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佑01

第六章 說謊的壞孩子

我想要打破我的世界,我想到外面去,到有她的那個世界去。

我不能自私地把她拖入一個只有我存在的世界,她不能永遠陪著我——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我不捨得剝奪她的自由。

所以我選擇了毀滅。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到什麼地步,江醫生告訴我,我必須去努力習慣那些目光,等到哪天我不在意那些目光,就算還是不能聽見聲音,不能看到色彩,但是至少我已經可以克服心理恐懼,能夠陪她在人擠人的大街上逛。

如果我連這個都做不到,我是沒有資格對她說出「我喜歡你」這樣的話的。

所以我決定,至少在能忍受那些目光之前,我不會再打電話給她,不會再將她視為可以藏身的閣樓一樣去依賴。但是我發現我真的高估了自己,我忍耐了好幾天,但是我依舊不能讓自己停止顫抖。

就在今天早上,我終於崩潰了,本應該去上課的我,才走出公寓樓,理智就開始被吞沒。我覺得焦躁不安,我想逃走,想藏起來,像曾經藏身閣樓里一樣,永遠躲起來再也不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調整自己的呼吸,但是沒有用,我能聽到我越來越劇烈的喘息聲。我最終還是逃走了,我想那時候的我一定是像瘋子一樣吧,在所有人眼裡,我是不正常的,我患上了一種病。我想我還是不夠堅強,如果我再堅強一些,那個時候沒有選擇逃避,沒有成為一個膽小鬼,也許現在我也不會變成這樣吧。

我一路奔跑,尋找著可以藏身的地方,最終我稀里糊塗地將自己關在了一個安靜的小房子里。

房子里很黑,這讓我有片刻的安心,我將自己藏在角落裡,可已經是這麼小的房間了,卻仍然讓我覺得太過於空曠。黑暗中,好像藏匿著某種讓我戰慄的東西,我終於忍不住,掏出了手機,像是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給她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她好像很焦急,她問我:「你在哪裡?我馬上來找你。」

我看著漆黑一片的小房子,再低頭看了看自己,我忽然很不想讓她見到這個樣子的我。

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想要見到她,如果還是這樣,那麼我這麼努力想要改變自己,又有什麼意義?一切會再次回到原點,我還是將她當成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避風港。

我不想這樣啊。

我掛掉了電話,世界瞬間回歸靜謐,我什麼都聽不見,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就這樣永遠留在黑暗裡吧,我不能因為嚮往色彩,就將她也拽進這片黑暗。她一直仰望著她的太陽,那就讓她留在那麼耀眼的宋岩身邊吧,我一個人待在黑暗中就足夠了。

我心中的光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有關於色彩和聲音,好像也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不知道在這黑暗裡待了多久,我感覺渾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我想,這大概就是最後的極限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進我的耳中,有個人在喚著我的名字。

她喊:「許旻佑,你在哪裡?」

她是誰?

誰在喊我呢?似乎有人拂過我的臉,黑暗中,我看到一層淺白色,年輕時候的媽媽,雙手捧住我的臉,說:「許旻佑,你不可以放棄,你答應媽媽,要好好活下去的。」

「說話不算數的小孩,媽媽不喜歡啊。」她嘆息般地對我說。

她鬆開了手,身體像花瓣一樣輕飄飄地就要飛走了。

「砰——」門口傳來一聲巨響,大片的光照進來,我下意識地想要捂住眼睛,然而捂住了眼睛,媽媽就會不見了。

我朝她的方向望過去,這瞬間,我愣住了。

我看到淺金色的日光照進來,一隻淺藍色的蝴蝶輕輕飛進黑暗中來,我本能地想要抓住它。我撲過去,緊緊抓住了它,可是還沒有等我好好看一看這隻飛舞在眼前的蝴蝶到底是什麼模樣,我就被人拉了起來,接著一陣疼痛讓我幾乎昏厥。

世界在這一刻重新回到黑白色,陽光是白色的,草地是淺白色的,而這個曾經成為我眼裡唯一色彩的少女,她只剩下淺淺的藍,幾乎就要和白色混為一體了。

她想要去追尋她的太陽了,我想讓她走,可是我的手卻緊緊抓住了她。

我到底還是個膽小鬼,我走不出自己的世界,可是我也不願意她走出我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成功抓住這隻蝴蝶,等我徹底恢復理智,從亂糟糟的思緒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她沒有走開,她最終還是被我留了下來。

這瞬間,我空蕩的心似乎也終於被什麼填滿了。

她送我回公寓樓,我知道,身為一個男生讓女生送是非常不好的行為,但是這個時候的我已經不想去顧忌這些了,只要她還在這裡就好。

她和我說了再見,看著雨中越走越遠的她,好像是最後一抹光慢慢地消失一樣,這種煎熬對於一個剛剛從黑暗裡走出來的人來說,真的是太致命了。

那一瞬間,我的身體比我的思維反應更快,我沖了過去,冒著越下越大的雨,不顧一切地撲向了那道光。

我還是忍不住將她拖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