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秋風瑟瑟，彷彿被夢之魔神的狂語鼓舞了一般，祂身後的士兵齊齊舉起了刀槍，指向歸離原一方。
明明是如此嚴肅的情景，歸終卻忍不住調侃若陀龍王道：「若陀，你好像被看低了呢。」
時光流轉，滄海桑田，哪怕山嶽被風沙磨平，身為岩元素生物的若陀龍王依舊能夠留於人間。夢之魔神自恃天生魔神，偉力不同於常人，大約沒想到若陀龍王年紀不比摩拉克斯小，乃是原初後的七龍王之一。
可以說，平時摩拉克斯在戰場上過於出色的表現掩蓋了若陀龍王的鋒芒，但單論戰鬥實力，若陀絕不會輸給任何魔神。
裝扮文雅，帶著眼鏡的龍王道：「我會讓祂明白教訓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夢之魔神才是真正不堪一提的人物。夢之魔神看見若陀龍王藐視的目光，神色變得陰暗起來。
但祂只是咬緊牙關，盯著若陀龍王一動不動，完全看不出剛剛放出狂言的肆意。
夢之魔神知道僅靠自己，是無法打敗若陀龍王，必須等到奧塞爾到來才行，但到了現在，漩渦之魔神的支援還不見蹤影。
祂在心中咒罵，奧塞爾這傢伙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摩拉克斯道：「他暫時不在此處，般若熟悉夢之魔神的行事邏輯。只有他能確定夢之魔神的逃脫方向。」
夢之魔神心中惱火，但不想現在和奧塞爾撕破臉皮，祂有些煩躁地看向歸離原，「我們必須快點將塵神歸終處理掉，摩拉克斯在我的領地，但馬科修斯還不知道在哪兒。我們不能拖延時間。」
「真有意思，我們居然會被你這種奸詐的傢伙稱為小人。」若陀龍王感到可笑，「若我們是小人，那你是什麼？」
天星砸向夢之魔神，地上留下一個巨坑，魔神卻無影無蹤。若陀明白剛才夢之魔神的大吼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惱火道：「這傢伙怎麼和陸鰻鰻一樣滑不溜手。」
祂抽出手中的鞭子，一邊揮舞著一邊沖向若陀，「摩拉克斯現在估計在我的領地內一頭霧水吧，讓我看看，你這個岩元素龍王到底有多強！」
血如噴泉從夢之魔神的臂膀中湧出，瞬間打濕了祂那身華貴的衣裳。夢之魔神痛叫一聲，蹣跚幾步捂住自己的斷臂。祂惶然看向奧塞爾，那位海中的王者已經消失不見，留在原地的，正是自己剛剛念叨的摩拉克斯，對方手中托著天星，威光凜凜。
伐難聽完，不由自主地十指相交握緊放置胸`前，擔憂道：「剛才夢之魔神果斷偷襲我，必定已經察覺是般若背叛了祂。般若不善戰鬥，遇上夢之魔神恐怕九死一生。」
笑完，夢之魔神看向若陀龍王身後的奧塞爾，含著隱隱責備道：「你來得太晚了。」
「不必言謝。」摩拉克斯說，「我曾與般若立下契約，要從夢之魔神手中救下你們。此番只是履行契約罷了。」
浮舍從一旁走來，將伐難前後打量一番，見她一切無恙，緊張的神情鬆弛下來。他抱拳向眼前這位歸離原的主人，低下`身軀問道：「請問岩王帝君，般若在何處？」
但是，即將佔領歸離原的狂喜讓夢之魔神自動忽略了心底那一絲絲的不對勁，看著苟延殘喘的若陀龍王發出解氣的笑聲。
魔神身體被穿透的聲音和凡人似乎沒什麼兩樣。
若陀龍王微笑道：「小小的岩龍，嗯？」
這麼容易解決了？
夢之魔神有種恍如夢中的不切實際感。
伐難吐出一口氣，對摩拉克斯認真道：「岩王帝君，多謝了。」
夢之魔神僵硬地回過頭，本該重傷倒地的若陀龍王手持無功大劍，將祂的胳膊斬斷。胳膊在空中轉了幾圈兒，撞到一旁的樹枝上，砸下了果樹上的蘋果。
摩拉克斯突然道：「等等。」
若陀龍王抖了抖尾巴，身上浮現雪樣的白色，四周的溫度冷了下來。巨龍抬首，大地劇烈震動，冰霜伴隨著石柱衝破地面，被夢之魔神狼狽的躲開。
一支水矛穿過若陀龍王的背脊，將他釘在地上，如山嶽般的巨龍轟然倒下，他努力掙扎著，卻再也沒有起來。
奧塞爾道：「你為何如此著急？」
噗嘰。
火花在空中炸開一朵煙花，化成萬千火球自半空投下，在青空白日里拖拽出一條明亮尾巴。伐難正佯裝認真進攻，架開眼前凡人的長槍，身後傳來一股燒焦的味道。她回過頭，夢之魔神大半的精緻妝容已被毀掉，如今發尾焦枯，如狗啃一般。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了，就像是假的一樣。這樣的想法從祂的腦海中溜過。
明明落於下風，夢之魔神臉上去沒有畏縮之色，反而眼中有隱隱竊喜。
漩渦之魔神向著夢之魔神走近，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來此所必要的時間，是你估算的錯誤。莫要賴在我身上。」
若陀龍王也不客氣，一開始便化成原型，伴隨塵濤鋪天而起，席捲向四周，朦朦灰煙散去，一支體型堪比山嶽的巨龍赫然出現在眼前。
「躲在別人身後的縮頭烏龜！」夢之魔神罵道，鞭子揮出一道冷綠色光芒飛向歸終。歸終終究不是擅長戰鬥的魔神，躲避不成，被若陀龍王及時用尾巴攔下。
殷紅的液體從草地上的蘋果上滑下，像是本屬於飽滿果實的汁液。
「讓我明白教訓。」夢之魔神說，「若陀龍王，你現在還能說出這種話嗎？」
摩拉克斯四處觀察，他看到了在不遠處和千岩軍交戰的兩位夜叉，一陣隱晦的波動正向那個方向急馳。
岩龍發出低沉的咆哮，鞭子落在龍王比岩石更加堅硬的後背上，只留下了淺淺的痕迹。夢之魔神神色不好，輕嘖了一聲，退後幾步，卻突然發現一隻腳被絆住。
若陀龍王的力量已經積蓄到了極致，突然，他動作一滯。
「歸離原……一群小人！」夢之魔神瞬間明白了過來，不甘心地大叫。
夢之魔神看著被灶火重重保護的伐難，再看向不遠去已經嚴加戒備的浮舍，憤然不甘地再度掩去身形。
夢之魔神將歸終的行動視之為落荒而逃，更加得意洋洋，但下一秒，祂的笑容就消失殆盡。冰棱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響聲，劃破了夢之魔神華麗的衣裳。
歸終點點頭，向著歸離原內部跑去。
「你懂什麼……」夢之魔神話沒說完，餘光瞥見奧塞爾一手背在身後，似乎想拿出什麼東西，祂心中警鈴大響，趕忙退後。
似乎是上天聽見了夢之魔神心中的話語，歸離原後方忽然一陣騷亂，千岩軍整齊的隊形被一支突如其來的軍隊沖得七零八散，夢之魔神看見奧塞爾軍隊的制服，頓時精神了起來，表情再度變得輕蔑傲然。
低頭一看，細沙凝成繩索，在腳踝間圍成幾圈，死死激昂祂固定在原地。夢之魔神望向不遠處，塵神歸終正舉起手，神力微光閃爍。
若陀龍王側頭對歸終說：「保護好自己。先掩護凡民撤離。」
「馬科修斯！」摩拉克斯大喝。
摩拉克斯遠望向南邊道：「這是他主動請纓，他要我允許他親自向夢之魔神復仇。」
浮舍一聲胡鬧幾乎脫口而出。但眼前的摩拉克斯，若陀龍王和馬科修斯安然自若的神色讓他冷靜下來。般若行動前向來萬事具備，這次也必定有後手。而且，岩王帝君既然願意與般若定下契約，必定待他寬厚，決不會放任銀髮夜叉走入死地。
「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見到他。」浮舍問。
「至多兩個時辰。」摩拉克斯回答。
戰鬥了一整天，從初曦微光到日暮落下，彎彎月亮逐步從夜空中浮起。摩拉克斯感知著般若的方位，抬步向那個方向走去，留下一句話。
「不必擔心，我會保護他。」
另一邊。
在岩壁的遮掩間逃亡的夢之魔神努力將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極致。魔神治癒能力遠超常人，祂的胳膊已經停止流血，但斷臂不可再生，自此以後，這條斷臂會成為祂永遠的恥辱證明。
我還有機會東山再起。只要我能逃到雨林那邊！
夜叉……般若……等我找到機會，一定要將你們千刀萬剮，喂作狗食！
夢之魔神心中無數狠毒的想法。但現在的首要目的，還是活著逃出去！
快點。再快點。夢之魔神在心中催促著自己。
只要穿過層岩巨淵，就會到達另一番天地了。
然而寬闊的路口，一個青色的身影擋住了夢之魔神的去路。那位青年模樣的夜叉轉過身，漠然地看向夢之魔神，銀色的長髮映入魔神的眼帘，對方的模樣是如此熟悉。從少年到青年，從默默無名到威震四方，是夢之魔神一路看著他走過。
魔神的身軀氣得顫唞起來，祂連聲音都發著顫，「我，我早該想到。說百鬼一族背叛，其實你也暗中倒戈，為歸離原效力！」
「我哪裡對不起你！居然敢背叛我！我給予你地位，讓夜叉一族地位水漲船高！若不是有我，你尚在戰場，能活到今日？！」
「對得起我？」般若彷彿聽見了全提瓦特最滑稽的笑話，「你給予我地位，我幫你開疆擴土，等價交換罷了。除此之外，多思多疑，肆意打罵，過往種種是恩是仇你心中清楚。還是說，你把種下咒文與威脅夜叉一族當作莫大的恩賜？」
般若神情奇妙，鄙夷地斜視，第一次在魔神眼前堂而皇之地呼喚其稱號：「夢之魔神，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夢之魔神知道自己無法在般若面前逞口舌之利，冷冷一笑道：「那是什麼讓你有勇氣站在我面前呢？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
「你是說咒文嗎？」般若微微一笑道，「儘管一試。」
哈。這麼囂張，果然是摩拉克斯利用契約之神的權柄幫他減弱了咒文的功效吧！夢之魔神忿忿不已，果斷引爆咒文。
就算咒文殺不死你！讓你痛到難以行動，我自能取你狗命！
銀髮夜叉果然臉色一白，嘴角流下一縷鮮血。趁他病要他命，夢之魔神尚且完好的那隻手指甲暴長，四周環繞著不詳的綠光，直取般若胸口！
手掌穿過夜叉身軀，卻恍如無物。夢之魔神轉過頭，看著借用幻象躲到一邊的般若，臉色陰沉得能滴水。
「用我教你的伎倆對付我，真是好樣的。」夢之魔神恨聲道，「奧塞爾的軍隊也是你偽裝的對吧。」
般若坦言道：「你教的一些東西很好用。不過，我這也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此番坦誠不過是為了激怒夢之魔神，效果立竿見影，憤怒已經不足以形容對方的情緒，祂像是將點燃的引信，好似般若只需僅僅幾句，祂便會氣得炸開。
「你——！」夢之魔神正要再次怒罵，但話未說完，祂感受到從咒文中傳遞過來的信息，神情一變，語氣難掩震驚，「幫你的是奧塞爾？！」
般若聲音低低地笑了，夢之魔神臉色的青紅變換很好地取悅了他，他愉悅地咧開了嘴唇，「你叫我獲得漩渦之魔神的信任，你看我完成得多好啊。」
「你實際上效忠的居然是奧塞爾！」夢之魔神不可置信，「連摩拉克斯都被你瞞在鼓裡？！」
不，先不管這些。
夢之魔神抓緊手中長鞭。不要和無心惡鬼廢話，趕緊解決他逃出去！
長鞭如蛇飛速探出，險之又險地在般若脖子側邊留下淺淺紅痕。般若主動欺身向前，喚出長劍將鞭子打偏，作為代價，長劍碎成了無數鐵片四散。銀髮的夜叉如瘋子般，以飛蛾撲火的氣勢沖向魔神。
夢之魔神在銀髮夜叉手中幾次吃虧，這次不知他心中算盤，便不敢貿然接招，連連後退。等祂看清般若手中武器，心中駭然。
那個短刃看上去是原地中之鹽的居民，赫烏利亞信徒喜歡的樣式，能讓般若如此自信滿滿欺近自己的，只有那柄殺死了赫烏利亞的武器。
該死！當時自己怎麼沒想過命令下屬將它銷毀掉。夢之魔神心中懊悔，完全忘了自己過去是何等地鄙視鹽之魔神之軟弱，以至於從不關心與其相關的東西。
見夢之魔神躲過，般若利用幻影掩蓋行蹤，身形飄忽。
班門弄斧。夢之魔神心想。
這次，祂看清了夜叉的行動路線，等對方移動到合適的距離，夢之魔神手中暗暗匯聚起元素力。
若他膽敢近身，必讓其碎屍萬段。
銀髮的夜叉仗著自己有弒神的武器，果然再次逼近，夢之魔神藏在掌心的元素力蓄勢待發。兩人間距只隔一尺，夢之魔神正要將其扔出，一個藍紫色小球落在自己身上，元素力轉瞬已空。
什麼？！
夢之魔神來不及反應，曾將赫烏利亞置於死地的短刃扎入夢之魔神心臟，祂感覺自己像被戳破的氣泡，體內力量傾瀉而出。祂盡最後的力氣擊在般若胸膛，銀髮夜叉滾出十幾米遠，晃晃悠悠地站起，看著形容凄慘的夢之魔神，發出不可抑制的大笑。
「可惡……」夢之魔神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話語斷斷續續，「如果不是若陀龍王重傷了我……我，我怎麼會死在你這個螻蟻手下！！」
般若五臟六腑都在痛，他胸骨斷了幾根，現在每一次呼吸對他而言都是折磨，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哈哈哈哈……」夢之魔神仰頭看見銀髮夜叉半捂著臉，喜不自勝，「罪有應得，你可總算要去死了。」
「我死，你也要死。」死亡迫近，想到這一點，夢之魔神捂著心臟處的傷口努力鎮靜，偽裝出成竹在胸的模樣涼涼奚落道：「你以為受了這麼重的傷，能靠自己逃離魔神死亡時潰散的力量嗎？」
祂期望在夜叉的臉上看到哪怕一丁點兒的絕望，但對方毫無所動，反而再次發出了一連串的低沉笑聲。
「夢之魔神，現在的你簡直像一個逗人發笑小丑，實在愉悅了我。」般若嘴角大幅度勾起，翡翠色的眸子映著一代魔神最後的陌路。
夢之魔神不明白般若為何能如此鎮定，下一秒，另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旁而降。
「解決完了？」摩拉克斯問。
「如你所見。」般若將胸`前凌亂的頭髮甩到身後，銀色的漂亮長發沾上凄艷的紅，竟有種說不出的靡麗。
他最後撇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夢之魔神，對摩拉克斯道：「帝君，我們走吧。」
「摩拉克斯！」夢之魔神的面容徹底扭曲，祂拼勁最後一口氣嘶吼道：「般若是奧塞爾的內應！你知道嗎？！」
般若看夢之魔神垂死掙扎，心情甚好地抬眸注視著摩拉克斯，「帝君，我是奧塞爾的內應嗎？」
銀髮夜叉體內奧塞爾的神力隨著夢之魔神生命的消逝正在失去束縛，那股明顯的力量連十幾米之外將死的夢之魔神都能感受到。摩拉克斯無奈，伸出手放在般若肩膀上，金色神力吞吐著，將另一股左沖右撞的冰藍神力囿於新的封印中。
「你不是。」摩拉克斯回答。
夢之魔神的眼眸已經開始灰敗擴散，祂還有好多事情不明白，卻只能不甘願地伸出手。眼前兩人的圖像失去焦距歸於黑暗，夢之魔神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摩拉克斯撐起護盾，手臂一張攬過般若，在魔神死亡引發的巨震中將兩人轉移。
般若餘光遠遠瞅見夢之魔神屍體化為霧氣。他眉眼彎彎，不再勉強自己忍受疼痛，放鬆地靠在摩拉克斯的肩膀上。
夢之魔神解決了。
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