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佑01

第四章 不敢發送的簡訊息

下午沒有課,我不用強迫自己走進滿是人的教室。

這裡真的是個安靜的角落,沒有人來人往,我可以安心地把自己藏起來,只要我不出現,誰都找不到我。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看了一眼,是她發來的簡訊。

「我在大操場打籃球,你要一起來嗎?」

我連忙走到朝北的窗戶旁,拉開窗帘望過去,在這麼大的操場上,找到她卻是那樣的容易。唯獨她是有顏色的,所以就算是人山人海,我也能在一瞬間找到她。

我看著自己正在顫抖的手,這樣的我是不可能走出這個房間的,於是我回復她:「不了,我有些累,想睡一會兒。」

我靠在窗戶邊上,看著她似乎朝這邊看過來了,雖然明知道她是看不見我的,但我還是本能地往後躲了躲。

她將手機收進口袋裡,與其說是打籃球,不如說只是個旁觀者。

一直在打籃球的只有宋岩和郭佳妮,偌大的操場上,好像唯獨容不下她的存在。她的身影看上去似乎更加瘦小了,我有些懷念起那時候喜歡走上天台的她。

雖然那時她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但是在那裡,至少還有我在不遠處注視著她。

我想到外面去,想在她身邊待著,這樣她就可以不那麼落寞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樣的想法在我心裡紮下了根,隨著時間的推移長成了參天大樹。所以我離開了庇佑自己的小閣樓,來到她的身邊。

原來只是看著她就好了,可是人的慾望真的太可怕,僅僅只是看著她,已經不能讓我覺得安心了。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然後到水池邊洗了把臉,打開門,我仍然無法停止戰慄,但是她在那裡,我一定要到她身邊去。

好在這一路上很少遇到人,還在我可以忍耐的範圍之內。

我還沒有走到操場,她就發現了我,她沖我笑了起來,大聲喊我的名字:「許旻佑,這裡!」

我學著她的樣子,將嘴角揚起來。我走過去,宋岩和郭佳妮因為她的喊聲也看到了我。宋岩似乎不太喜歡我,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對我微笑著打了聲招呼,雖然我聽不到他在對我說什麼,但我猜測,一定是打招呼吧。

「許旻佑的身體不是很好,就和我在這邊看著你們打籃球吧。」我聽到她這樣說,大概是郭佳妮或者宋岩提議要我一起打籃球吧。

宋岩看了我一眼,便轉身繼續打籃球了。

只剩下她還在我身邊,久違的安心感像是淺藍色的天空一樣,讓人心裡平靜如水。

「許旻佑,這樣會害怕嗎?」她側過頭來問我。

我搖了搖頭,說:「中午的時候嚇到你了吧,我只是……」

「你只是身體不太好。」她打斷了我的話,用平常的語氣說,「誰都有身體不好的時候,沒關係的。許旻佑,我想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我的心微微顫了顫,我說:「當然是朋友。」

她的眼裡閃過一絲困惑,像是想要問我什麼問題,但最終她扭過頭去,什麼都沒有說。

「其實我根本不會打籃球。」她低聲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裡。」

真是個傻姑娘啊,我想,因為你喜歡的人就在這裡,所以就算你不會打籃球,你也一定會來到這裡的。就像我一樣,就算我害怕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是你在這裡,我就一定會來這裡。

「其實我也不會打籃球。」我輕聲說,「但是我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裡。」

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問:「為什麼?」

「因為你在這裡。」我說。

她的眼裡像是泛起了一絲淺淺的波紋,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說:「真奇怪,明明剛認識你,卻總感覺認識你很多年了。」

「嗯,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是認識三年的老朋友一樣。」我說,「老朋友,你陪我說說話。」

「好啊。」她很爽快地答應了,「聊什麼呢?」

我怔住了,有些迷惘。

是啊,聊什麼呢?一直以來,我注視著她,她注視著別處,就像是宋岩和她聊天的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樣,此時的我也不知道應該和她說些什麼。

「許旻佑,你喜歡聽秘密嗎?」

她沖我眨了眨眼睛,我很少看見她這個模樣,只覺得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誰都喜歡聽秘密,但是知道太多的秘密,心臟承受的重量一定會變得很重的。」我說。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贊同道:「知道了秘密,卻不能說出去,只能壓在心裡,心臟承受的重量只會越來越重,也許有一天會將心臟壓垮。」

「為了保護心臟,我一般不會去探聽別人的秘密。」我說。

她笑了起來:「有時候,無意間也許會撞見很多秘密,也有時候別人會主動將秘密告訴你,告訴你的時候,還要加一句『不可以對別人講哦』,但是最後真正能守住秘密的卻沒有幾個。」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不願回憶的往事,心裡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樣,火辣辣地疼,疼得我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她忽然驚慌起來,拉住我的手臂,問我:「許旻佑,你怎麼了?」

我感覺到她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她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接著我眼前的世界徹底被黑暗吞沒,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過來,我看到的是醫務室的天花板,轉過頭來,看到的是江醫生的臉,不知道他從哪裡推過來一個移動白板,用記號筆在上面寫著:「醒了?能感覺到哪裡不舒服嗎?」

我坐起來,朝他伸手,讓他將筆遞給我,然而他卻故意將筆塞進了口袋,我知道,他是在逼我開口和他對話。

我不願意讓他得逞,但他好像並不著急從我這裡聽到答案,而是轉過身繼續做他的事情去了。

我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不得不向他妥協,我問他:「我為什麼會暈倒?」

他似乎非常滿意,將旋轉椅子轉了個圈,沖我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他飛快地在白板上寫:「因為你的精神高度緊張,像是弓弦綳到了極致,最後一定會斷一樣。」

我接著問他:「她呢?」

他沖我眨眨眼睛,表示不明白我說的是誰。

我心裡驀地變得煩躁,這個傢伙明知道我說的是誰,還故意讓我開口問。

可是,這次我不得不開口:「陸南溪。」

「他們送你來醫務室,我讓他們回去了。」江醫生將原來的字擦掉,重新寫上了這句話。

我不再說話,我不想在她面前那麼狼狽,結果卻還是狼狽無比。

他緩緩擦掉了那句話,又漫不經心地寫:「如果可以不再害怕,不再顫抖,不再恐懼,那麼大概就能陪著她逛街、約會,不至於出個門都緊張得渾身是汗吧。」

我閉上眼睛扭過頭,不想看他寫的話。

我當然知道啊,我也在努力,我也在試著走進這個有她的世界。

她請我吃飯,我去了,儘管那頓飯我如坐針氈,但是因為是她請的,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會去的。

「怎麼樣,不考慮一下徹底治好你的病嗎?」他將白板移到我面前,強迫我看著白板上的字。

我覺得心煩。

我站起來,外面早就天黑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公寓,我用力將門關上,後背抵著門扉,大口大口喘著氣。我伸手掏出手機,一張紙從口袋裡滑落出來,我打開看了一眼,是江醫生的字跡,我想也不想就丟進了垃圾桶里。

我不覺得他能幫我什麼,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我安心的只有她。

其他人,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