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梁和灧要起身, 被人壓著肩膀按住:「天冷呢,縣主,不要漏風進去, 會被凍壞。」

這會子倒是知道天冷了。

「侯爺適才不還用冷水沐浴?侯爺不怕冷?」

「我習慣了。」

裴行闕又講這樣的話,他笑笑:「我不想縣主也習慣這些。」

月光沉靜。

裴行闕保持著彎腰按住她肩膀的動作, 梁和灧也不好再動彈。

她有心想跟裴行闕講一講白日的事情, 只是跟一個喝醉發燒的人又有什麼好講的,講了明天又不一定記得,說事情他也捋不明白。

她拍一拍他脊背, 努力作出哄人的語氣:「早點睡覺吧, 我給你擰個帕子, 擦一擦額頭。」

去歲這時候,兩人還沒有講過話,更何談給他賀生辰,到如今,他們做了一年名義上的夫妻,似乎也還是沒親近多少,彼此還一切如新。他們之間彷彿隔一道天塹,沒人跨得過來。

裴行闕平和地開口:「縣主能不能,賀一句我的生辰?」

沒撒潑,沒發酒瘋,沒講亂七八糟的話,他說得清淡,都是輕飄飄沒什麼重量的話,從始至終都溫和平靜。

一直到現在。

梁和灧怔一下,嘆口氣:「要搬去,至少也等明天。你燒成這樣子,一個人怎麼行?你那個長隨也不太中用,夜裡睡得只怕比你熟,到時候你燒出什麼毛病來也不好。」

他低低講,笑:「又要我一個人了,要慢慢再開始習慣。」

她撐起身,摸火摺子,要點燈,手被握住,裴行闕微微用力,把她按回床榻。

「要習慣。」

梁和灧想不明白,於是直接開口詢問:「那邊什麼冬日裡的被褥都沒有,無緣無故的,侯爺去那邊做什麼?」

書房是早就修繕好了, 但最開始他要搬過去的時候, 出了刺殺的事情, 梁和灧倒是在那邊住了兩天。後來他好了, 又各類官司滿門, 兩個人的關係那段時間也熟了一點,外面虎視眈眈盯著的不少, 兩個人反正一起睡也不做什麼,床又夠寬大,乾脆也就沒再分開睡。

她想了想,覺得若知道,那看見他在外頭的時候,那番話她就不會故意講出來了。

他搖頭:「我不在這裡睡, 我去書房那邊。」

話未落,子時滴漏響起,這天是臘月二十一,除舊迎新的時候,又一個正月就要到了,他們成親要滿一年。

至少也要延後幾天再講。

梁和灧看不清他表情,只看見夜色里,一雙閃著光的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瞧。

但總是要講出來的。

講到最後,尾音微顫,梁和灧從裡面聽出一點希冀——他深更半夜,發著高熱來這裡,就為了聽她賀一句他生辰?

生疏到梁和灧壓根不知曉,今日是裴行闕生辰。

書房那邊, 連尋常的被褥枕頭都沒收拾, 更別說炭盆一類每日要替換的了,此時此刻, 那邊不得冷的像冰窟,好好兒的, 去那邊睡做什麼?

這又抽哪門子瘋,梁和灧仰一仰頭,疑心他是生白天那些話的氣,但語氣又不像,況且正兒八經要去那邊睡的話,怎麼又跑他們這屋裡來了?這又是要幹什麼?就為了來講那些話的嗎?

稱得上生疏。

天是真的不早了,梁和灧再要催促他就寢的時候,他忽然開口:「縣主,新一天了,到我生辰了。」

像怕被她看清臉。

「好……」

「那我祝侯爺,身體康健。」

梁和灧嘆口氣,過生辰的人,總是要被特別對待一點的,她跟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侯爺,早點休息,好不好?你就在這裡站著,怎麼能好好休養,又怎麼身體康健?」

裴行闕似乎是偏了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片刻後,梁和灧聽見他慢慢說:「縣主,下雪了。」

梁和灧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月華如水,夜空清明,哪裡有下雪的樣子。

要問的話還沒講出口,裴行闕已經站起身,他抬手掖一掖梁和灧的被角,要她躺好:「不早了,縣主睡吧,好好歇息。」

然後起身出去。

真是要去書房裡睡了。

梁和灧下午睡得多,原本就不怎麼困,這麼一折騰,更沒睡意了,且前面人跌跌撞撞走著,她也不能夠放心,於是站起身,扯了衣服披好,追出去。

才一出門,她就被冷得一哆嗦,好在待了風帽,有點冷,但沒受風吹。她緊一緊衣服,快步走。府里常備著治風寒、退高熱的葯,是搓成的丸子,解急症的,藥效略差一點,但此時也挑剔不得了,梁和灧拿著,往書房方向走。

剛進正院,她步子停下。

月色冷清,裴行闕神情也冷,他裹著大氅,靠廊柱坐,眼皮垂下,彷彿已經睡著了。

梁和灧走過去,蹲他身邊,伸手摸了摸額頭,倒是涼的,然而被風吹了片刻,誰臉不涼。她想著,往衣領裡面探了探,摸到脖頸的時候,裴行闕輕輕一動,緩緩睜開眼皮,抬眼看她,嗓音微啞,倦怠疲乏:「縣主,這麼晚了,怎麼不好好休息?」

他一副溫馴模樣,今夜卻總做發瘋的事,梁和灧嘆氣,把那藥丸子捏出來,抵在他唇邊,剛要說是什麼,他卻已經吃下去了——也不怕是毒藥。

那麼苦的一個丸子,他面不改色地含進嘴裡,緩緩嚼,慢慢吞。

眉頭也不皺。

「侯爺在這裡做什麼?」

梁和灧嘆口氣,要把他拉起來,裴行闕仰仰頭,看天:「想等下雪。」

他說:「我總在雪天遇上好事,今日我生辰,不曉得會不會也下雪?」

比如遇見梁和灧,比如與她成親。

周地下雪是稀奇事,梁和灧能想到的,也就寥寥幾場,於她而言似乎都不是太好的事情,比如和梁行謹他們打架牽連父親被罰跪,又或者是被強湊著和裴行闕成親。

她垂著眼,維持著一點耐性:「侯爺,進去睡吧,都這個時候了,不會下雪了。」

裴行闕抬眼看她,月光下,他笑得冷清又寂寥,慢慢重複一遍她的話:「是,都這個時候了,不會下雪了。」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說謝謝梁和灧的葯,笑容溫和平靜,沒一絲破綻,梁和灧想了想,還是跟他道個歉:「對不住,我不曉得你今日生辰,若我知道,那些話不會當著你的面講……」

「什麼話?」

裴行闕身量高,兩個人靠得近了,他看梁和灧,就需要微微低一點頭,此刻他頭垂著笑一笑:「我不知道的,我什麼也沒有聽見,不早了,縣主,等以後再講吧。」

都這麼說了,叫人怎麼信他不知道。

梁和灧想著梁拂玉的話,試圖用個聽起來不那麼容易激怒裴行闕的語氣跟他講話,但她實在不習慣跟人示弱,因此講出來的話也還是太冷硬,顯出不近人情來。

她一邊把裴行闕往屋裡推,一邊說:「我們若和離,的確會有些不利於侯爺的流言蜚語傳出來,這是我不好。但侯爺,我不能留我阿娘一個人在這裡,我必須得這麼做。」

梁和灧低低講:「侯爺來日回楚,是嫡長子,到時候必然會為你擇選新的皇子妃,等你新皇子妃有孕,這些流言蜚語,就不攻自破了。」

「縣主!」

裴行闕很突兀地打斷她話,叫她,他一隻手扶著門框,另一隻手握住她手臂,很用力,語氣低下去:「縣主,今日是我生辰,今日是我生辰呢。」

他講:「我生辰這天,我們能不能先不講這個。」

「先不講這個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