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海倫娜, 快看，廣告上說這個東西擦幾天就能祛斑，效果看起來也太好了吧！」
從文件上移開視線, 海倫娜看向了年輕同事遞過來的通訊器，上面播放著一支廣告, 滿臉雀斑的女孩兒是人群中的醜小鴨, 可用了廣告中的產品三十天後，女孩兒的臉變得白皙到發光, 瞬間成為了人群的焦點，被男神青睞。
海倫娜表情古怪地看向才進入公司不久的年輕同事：「你該不會把廣告當真了吧？」
同事立刻說：「當然沒有，我知道沒有什麼產品能有這麼好的祛斑效果，但廣告既然說了能祛斑，我想這東西好歹也有點效果吧, 就算不能完全去掉臉上的斑, 淡化一些也是好的呀。」
海倫娜搖搖頭：「你還是落入了商家的陷阱。」
同事瞪圓眼睛：「怎麼會？我可沒相信商家的廣告效果！」
「這麼誇張的廣告, 你覺得會有幾個人相信？」海倫娜反問。
不待同事回答，她繼續說：「對於這一點商家也心知肚明，但商家依然要做這支廣告, 原因就在於他們的目標受眾根本不是雀斑嚴重、亟需祛斑的人群, 而是美白淡斑的人群。」
海倫娜看向同事, 「就像你剛才的想法一樣, 很多看這支廣告的人都會想祛斑或許不行, 總能淡一點斑, 或者能有些美白的效果吧。」
海倫娜氣得不行：「我有沒有說過，我們家不允許出現這種三無產品，我記得當時就讓你扔了，蘇西，你告訴我它為什麼還會出現在我們家？」
海倫娜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好心情地回到家，提醒放學回家的女兒完成作業，讓同樣下班回家的丈夫別在家裡抽煙，煮好湯，從烤箱里端出烤好的麵包，海倫娜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同事聽得目瞪口呆，驚嘆道：「海倫娜，你實在是太理智了！」
海倫娜冷冷一笑：「當我是傻子嗎？」
海倫娜沒有扭頭，只是說：「我希望我和我的家人這輩子都不會被騙。」
見此，海倫娜更是生氣，「還在看什麼？快說！」
海倫娜正要發火，大衛趕緊道：「這也是我的錯，是我同意蘇西留下這包葯的。」
當她從雜物間蘇西的舊書包里翻出一個黑色塑料袋，且在打開塑料袋後，一股濃郁的氣味鋪面而來時，海倫娜的臉徹底沉了下去。
「大衛，蘇西，你們父女二人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同事還在問她：「海倫娜，跟我說說吧，你以前有被人騙過嗎？」
她指著桌子上的藥包：「這包東西的顏色比起之前明顯要深，之前還能看得出來是白色，現在呢，都快變成咖啡色了！」
直到海倫娜在微波爐里聞到了奇怪的氣味，湊近微波爐，她的鼻子動了動，裡面的氣味非常特別，特別到海倫娜這輩子也就聞過一次，然後就記住了。
客廳里，大衛和蘇西並排端坐在沙發上，父女二人看著眼前的袋子心臟在瘋狂跳動，大衛瞥向女兒，蘇西看向自己爸爸，於是父女二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聽話懂事的女兒、溫和順從且善良的丈夫，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蘇西咬咬唇，「媽媽，這個藥包真的很有效果，所以我不想扔。」
砰——
在同事敬佩的目光中，海倫娜下班了，或許是給新來的同事上了一課，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一直非常愉悅。
「事實上，從身邊的情況就能看出來, 相比起祛斑的人，美白淡斑的群體更加巨大, 所以當你產生剛才那種想法的時候，商家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海倫娜微微一笑，轉頭繼續工作。
二人趕緊收回視線，身為父親，大衛率先開口了：「親愛的，這不就是之前蘇西帶回家的藥包嘛，我聽你的把它沒收了，一直放在雜物間，要不是你把它翻出來，我都快忘了呢。」
海倫娜冷冷看著大衛：「很好，那你們告訴我，這些時間是誰在用這包東西？」
大衛小聲說：「是我。」
海倫娜愕然地看著他：「大衛，你還記得你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嗎？你怎麼能帶頭使用這種東西？！」
大衛咽咽唾沫：「可是海倫娜，這個藥包的效果真的很不錯，我的腳被砸傷了，敷上去沒多久就好很多了。」
海倫娜不想聽這些狡辯，只問：「用了幾次？」
大衛：「5次。」
聽到這個數字，海倫娜覺得自己都快氣暈過去了，在自己沒看到的地方，自己的丈夫竟然留下了三無產品，還用了五次！
「無論如何，我要求你們現在立刻馬上把這包東西給我丟了，而且我永遠不希望再看到這個東西 ！」
等到海倫娜氣沖沖關上卧室的門，大衛和蘇西悄悄鬆了口氣，蘇西小聲說：「爸爸，我們成功了。」
大衛點頭，拿起藥包，示意蘇西跟他一起出門，出門後，他就說：「還好你媽媽沒發現這包葯跟之前的不是一包。」
「要是被發現了，那可就更完蛋了。」
想起剛才的事情，父女二人心有戚戚。
蘇西：「爸爸，我們真的要把這包葯丟了嗎？你不是說這包還能用十次左右。」
大衛：「誰說要扔，效果這麼好的葯，扔了就浪費了，我把它放到公司去，正好崴了腳就能用，你也要記得，要是受傷了就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到我上班的地方來用。」
蘇西點頭：「好！」
悄悄跟上來打算監督父女二人扔東西的海倫娜：「！！！」
又是一通審問之後，海倫娜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幾個月前女兒帶回來的藥包早就被丈夫和女兒背著她給用完了，手上這個已經是他們購買的第三個了！
最可怕的是一切都清楚之後，海倫娜要求他們扔掉藥包，且以後不許再去那家店購買東西的時候，她遭到了父女二人的強烈反對。
丈夫說這個藥包真的很有效果，還說不僅他這樣覺得，物流公司好些人也購買了藥包，都覺得這個藥包很好用，而且都沒出現什麼不良反應，足以說明這個藥包是安全的。
海倫娜認為藥包外用，不良反應起的慢，所以丈夫的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因為她的這句話，女兒蘇西立刻反駁了她，還說她喝了同一家店的感冒藥治好了感冒，也沒什麼不好的癥狀。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海倫娜根本無心糾纏藥包有沒有效果的問題，她只關注到了一點——自己的女兒竟然在店裡喝了所謂的感冒藥！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海倫娜簡直快瘋了，她恨不得立刻抓起女兒去醫院檢查，可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現在去檢查根本什麼都檢查不出來！
接下來海倫娜甚至被迫聽女兒和丈夫說了好多關於那家店的事情，什麼治療痛經、治療青春痘、校醫辭職去店裡當店員，一樁樁，一件件，聽在海倫娜的耳里都是誇張到極點的虛假營銷手段！
看著深陷騙局的女兒和丈夫，海倫娜心裡湧出了恐慌，明明她一直那麼認真地在家裡科普各種騙局，明明她一直身體力行地讓女兒和丈夫遠離騙子，為什麼他們還會上當受騙？
這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父親深信騙子，執意掏光家裡所有積蓄去買所謂的神葯新麥的時候。大批大批的葯屯在了家裡，可錢卻一分都未收回來，後來新聞上曝光了新麥，新麥的老闆被捕入獄，所有的新麥都不允許在市面上流通，老兩口一輩子的積蓄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母親抱著還小的蘇西在她面前哭得死去活來，父親在深受打擊之下跳河自殺，好在後面被救了回來，但時至今日，父親和母親都還沒能從那場騙局中走出來。
此時此刻的丈夫和女兒，彷彿和十多年前的父親和母親重合了，海倫娜渾身都在發抖，她想難道她的丈夫和女兒也要走上父母的老路嗎？
不，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在她面前發生！十多年前她沒能勸住父親，十多年後的今天，她說什麼都要將丈夫和女兒救回來！
想要讓兩個已經深陷騙局、且深信騙子的人清醒過來，勸說的話很重要，但勸說的人更加重要！
這個人不能是海倫娜認識的人，否則只會讓丈夫和女兒認為一切都是海倫娜安排好的。
所以在海倫娜的堅持下，她把丈夫和女兒帶到了社區的活動中心，每到傍晚這裡就是社區最熱鬧的地方，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意味著這裡的消息最為靈通。
勸說的人自然不能隨便選，海倫娜看中的是活動中心的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六十多歲，負責活動中心秩序的維護，在整個社區很有人緣，聽說曾經社區里有幾個老人差點被騙子給騙了，是這位老太太出面制止了幾個固執的老人，讓幾位老人免於受騙。
帶著丈夫和女兒到活動中心之後，海倫娜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老太太，她催促丈夫和女兒快點跟她走，蘇西很無奈說：「媽媽，你不用這樣的，我和爸爸都很清醒，我們沒有被騙。」
海倫娜只說：「先聽聽社區里其他人的看法再說。」
說什麼清醒，哪個被騙子騙的人不覺得自己清醒呢？
「弗羅倫絲夫人，下午好。」
在活動中心門口和幾個老太太聊天的弗羅倫絲看到了海倫娜一家三口，笑著說：「兩位女士、先生，下午好。」
她問：「請問三位有什麼事情嗎？」
海倫娜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問：「弗羅倫絲夫人，我聽說克里斯大街有一家叫理療館的店鋪，所以想問問你關於這家店鋪的事情。」
海倫娜敏銳地注意到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後，其他的老太太也都看向了她，海倫娜心裡有些底了，看來社區的老太太們果然是知道這家店鋪的。
這時候弗羅倫絲夫人問道：「你們具體想知道哪方面的呢？」
「關於店鋪治療效果這方面的。」為了讓自己的理由變得更加可信，海倫娜甚至還想了一個同事生病需要就醫的理由。
可是根本不需要她補充理由，在她一句話落下之後，弗羅倫絲夫人甚至都還沒有開口，其他的老太太就圍繞著那家店鋪說了起來。
海倫娜不著痕迹地讓出了位置，確保丈夫和女兒能聽到這些老太太們的談話，然後就聽到一位老太太說：「理療館啊，治療效果真的太好了！」
海倫娜：「？」
另一個老太太接著說：「那可不，老穆勒你們知道吧？不知道也沒事，就是一個癱瘓的老頭，被謝瓦利埃先生治療後，都已經能走了！」
海倫娜：「？？」為什麼感覺更誇張了？
「你們都是聽說來的，」這位說話的老太太看向了海倫娜，滿臉真誠道，「年輕人相信我，我前幾日才去了一次理療館，以前總是腰酸背痛，治了幾天，我就好多了，謝瓦利埃先生的本事沒得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放心去找他就是了。」
這時候弗羅倫絲夫人開口了，她說：「我也知道點關於這家店的事情。」
海倫娜宛如看著救命稻草一樣看著她，那家店的騙術太可怕了，竟然讓這麼多的老人都深陷其中，弗羅倫絲夫人一定是看不下去了，準備開口點醒這些老人！
「你們都知道我的女兒開了一家旅店，前幾個月有很多外地人來我們這邊，目的就是為了在理療館裡治療頭痛，我的女兒詢問過他們，絕大多數人在離開之前竟然都反應頭痛被治好了。」
弗羅倫絲說：「甚至直到今天，我女兒的旅店裡都時不時有專門來治療頭痛的外地人入住。」
幾個老太太似乎驚呼了起來，開始七嘴八舌說起了那家店鋪的厲害之處，海倫娜卻已經沒有聽下去的心思了，她完全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是這些老人太容易受騙，還是因為那家店的騙術太過於高深，以至於弗羅倫絲夫人這樣理智的人竟然都會說出讚賞那家店鋪的話，這簡直……太可怕了！
「媽媽，這下你相信我們了吧，我和爸爸真的沒有說謊，也沒有被騙，理療館的老闆真的很厲害的。」
「不，」海倫娜搖頭，「還有一群人，她們一定不會被騙的！」
社區的寶媽們，她們比誰都要關心孩子的健康，比誰都要警惕，在藥物這方面，騙子絕對騙不了她們！
然而，十分鐘後，海倫娜一家三口站在幾個寶媽中間，聽到她們說——
「前幾天，我帶寶寶去謝瓦利埃先生那裡檢查了，謝瓦利埃先生說寶寶吃的輔食有點硬，對寶寶腸胃不好，得把輔食再做軟一些。」
「我也去了，謝瓦利埃先生告訴我，別給寶寶吃冷的東西，這樣會讓寶寶嘔吐和拉肚子的！」
「啊，謝瓦利埃先生可真是厲害，雖然是個年輕男人，但對怎麼照顧好一個寶寶很了解呢！」
海倫娜：「？！」這些人究竟怎麼了？那可是脆弱的孩子，為什麼要讓孩子跟一個騙子接觸？
大衛：「海倫娜，咱們還是回家吧，你也看到了，理療館是沒有問題的。」
海倫娜跟著丈夫和女兒回到了家，想了很久，最後她突然道：「我明白了，這是因為她們都是社區的人！」
人是群居動物，很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當社區其他人都在誇讚那家店鋪的時候，就算一些人有所懷疑也不會貿然開口，說不定因為各種虛假消息的傳播，還會跟著其他人一起誇讚那家店鋪，這一切都是那家店的陰謀！
天色已晚，在臨睡前，海倫娜戰意勃發，社區淪陷了沒關係，她會找到清醒的人！
第二天，海倫娜來到了公司，打開了電腦，打算等同事們到齊了之後再跟他們討論理療館的事情。
她的公司距離克里斯大街足足有七八個街區的距離，距離很遠，完全不可能受到塞納社區氛圍的影響。
八點五十分，同事們陸陸續續到了，海倫娜斟酌著說辭，就在這時候坐在她身邊的女同事跟另一個人打招呼：「約瑟菲娜，你的失眠好了嗎？」
「好了！」
海倫娜看了過去，那是已經入職兩三年的老同事了，前段時間對方似乎因為長期失眠氣色很是難看，現在看她容光煥發的樣子，看來失眠是真的好了。
旁邊的同事還在問：「太好了，能告訴我是怎麼治好的嗎？我感覺我也有些失眠呢。」
海倫娜的睡眠一向不好，聞言也豎起了耳朵，然後就聽到約瑟菲娜說：「很簡單，我去了一家叫謝氏理療館的店，老闆給我開了葯，還推拿了，當天晚上我的失眠就好了！」「哇，效果真好，那家店在哪裡呀？」
約瑟菲娜：「就在克里斯大街！」
海倫娜：「……」
海倫娜：「！！！」
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