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鍾離看著波旬的模樣,仙人若非主動改變自己樣貌,則容顏永駐,銀髮夜叉目視著他嘴角含笑,五百年前的般若和五百年後的波旬似乎沒有什麼不同。鍾離的心情沉重起來,石珀色的眼眸也因這種情緒略顯暗沉。

「不要消除自己的存在。」鍾離開口,他叫起了執行官舊日的名字,「般若,你可曾考慮過魈,考慮過起死回生的夜叉們?如果他們在這裡,絕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納西妲看看波旬再看看鐘離,嘆息說,「看來你們還需要一些時間。」她走向遠處感受著世界樹中的信息,不去打擾這關係錯綜複雜的兩人。

波旬說:「帝君,你要阻止我嗎?」

兩人都是用舊時的稱呼,彷彿還是千年前,那時璃月一統,萬事萬物欣欣向榮,夜叉們尚未經歷生離死別,摩拉克斯的摯友也未因磨損變成陌生的模樣。一切縱有缺憾,但未來終究是值得期待的。

鍾離:「你執意如此。」

波旬以一笑作答,態度明確。

他回首看向世界樹,「我曾經以為自己改變了什麼,但實際上我什麼都沒改變,我的存在對世界線的發展無關緊要,該發生的事情依然會發生,該死去的人依然會死去。」

「我明白了這點,但是憑什麼死去的人是他們?因為這是既定的命運?我不甘心,所以想將他們帶回來,哪怕親手製造戰爭,拋棄人性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自然,波旬也不會顧念摩拉克斯的想法,哪怕他們曾經也是極其親近的關係。

波旬自己都不能否認,他確實是一個一意孤行的混蛋。

鍾離:「你已經快要做到了。」

波旬說:「對,快要做到了,但在他們回來之後呢?」

波旬聽出了鍾離的未盡之言,輕笑說:「這大概是一個將死者最後的偏執吧。」

明明波旬不願讓夜叉們記得自己,卻會因摩拉克斯的記得產生陰晦的喜悅。他自嘲一笑,放任了自己臨終的私念。

摩拉克斯擁有他們之中最堅強的靈魂,哪怕千百年過去,波旬舊日的模樣依然會被描摹在記憶的長河裡,經歷歲月磨損仍恆古不變。

兩人之間寂靜許久。

波旬扶額笑嘆,「明明消除我的存在不會對提瓦特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帝君何必如此呢?」他轉身看向納西妲,「小吉祥草王,我們敘舊已經敘完了,請幫幫我吧。」

在意識的空間中,握有權柄的草神是永遠的掌控者,哪怕是摩拉克斯都不能完全與之抗衡。

他們絕不會認同他的犧牲,認同將他遺忘的選擇。

大約是私心作祟,最後,他說了一句真心話,「帝君。在未來你還會記得我,我很開心。」

「真正做好決定了嗎?」納西妲再次詢問。

鍾離沉聲說:「我不會讓你消除掉自己的存在。」他手作爪狀微張,金色亮點浮起,貫虹之槊出現在手中,他握緊槍柄,蓄勢待發。

「你和魈在這五百年間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因為你的意願,我隱瞞了你死亡的真相,可到如今這一步,你依然一意孤行,絲毫不顧念他的想法。」鍾離的言語中帶著隱藏極深的悵然。

波旬的腦海中回想起五夜叉俱在的時候。那些秉燭夜談的過往,嬉笑怒罵的面容依稀還在記憶里。波旬知道,如果他們站在這裡,彌怒應達一定會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伐難會氣得幾日不願意理他,浮舍和金鵬說不出重話,只會身體力行地攔住自己。

如果沒有伐難浮舍他們,或許在到來這個世界的一開始他就死去了。

鍾離想要攔住納西妲地舉動,「小吉祥草王……」

「確定。」波旬再次篤定地回答。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中帶著某種深沉的東西,「哪怕我死去,我曾經製造的罪孽也不可能隨之消散,我已經努力使命運偏離,但無力改變更多。曾經的實驗記錄,我的背叛,我造成的死亡會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迹。我知道,如果他們真的能回來,大概不忍心責備我,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的記憶因我的死亡籠罩陰霾。」

他希望他的家人們能到達最理想,最完美的結局。

「對不起。」納西妲眼中流露出歉意,「這是另一個世界的我曾經和他達成的交易,我需要幫他完成。」

外表年幼的神明闔上雙眼,周身閃動青綠色的波紋,她對波旬輕聲說,「抹掉你的記錄可能需要一些時間。璃月的神明要靠你自己攔住了。」

「好的。」波旬嘴上回答,心中卻苦笑:要攔下摩拉克斯可不容易啊。

他的手中亮起光芒,一柄長劍自掌心顯現,草元素力量也已暗藏在周身,準備伺機而動。。

好在,他在迷惑人這方面不算太糟糕。波旬心想。

鍾離的目的並不是打敗波旬,而是繞過他打斷小吉祥草王的施法。金色的長槍在空中揮過,狠狠地擊打在劍刃上,波旬不由自主地順著力道退到一邊。鍾離朝世界樹走去,卻即刻意識到不對,眼前場景破碎,他分明在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果然我沒辦法迷惑帝君太長時間啊。」波旬帶著嘆息說。

納西妲說:「再堅持一會兒,快好了。」

五,四,三……

納西妲在心中倒數著數,下一秒,鍾離已經來到她身邊伸出手。

二。

波旬向著他們的方向跑來,綠色的光芒如游蛇向鍾離飛馳而去。

一。

綠光接觸到鍾離,他的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他的腦海中閃過歸終的死亡,若陀的反目成仇,夜叉的相繼死亡,和波旬的屍體以及那次五百年前的刺殺。過往經歷的磨損相繼在腦海中浮現,鍾離體內金色的元素力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些許。

時間到了。

在三人眼前世界樹煥發出光芒,部分枝條開始枯萎,卻又在另一邊長出全新的枝條,欣欣向榮地伸向四周。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悅將波旬淹沒,眼前一閃,三人已經回到現實。

波旬幾乎無法控制住這具強弩之末的身體,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他努力支撐自己坐起來,彷彿要把一切發泄出來般張揚大笑。他的身體上已經布滿了裂紋,臉上碎出一個漆黑的大洞,只剩下一隻眼睛。

鍾離注視著他癲狂的舉止,無言以對。

他感受到某種時空上的波動,來到波旬身邊,從他的懷中取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銀色的正立方體機器,就像無相冰一樣,這是是波旬曾經用來穿越到另一個世界的機器,但這一次,它的職責卻不在於此。

鍾離想起方才在波旬的故意算計下釋放出的岩元素力,隱隱明白了什麼。

鍾離:「原來你是靠它改變了一切的起始。」

這道元素力量會掉入另一個世界中,影響另一個自己,從三千多年前開始改變一切。

片刻的沉默,鍾離低聲說:「你不用選擇這樣的方法,你已經證明這個力量不會給另一個世界造成災難,如果你想要,我會給你。」

大笑漸漸止了,波旬剩下的那隻眼睛含笑彎起,「不,我會自己拿到。」

他相信,只有情緒到達極致的那一瞬才能造成足夠的影響力。他對喚醒鍾離糟糕記憶的行為感到抱歉,但決不後悔。

納西妲從世界樹回歸,神情還有些恍惚,不過沒多久就回過神來,她看著波旬若有所思,「他……就是那個從璃月叛逃,企圖染指世界樹的愚人眾嗎?」

深深的疲憊席捲身軀,波旬不再在乎形象,緩緩趴到地面上,將頭埋在臂彎中,試圖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兒。他能感覺到黑暗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向他接近。

這次,真的是最後了。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暖洋洋地,卻輕得像塵埃一樣,空氣中似乎閃爍著無數細微的光點,如夢境一般。

這一定會是場好夢。

「你要懲罰我嗎。」波旬的眼皮幾乎支撐不住,語氣中卻仍然帶著笑意,彷彿遊刃有餘。

納西妲看著地上的愚人眾,她只能看到破碎的那半邊臉,卻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危害自己國家的人升不起絲毫憎惡。

「我不需要懲罰你。」納西妲輕聲說。

你已經快要死了。

帶著莫名的酸澀,她轉身對鍾離道謝,「謝謝你提前告知我消息,摩拉克斯。勞煩你親自前來幫忙了。」

鍾離無法對此作出任何回應,唯有沉默。

納西妲離開了凈善宮,須彌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偌大的宮殿內,只留下了鍾離和波旬兩人。波旬一動不動,了無聲息,鍾離想上前將他扶著坐起來,卻聽到宮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帝君!」墨綠色的影子閃過,魈姍姍來遲,他單膝跪地,「抱歉,屬下行動不力,路上耽擱了時間。」

「金鵬!你等等我呀!」不遠處傳來應達活潑豪爽的聲音。

鍾離看到波旬的指尖微微地動了下,又力竭了般,恢複了平靜。

「浮舍他們可還好?」鍾離發問。

對於魈來說,這個問題實在略顯突兀。帝君離開璃月沒幾日,怎麼突然開始詢問浮舍他們。

帝君此舉必有什麼深意吧。

魈:「一切都好,歸終大人和若陀大人也身體無恙,磨損帶來的影響似乎比以前小了許多。」

聽到許久未曾聽見的名字,鍾離摩挲著扳指的動作頓住了,他看向躺在地上的波旬。魈順著帝君的目光看去,卻只看到一個披著執行官大衣的愚人眾,對方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會錯了意,「這就是那個璃月叛徒。」

「不。」鍾離帶著嘆息回答,他的目光轉向魈,「須彌的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你與應達先回去吧。」

魈應聲告退。

靜謐的宮殿中,陽光在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鍾離緩步走向波旬,托著他的後頸將他抱起來。

帶著裂紋的雙手無力垂下,波旬已經永遠地睡著了,銀色的長髮順著鍾離的手臂淌下。他的嘴角掛著恬靜的微笑,彷彿一個心滿意足的孩子。

*

凈善宮不遠處,應達還在往凈善宮的方向趕路,卻見金鵬已經返程向她走來,驚異道:「事情已經解決了嗎?」

事關世界樹,她還以為會花好大一番力氣呢。

「帝君親自出手,那叛徒哪有逃脫的餘地。」魈雙手抱胸,理所當然地說道。

「是。是!」應達笑嘻嘻地攬過魈的肩膀,火紅的頭髮掃過魈的脖子,帶來麻癢。魈側目看她一眼,有些嫌棄地往旁邊躲了躲,卻沒有將她的手甩脫。

「我們回去的路上會經過般若墳冢。」應達說,「我們去看看他吧。這麼久沒見他,我怕般若那傢伙會覺得孤單。」

「孤單么……」

魈的腦海中閃過銀髮的模糊背影,那個身影很小,是般若死去時的歲數。可突然間,那道身影在腦中閃了閃,突然一變,長大了許多,他依然是一頭銀髮,身上卻披著獨屬於愚人眾執行官的大衣。

魈揉揉腦袋,有些煩躁。

怎麼回事,最近沒有休息好嗎?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剛剛凈善宮內看到的、似乎已經死去的璃月叛徒。

「那就去看看吧。」魈說,試圖將莫名其妙的畫面驅逐出腦袋。

飛鳥長鳴,從樹林間俯衝而起,直上蒼穹。應達將手掌蓋在額頭前,遮住刺眼的陽光,她想到了什麼,神情中帶著惆悵。

提瓦特已經五百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相比魔神戰爭的歲月,這是很好、很好的時代,

「假如般若沒有在魔神戰爭中死去就好了。」應達呢喃,「他一定會喜歡璃月的。」

風吹過草叢樹梢,一片沙沙聲響起,似是無言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