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麗人雜誌社。
距離上班還有十分鐘, 幾個年輕的小姑娘湊在一起咬耳朵，其中一個女孩問另外一個穿著棉麻長褲的女孩：
「思思，你不是說你上周買了一條牛仔褲么, 怎麼沒穿過來？」
被稱為思思的女孩皺著小臉說道：「哎呀，你就別戳我傷心事啦！」
「怎麼了？」
「最近不是降溫嘛，我就把秋褲給穿上了，結果穿上秋褲之後就穿不上那條牛仔褲了！你們說氣不氣人！」
其他小姑娘笑道：「那你換一個大號的不就行了？」
思思手叉腰, 用力搖頭道：「我不！我最近減肥，肯定用不了兩天就能穿上！」
「減肥？」一個女孩用手捂著嘴小聲說道, 「你可別減了，咱們公司可有個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擺在你面前。」
「啊？」思思一開始沒反應過來, 但過了兩秒, 她鬼鬼祟祟問道, 「你們是說……許主編？」
此時她身後一陣高跟鞋的噠噠聲傳來，眾人全都噤聲，目光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她們剛剛討論的許虹是這家雜誌社的主編，主要負責雜誌的選題，雜誌發布，拉贊助等工作。
許虹慢慢扭頭看向她們, 過了好幾秒才微微笑道：「早上好。」
其他人也面色各異, 總之都不算好看。
「您有話直說吧。」許虹知道林總並不是真的想和她回憶過去。
有個年長的姐姐說道：「許主編這已經瘦的不正常了。」
剛剛眾人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她的反應明顯很僵硬，好像跟她們說一句話就已經耗費了所有力氣。
放假後，許虹的狀態明顯不對勁，臉頰凹陷了下去，就連眼窩也發青，整個人似乎又瘦了好幾圈，風衣不像是穿在她身上，反而像掛在一個骷髏架子上。
「不要不要。」思思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驚恐道：「我感覺我像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她們目前都在一家時尚雜誌社裡工作，不過兩個星期前, 公司由於業務變動原因，停刊了幾期, 也給她們放了個長假，今天是放完假後上班第一天。
許虹今天穿了一件長風衣，底下是一條寬大的闊腿褲。
「好可怕啊……」思思滿臉難以置信, 「怎麼感覺許主編又瘦了？」
思思說道：「要是像許主編那麼瘦, 那我肯定開心死了, 穿什麼都好看！」
許虹坐在辦公室，剛想選一下新一期雜誌方案時，老闆給她打電話，讓她去一下。
林總見她進來，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說道：「坐吧。」
許虹坐下，林總看了她兩眼，委婉道：「許虹啊，你也算咱們雜誌社的元老級員工了，為這裡做出了很多貢獻……」
「許主編早上好呀！」
「是啊，放假前還沒這麼明顯的……」
「林總，您找我有事？」
「這下你還想和她一樣瘦么？」
等她走遠, 其餘人才又聚到一起。
「額。」林總頓了頓，也不繞彎子了，「我看你這段時間的狀態很不好，希望你回去好好修養。」
「林總，我狀態挺好的啊。」許虹勉強露出一個笑，只是她臉色蒼白，即使化了妝也遮不住，再加上她又瘦的脫了形，笑起來挺滲人的。
林總在她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個年輕靚麗的女孩的影子了，此刻的她，像一個垂暮的老人，連放在椅子上的手背都只剩下了一層皮。
「許虹啊，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林總的語氣變得強硬，最初那點商量的意思也沒了，「我準備提一個新主編上來，接替你目前的工作。」
許虹猛地抬頭，還想再說什麼，但林總已經擺出了送客的態度。
許虹扶著椅子扶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低著頭走出了林總辦公室。
林總看著她乾瘦如柴的背影，嘆了口氣。
雜誌社剛成立之初，許虹就來了，到現在好幾年時間，的確是為了雜誌社嘔心瀝血。但現如今她的狀態已經難以繼續在這裡工作了。
從老闆辦公室出來後，許虹始終不敢抬頭，不敢和任何人對視，她怕看到其他人嘲笑的目光，怕他們看到自己臉上的絕望。
許虹連自己的包都沒拿就直接離開了公司，腳步趔趄。
直到離開公司後，許虹才想起自己沒拿包，鑰匙還在包里，但是她並沒有打算回去，現在公司里的同事肯定都在對她議論紛紛，她、她不想面對那些人。
走了兩步，許虹捂住肚子，怎麼回事，胃裡翻江倒海般的難受，明明都好久沒有這麼難受過了。
她只能放緩了步子，但是越走肚子越疼，為了儘早回家，她只能用手使勁按壓住肚子，試圖減輕一點痛苦。
這是她不吃早飯和晚飯的第十一天。
也是她不吃晚飯的第一百二十五天。
她以為自己的胃已經習慣了這種飢餓感，可現在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眼前發黑，還有一種控制不住的想吐的感覺。
白香凝從店裡走出來，剛準備把「營業中」的小木牌掛在門口時，卻看到一個女孩扶著旁邊的樹吐得昏天黑地。
那個女孩就是許虹，她的手指緊緊摳住樹榦，吐得整個人都抽搐了起來。胃裡空空的，吐也吐不出什麼東西，地上只有一灘稀稀拉拉的液體。
白香凝走上前去，剛想拍拍她的背問她怎麼樣了，許虹卻像是受到了很大驚嚇，迅速後退了一步。
「你沒事吧？」白香凝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收了回去，「我是這家店的老闆，剛剛從店裡出來的時候看你很難受的樣子，所以就過來問問。」
許虹抬頭看了眼，發現自己竟然在人家店門口吐了出來，難怪人家要出來，肯定是怕髒了這裡的地。
「對、對不起！」許虹立馬低下頭給白香凝道歉，肩膀在不停顫唞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把地上的髒東西擦乾淨！」
餐巾紙都在包里，不過幸好大衣口袋裡還放著幾張紙，她迅速蹲下來用紙擦拭自己剛剛吐過的地方，白香凝想扶她起來，但是卻被她避開。
許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擦著同一塊地方，期間白香凝好幾次想要拉她起來，但是都被她躲開。
白香凝看著她漏出來的手腕，心裡一驚。
這女孩也太瘦了！
骨頭甚至都要刺破那一層薄薄的皮膚凸出來。
許虹見地面一點髒東西也沒有了，便要站起身來，但是蹲久了，在站起來的一瞬間她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白香凝趕緊攙住她。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許虹掙脫白香凝的手臂，再次道了歉，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白香凝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滿是擔憂。
許虹沒有選擇回公司拿鑰匙，是因為她家裡有人在，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裡面好半天沒動靜，於是她又用力敲了敲，然後靠在門上輕輕喘著氣，只是敲個門而已就讓她感到疲憊不堪。
隔了半天，裡面才傳來拖鞋走動的聲音。
「你怎麼回來了？」許虹的男友鄧欽打開門，一臉詫異地看著許虹。
「今天有點不舒服，就提前回來休息了。」許虹繞過他，想趕緊到沙發上躺一下。
鄧欽把門關上，跟著她走到沙發邊上，說道：「那你請假的話不是得扣錢嗎？」
雖然才吐過，但現在許虹還是很不舒服，所以沒回答男友。
鄧欽試圖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我看你也沒那麼難受，要不還是去上班吧，不然請一天假要扣不少錢呢。」
他對許虹蒼白如紙的臉色視而不見，一心只想著讓她繼續出去賺錢，最好一天也別休息。
「沒，沒關係的。」許虹虛弱得連聲音都變得很小，但是在這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屋子裡，已經足夠鄧欽聽清她的話，「我還有不少存款，夠咱倆用很長時間的了，別擔心。」
一聽錢夠花，鄧欽這才沒繼續煩她，轉身回屋繼續打遊戲去了。
許虹蜷縮成一團窩在沙發上，伴隨著胃裡時有時無的疼痛漸漸睡了過去。
一直到傍晚，那個女孩的身影還在白香凝腦海里揮之不去。
老實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瘦的女孩，甚至不能用瘦來形容。白香凝抬起自己的手臂，她覺得那女孩的大腿都沒有她的手臂粗。
已經是很不正常的狀態了。
想起女孩當時的樣子，似乎很抗拒人的接觸，整個人都在發顫，如同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枯葉，白香凝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到底經歷了什麼。
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覺後，許虹感覺好了不少，那種可怕的飢餓感暫時消失，於是她勉強爬了起來，打算去公司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拿回來。
男友還在呼呼大睡，許虹輕手輕腳地離開，沒有吵醒他。
將自己的私人物品從公司里拿回來之後，許虹一秒也沒有在公司多呆，而是往家趕去。
由於昨天發生的事情，這次在路過白家小飯館的時候，許虹特意加快了腳步，全程低著頭，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等！」白香凝喊住她。許虹被迫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這個給你。」白香凝生怕她又跑了，於是趕忙走到她身邊。
許虹低頭一看，發現白香凝遞給了她一個打包袋，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
「這是……」
「啊，這是我剛剛打包好的粥。」因為怕對方誤會自己在強買強賣，於是白香凝解釋道，「因為看你臉色不太好，又這麼瘦，肯定平時工作太忙都沒有好好吃飯吧？這粥清淡，喝起來也許會讓你的胃舒服一點。」
為了照顧到許虹的心情，所以白香凝並沒有提起昨天她在自己店門口吐得昏天黑地的事情。
「不、不用……」對於白香凝的好意，許虹的第一反應是驚慌失措，她慌亂擺手，也不敢看白香凝。
這個女孩渾身上下都處於一個非常緊繃的狀態，所以白香凝也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她露出一個很和煦的笑容，又放輕了聲音說道：「沒事的，這個是送給你的，你拿著吧，就算不想吃也沒關係。現在天氣冷，你拿著暖暖手也好。」
許虹頓時眼圈一紅。
她本想說自己現在吃不下什麼東西，可面對著白香凝的眼睛，她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謝謝你。」許虹不想辜負對方的好意，所以還是雙手接過那份粥，對白香凝道了謝。
「小心燙。」
許虹低著頭嗯了一聲，然後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到門口的時候，許虹將鑰匙從包里拿了出來，在即將開門的時候，她聽到門後傳來一陣女孩子的嬉笑聲。
許虹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