙長,跟女醫館那邊打聲招呼,醫案要寫細些,封存好,回頭直接給我,這件事情不能發作出來,卻也不能讓郁家……」

寧德見陳淵渟突然不說了,可未盡之意卻也清楚明白,對疼愛女兒的人家來說,用這樣的慘劇換取封賞,只怕比萬箭穿心來得更加痛苦。

而此時,郁宛臻的痛苦,卻是百爪撓心。

她日日都被餵過葯,今日突然斷了葯,雖然用了針,也開了湯藥灌了進去,但無魄散和幻媚都是讓人有癮的毒藥,可她此刻身子虛弱,女醫館用的湯劑,不敢過於迅猛,秦醫女很明白,今日夜裡最為兇險。

果然,米玉顏領著郁開澄剛走不久,守在郁宛臻床前的芸娘便發現她開始躁動起來。

「不要,不要,我不要……」她全身蜷縮成一團,似有極強的防備,整個人還在瑟瑟發抖。

秦醫女聽得動靜,上來把脈,她卻一把甩開她的手,也不知那瘦成一團的女孩兒,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芸娘控制著她,讓秦醫女把了脈,她卻又開始雙頰不正常地緋紅,還拉著秦醫女的手:「求你,求你,給我,給我,我要,我要……啊啊啊……」

饒是芸娘和秦醫女都是未經人事的醫女,見她突然軟成一灘水的身子,又是掙脫芸娘,又是撕衣服,還要抓住秦醫女的手往自己胸前帶,口中還不停發出頹靡的嚶嚀之聲,就知道這是幻媚的餘毒在發作。

秦醫女也顧不上再號脈了,很是乾脆地用巧勁讓郁宛臻服下了兩粒解毒丸,兩粒清心散,又自己按住她,沖芸娘吩咐:「安神香失效了,你去把紫櫻百解點上!」

餵了葯,點了香,可郁宛臻只是個不懂吐納之法的普通女孩兒,藥效不可能來得那麼快,怕她傷到自己,無奈之下,秦醫女還是把她綁在了床上。

秦醫女坐在床前喘著粗氣,後背都有些汗濕了,卻一刻也不敢離開,只是滿臉陰沉盯著郁宛臻,芸娘知道掌教醫女這會子心情很不好,她也一樣不好,好好的一個女孩兒,看上去比她還小些,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又折騰了小半個時辰,郁宛臻才終於消停了下來,似乎是葯和香都起了作用,她竟勉強睜開了眼,強自支撐著打量了室內片刻,才顫顫問道:「你們是誰,你們把我綁在這裡做什麼,先前那個姐姐不是救我,是為了綁我?」

秦醫女本以為她是無意識睜眼,一直都在觀察,此時聽她問話,才知她竟然是真的清醒了過來,當即便答道:「你別害怕,我們是醫女,這裡是西南女醫館,綁著你,是因為你身上的毒適才在發作,怕你傷了自己。先前救你的人,這會子睡覺去了,等天明了,她會再來看你的……」

秦醫女語聲溫和,一句一句細細解釋,女孩兒緊繃的神經慢慢被放鬆,卻也到底體力不支,又迷糊了過去。

見她再次陷入暈迷之中,芸娘替她解了綁,又蓋好被子,秦醫女正好診完脈,鬆了口氣:「今晚估計不會再折騰了,安神香還是要再用上。」

芸娘連忙屈膝應諾,到床邊燃香,秦醫女走過來倒了盞茶,一飲而盡,芸娘看了看自己師傅,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師傅,她是誰,她好像不認識花娘,花娘為什麼要救她?到底是誰害了她,真慘……」

秦醫女知道自己這個弟子素日就是個心善的,她往日和花娘關係就不錯,單純只是對花娘的事情有些好奇而已,便只沉了臉打斷她:「不該問的別問,今日之事,把嘴巴閉緊,山門規矩,要謹記於心!

說完又很鄭重道:「還有花娘的事,你們只當她已經跟你師伯一起去了君仙山,打那以後,從未見過她,記住了?」

芸娘見秦醫女沉著臉,交代得十分鄭重,雖然心中不解,但花娘的事情,從前也有點像個謎,她很喜歡跟她一起習學,卻總覺得自己比她差好遠,她好像總是胸有成竹,卻又不爭不搶,為人雖冷清,但靠近了,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和善,那些叫人頭疼的脈學,針灸她學得極好,無論誰問,她也會細緻地解答……

她從來不出頭,可在她們這些同期的醫女心裡,她一直都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心安,好像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坐在那裡,今天這一天的課業,總能叫大家都順順利利過關,師長們脾氣也會好很多。

她們都覺著她是前任掌教醫女的手心寶,可她卻沒考過入門試,誰信啊?她考不過,她們這些人是怎麼考過的?

見芸娘還在發獃,秦醫女又點了她一句:「你們素日情誼不錯,每個人有不同的路要走,不要害了她,記住了嗎?」

芸娘連忙收神點頭應諾,果然,她就是自己想下山,那是她自己選擇的,雖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幹什麼,但是想想床榻上還躺著的那個女孩兒,她忽然覺著,那條路,應該比成為一名真正的醫女,要艱難許多吧?

米玉顏睜開眼,感覺到院中已經安靜下來,只有低沉的鼾聲隱約間此起彼伏,大概是那些受傷的龍騎衛們都已經被安頓好,用了葯都已經安睡了吧。

行至床榻前,米玉顏又仔細看了床上的病人幾眼,從懷裡掏出針袋,想要施針卻發現胸口似乎總有一絲戾氣,吞不掉吐不出,實在是難受得緊,她知道,這不是合適的時候,鄭氏十八針對醫者心態要求極高,縱然她此刻深思清明,依舊難掩心中鬱氣。

默然收好針袋,米玉顏悄然出了門,就看見寧北師伯正站在東廂外面,直直看著主屋大門,見得她出來,便迎了上來:「如何,可需要師伯替你把個脈,紮上幾針?」

米玉顏輕輕搖了搖頭:「多謝師伯,我沒事,想找寧德師伯說幾句話。」

寧北指了指東廂:「他們歇在那邊,你跟我來。」

米玉顏跟著寧北進了東廂,寧覺寧德和陳淵渟聽到動靜都已經站起身,米玉顏直直看向陳淵渟,面無表情問道:「不知陳大人可否見告,那胡大是死是活?」

陳淵渟看著昏黃燈火中的少女,通身上下沒有一絲溫度,本就狹長入鬢的眉峰似乎都染了霜,眼中更是冰冷攝人,挺翹的鼻尖和緊抿的雙唇都在抑制即將噴涌的戾氣,精神好了不少,但這樣子肯定是使不出鄭氏十八針的。

「不如在下陪玄九過上幾招,也好消卻心頭怒火。」陳淵渟覺得,此時此刻,她更需要的,是發泄。

米玉顏掃了陳淵渟一眼,冷冷笑了:「陳大人重傷在身,此時與我過招,這條命不想要了?還是說,接下來,陳大人準備就躲在這小院兒里養傷,把這爛攤子假手於人?」

「不得無禮,玄九,師伯知你心中憤懣,我陪你後山走一趟便是!」寧德低聲喝道。

陳淵渟笑了笑,沖寧德道:「不妨事,三郎知曉玄九怒火所為何來,若能換得玄九心境平和,救活左家後人,這點傷不算什麼。」

陳淵渟既是在賭,也在試探,若她真如自己判斷那般,必然會知曉左氏滿門被枉殺這樣的大事,也一定會傾力相救左氏後人,畢竟,她那樣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把家國放在第一位的。

米玉顏雙眸微縮,她明知陳淵渟此人說話絕不會無的放矢,可當聽到左家後人,依舊在片刻之間,泄去了些許冰冷,這個左家,除了盂南那滿門被血洗的左家,還能有誰,值得陳淵渟這樣的大人物,身受重傷,夜半三更不睡,只等為他救命?

米玉顏深吸了一口氣,沖寧德行了一禮:「師伯,玄九這會子心緒不平,使不出鄭氏十八針,還請師伯允我放肆一回,後山賜教!」

寧德頷首,見米玉顏行禮轉身出去,又回首示意師兄不必跟來,她要發泄,必然要使盡全力,他想知道她究竟有多高修為,卻不想太多人知曉,畢竟她入山門時日不久,天人之姿的事,總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陳淵渟縱使很想去瞧瞧,在寧德這樣的前輩高人手下,她到底會使出怎樣的功夫,可眼前明顯不是很好的時機,再者,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長大的,眼前,顯然是個機會。

待得二人走遠,寧北有些擔憂道:「師兄,玄九如何經得起寧德師兄出手?若是受了傷,那鄭氏十八針……」

寧覺搖了搖頭:「無妨,寧德自有分寸,有些事你不知情,就莫要多問,你去主屋看顧一二吧。」

寧北本不是多事之人,想著那病家如今一個人躺在床上,當即便行禮去了。

此時東廂只剩寧覺和陳淵渟二人,寧覺心中有所憂慮,正想和陳淵渟單獨敘話,便直接問道:「這幾日之事,涉及玄九,不知三郎可要上奏?」

陳淵渟很是坦然地頷首:「這是當然,玄九之功不敘,許多事情無法解釋得清。」

「可她,到底是女兒之身!加之一身所學,總有驚世駭俗之嫌,貧道只怕……」寧覺眼中憂心忡忡。

陳淵渟拱了拱手:「仙長莫要憂心太過,今上海納百川,胸懷寬廣,從前在北地軍中之時,每每提及先廣南王太妃,前岐雍關守將鄒將軍,都是推崇備至,乃至我們老祖宗秦氏醫女,不說今上對她的景仰,便是滿大雲朝,又有幾人不是心悅誠服?」

「他們都是驚才絕艷,心懷家國天下之奇女子,君上只盼這樣的大才更多才好,又豈會有所疑心。玄九此人,因事涉藺南香根以及香根一家三口失蹤之事,三郎也曾做過些調查。」

「米氏一族原本不顯,倒是玄九那位已經仙逝的祖母聶氏嫁入米家之後,才有了香根,想請仙長解惑,這位聶氏祖母,是否從前雋城聶氏之後?」

寧覺有些愕然,卻有些想不起雋城聶氏這個門第:「雋城聶氏?」

「祖籍雋城,後因族中子弟入仕者眾,遷居京城,若記載無誤,聶氏當年……」

寧覺猛然想起他還在京城萬壽觀時發生的那件大事,不由脫口而出:「你說的是那個聶家?被昭寧帝君以欺君之罪,滿門賜死的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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