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天氣徹底地涼了下來,鵝毛大雪連綿幾日,大地銀裝素裹。

魔神不懼寒冷,但歸終依舊如同凡人一樣披上了厚厚的皮大氅,將自己裹成一團,她站在閣樓上眯眼望著歸離集,距離海燈節的日子一步一步走進,這裡卻在不知不覺中冷清了許多。往年這個時候,孩童們早早出來堆雪人,打雪仗,現在零星見到的幾個孩童都是練武門派的子弟。

大部分的凡人已經遷徙到了天衡山,那裡地勢高,不容易被奧塞爾掀起的海浪波及。如今留在此處的凡人要麼有神之眼,要麼練武多年,要麼是千岩軍偽裝而成的民眾。奧塞爾不是傻子,他們不能真的讓歸離集變成一座空城,讓敵方一眼看出破綻。

歸終回頭,鍾離還在一心一意地看著手中捲軸,那是般若依照記憶畫出的海底輿圖,已經畫完的部分十分詳細。唯一美中不足是關鍵區域還有許多空白。

院子中的松柏像是撒了一層雪白的糖霜,樹枝被壓的低低垂下,歸終看見不遠處的街道上,六位夜叉從熱氣蒸騰的包子鋪中走出,般若不知和同伴們聊些什麼,臉上是清淺的笑意。

一旁的浮舍對魈興緻勃勃地講著話,彌怒從旁邊的成衣鋪中走出,高高舉著一件紫色上衣緊緊跟在浮舍後面。伐難帶著淺笑看著幾人玩笑打鬧,應達挽著伐難的胳膊,另一隻手遮掩住不斷上勾的嘴角。

「般若比前段時間開心了許多。夜叉們看起來對歸離原的環境也很適應。」歸終欣慰道。

摩拉克斯將手中輿圖放下,「般若他也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歸終手背輕抬著下巴,興味十足地說道:「話說,我看見那位叫伐難的夜叉姑娘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太對勁。」

歸終大致明白伐難為什麼這幅模樣。前段時間她日夜繁忙,便將摩拉克斯和般若兩人之事情放到了一旁,結果沒想到,等再見到般若時,他的耳朵上竟釘上了獨屬於岩王帝君樣式的耳墜,就像被人打上了標記一般。

摩拉克斯瞟了一眼歸終,大約知道她的想法,斂眸道:「那耳釘是他自己釘上的。般若說,我既然已經履行了耳珏之約,那禮尚往來,他也會為歸離原帶來想要的成果。他戴上耳墜,不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

她之前一直覺得摩拉克斯偏愛般若,可眼下看來,般若對摩拉克斯抱有的情緒也不大一般,就她感覺而言,頗為複雜,歸終問道:「你覺得般若怎麼樣。」

「雖然對歸離原充滿不舍,但人生在世,總有許多必須捨棄的東西,這或許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吧。」

摩拉克斯將手中輿圖捲起,放在一旁的竹筒內。他想起與般若共處一室時閃過腦海中的景象,卻最終沒有告訴歸終,搖搖頭道:「尚可,未感覺到太大的影響。」

「生活在歸離原里的人也太幸福了吧。」將口中的食物吞下,應達羨慕道。

歸終道:「我看般若耳朵上釘上了和你一樣的耳墜。」

窗外的風呼嘯,將雪花帶進屋子裡。歸終將窗戶關上,對摩拉克斯笑說:「我怎麼感覺般若也將那些壞毛病帶給你了呢?」

這個問題讓摩拉克斯思考了許久。他看著窗外雪景,街坊庭院都掩蓋在茫茫大雪中,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之前生活在夢之魔神的領地中,哪有這麼多好吃好玩的東西,能不餓肚子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應達轉頭問般若:「不知道夢之魔神領地中的那些凡人現在怎麼樣了?」

歸終嘆息道:「你說得對。想要儘快結束戰爭,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過去似乎將他想得到過於複雜了些。」摩拉克斯道,「不過想要在歸離原長久安穩的生活,他需要丟掉一些在夢之魔神那裡學到的壞毛病。」

前兩日,歸終和摩拉克斯偶遇伐難,卻見那水元素的夜叉姑娘視線在他們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用歸離原當誘餌作賭,你們可真膽大。」歸終感嘆道。

歸終聞言靠在窗邊,若有所思。

歸終不得不多想一些,提醒摩拉克斯道:「岩元素共鳴還在影響著你嗎?」

應達懷中抱著一一袋熱乎乎包子,口中還叼著一個。她一手托著臉幸福地咀嚼著,熱氣將她的雙頰熏成一片緋紅。伐難在一旁為她撐著傘,應達拿出一個小籠包示意伐難張開嘴,伐難猶豫著張開口,被散發著肉香的小籠包塞得滿滿的,用力一咬,就有鮮熱的湯汁從飽滿蓬鬆的麵皮中流出。

另一側的街道。

「方案可行,為何不試?」摩拉克斯說。「歸離原靠海又身處平原,以往和奧塞爾交戰不得不束手束腳。這次將民眾搬到天衡山附近,我們的後顧之憂也能少很多。」

般若手中捧著一杯熱乎乎的豆漿,他身體不好,每到冬天身體就止不住地發涼,喝點熱的東西會讓他感覺舒服不少。將豆漿淺抿一口,般若回答:「帝君遣人拉了大批的糧食前往領地,有仙人幫他們開墾土地,近幾年的糧稅也減免了。」

彌怒道:「聽起來,那些凡人以後便不必那麼幸苦了。」

伐難點點頭,「我總算明白為什麼般若那麼早就將籌碼壓在岩之魔神身上,看歸離原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就知道,摩拉克斯一定是個賢明的君主。」

浮舍深有同感地點頭,他和應達一樣,懷中也抱著一袋子東西,除了肉包子之外,還有精巧可愛的花饅頭。他的手彎處還掛著一件紫色的上衣,正是剛剛彌怒給他在成衣鋪中買的那一件。

彌怒看著雪花落在浮舍不著一縷的上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抖,他雙手抱臂,皺眉道:「浮舍,你不覺得冷嗎?」

「嗯?」浮舍低頭看看自己,「這麼多年過來,已經習慣了。」

應達跑到彌怒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就不管他了,他身體這麼強壯,也不怕生病。」

般若輕輕咳嗽兩聲,望著同伴們的雙眸中流淌著笑意。魈不知不覺走到般若的身邊,他偏頭問道:「之前,你不願意告訴我你和帝君之間的耳珏之約是怎麼回事,現在呢?可以和我說了嗎?」

般若沒想到魈心中還一直惦掛著這件事,他解釋道:「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約定。我幼年上戰場的時候偶然撞見了帝君,趁機在他那裡得到一個允諾:當歸離集一方有機會時,要幫我將夜叉一族從夢之魔神領地中救出。」

魈金澄澄的眼眸看著般若,清透沉靜,似乎一切在他眼下無所遁形,「帝君絕不是輕易許下承諾的人。當時,你有機會和帝君去一起去歸離原吧。」

般若看著魈一本正經的模樣,輕聲一笑。金鵬明明是六人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偏偏和彌怒一般拘謹老成。他的手蠢蠢欲動抬向金鵬的腦袋,想將那頭翹起的綠髮使勁揉揉,被金鵬眼疾手快地拂開。

般若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有機會又怎麼樣。以前我在戰場上靠著你們活下來,總不能忘恩負義地把你們捨棄在夢之魔神那裡吧。」

過往皆如雲煙,不是需要過分在意。苦難或許磨礪了他們,但一定會迎來更好的未來。

魈張了張口,最終什麼都沒說。

幾位夜叉走到歸離原臨海的那一面,那裡立著一個巨大的支架。中間是一個仙人模樣的花燈,凡人上上下下地忙碌著,為海燈節做最後的準備。匠人站在梯架上,將最後一點顏料點在眼睛之處,仙人花燈頓時變得鮮活有神。

應達問道:「我聽說大部分的凡人已經轉移到天衡山了,海燈節只是做給漩渦之魔神看的而已。需要做得這麼隆重嗎?」

彌怒揣著袖子:「海燈節畢竟是歸離原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往年的儀式不可隨意廢棄,再說奧塞爾想趁機偷襲歸離原,若不做得隆重一點怎能讓他主動走入陷阱呢?」

匠人抓著梯子仰身看一眼,滿意地點點頭,爬下梯架向著眾人吆喝一聲。他們聽到指令,井然有序地開始拆卸花燈旁的支架。其中有一個少女學徒似乎是新手,拆卸的手法很不熟練。般若看到她提前將最上方的螺絲擰了下來,完全沒有意識到驟然失去支撐力的立架開始搖搖欲墜。

旁邊已經有凡人注意到了,驚慌失措地朝那學徒大喊:「小心。」

可他們離學徒太遠,根本無法將她拉出來。學徒瞳仁縮小,嚇得失去表情,只能抱著頭蹲下,正當眾人以為學徒要命喪當場時,一個藍色的纖細身影閃過。

學徒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下一秒,身後轉來震耳欲聾的乒鈴哐啷聲,學徒少女幾乎能感受到支架倒下帶出的氣流。

過了好久,她怯生生地將眼睛睜開,一位頭生雙角,黑色頭髮發尾挑藍的漂亮少女映入眼眸。少女抱著她,親切地安慰道:「放心,已經沒事了。」

眼前的少女美好得不似凡塵中人,學徒少女瞬間紅了臉,從伐難懷中跳出來,磕磕巴巴道:「仙,仙人!」

看見學徒活了下來,旁邊的凡人們趕忙圍上前,七嘴八舌地道謝。伐難被圍得水泄不通,手足無措地站在人群中央,最後還是領頭的匠人將他們一通呵斥,驅趕開來。等伐難走回夜叉們身邊,手中多了一堆花燈,不多不少,正好六個。

伐難還從未經歷過這種情況,靦腆地小聲道:「這是那位匠人大叔送給我的,說是道謝。」

能負責海燈節花燈的製作,手藝自然不可小覷。伐難手中的花燈都是動物的形狀,不論是神情還是動態都活靈活現,憨厚可愛。

伐難將它們分給夜叉們,應達拿著倉鼠模樣的花燈愛不釋手;彌怒和浮舍很少見到這樣的精緻玩具,拿在手中仔細端詳。

金鵬在歸離原生活了這麼長時間,花燈對他而言不是什麼稀奇東西。但手中鵬鳥模樣的花燈作為他人感謝的證明,意義自然不同尋常。

「花燈啊……」般若看著蓮花狀的花燈低聲道。

是記憶里熟悉的東西呢。在前一世的元宵節中,小小的花燈無疑是節日中及其重要的角色,自己的童年也充斥著它的身影。般若很難不承認,自己會屬意歸離原,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這份似曾相識的歸屬感吧。

他偏頭看向身旁的伐難,夜叉少女藍色的眼眸注視著花燈,像看著一個世間難尋的寶物一般,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般若。」伐難抬頭道,「我喜歡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